第21章
无论袁术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对陈王起了杀心,如今身为陈王世子的刘昀都不可能坐以待毙。他绝不会让袁氏兄弟染指豫州。
若是黄琬能留下,以黄琬在豫州的威望,几年内无人能动摇他的豫州牧之位。这也是最简单的办法。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掌控豫州……道理和刘虞拒绝袁绍称帝提议一样,枪打出头鸟,谁都不愿意做这个出头的椽子,在最混乱的时候拉到满身的仇恨值。
刘昀无声地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他无法左右黄琬的决定,也没有留下权利对黄琬的仕途指手画脚,哪怕这么做能帮助黄琬避开三年后的死局。
马车轱轱辘辘地驶向沛国。
听了刘昀的解释,陈群没有再多说问。在离家前,他曾和自己的父亲陈纪聊过黄琬与豫州安定的问题,对于黄琬收到朝廷的传召一事,陈群并不觉得意外。
豫州牧的治所在谯县,而谯县又在沛国腹地,他们要去谯县,必将经过沛王的领地。
前任沛王刘琮在两个月前去世,谥号考,新继位的沛王刘曜不过弱冠之年,只听说身体羸弱,上不得马背,倒不知是个怎么样的脾性。
素来习惯多思的陈群望着城外的大道,担心这一路会有风波。
好在,他们顺利地进入沛国,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抵达谯县。
因为抵达樵的时候已是傍晚,刘昀没有急着去府衙递送拜帖,而是凭着文书,与陈群等随行之人在驿舍住了一晚。
第二天的辰时三刻,刘昀拾掇好自个儿,带着拜见礼,和陈群一同前往府衙。
府衙的门房收了名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刘昀等人被迎了进去,直通主堂。
按照惯例,高顺等随行人员在进入主院后,被引入西侧的厢房,在那饮水解乏。只有刘昀与陈群继续向前,在仆从的指引下靠近堂屋。
走到堂下的时候,不等仆从为难,刘昀主动解下佩剑。旁边的陈群同样如此。仆从悄悄松了口气,对二人更加恭敬。
“二位请。”
竹帘被卷帘人麻利地拉开,刘昀与陈群入内,正巧瞧见堂内的二人捋衣起身。
“世子。”
“黄豫州。”
各自见过礼,刘昀向黄琬介绍陈群的身份。
因为早已习惯一心二用,在替人介绍的同时,刘昀的目光早已在黄琬身边那位年轻人的脸上转过三四轮,将他的容貌与神态都打量得一清二楚。
那人看上去约二十岁上下,乌黑的头发束在一顶皂色小冠内,有几缕发丝不服顺地翘起,独立于发冠之外。
他穿着绾色常服,身材修长,看似低调循礼,却隐隐藏着一番不羁与放达。
不过三两眼关注,这个年轻人便若有所觉地侧过目光,与刘昀对视,竟是格外敏锐之人。
他朝刘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分不清是友善的招呼,还是别有深意的一哂。
初步寒暄告一段落,见黄琬一直没有介绍年轻人的身份,刘昀便明白这个年轻人并非黄琬的亲属,也不是他的幕僚,而与他们一样,是倏尔上门的拜访者。
——简而言之,黄琬与这年轻人不熟,甚至有可能是第一次见面。
刘昀早已习惯通过细节辨析局势,此刻大脑自然而然地转动,为接下来的言行尺度提供依据。
他掂量着黄琬的态度。既然主家选择避而不谈,那他作为客人,也不会没眼色地询问另一人的身份,权当自己没有任何探知欲,客随主便就是。
四人再次入座,侍女奉上醴泉,带着漆盘退下。
黄琬同样没有向年轻人介绍刘昀的身份,但入门时的那一句“世子”,足以令访客的心中有所猜测。
实际上,按照当下社会普遍的认知,当关系不太熟的主家选择接待新客,前一个来拜访的客人应当主动提出辞行,再由主家挽留,客人固辞——如此来回两次,尽情展现汉人骨子里的客套与多礼,最后主家遗憾地送走前一个客人,宾主尽得颜面,两边愉快地分开。
毕竟旧客人与新客人,旧客人与主人都不熟。主家选择借见新客,已经是一种委婉的送客方式。
可不知为何,这个穿着绾色常服的年轻人像是全然没领悟出黄琬的送客之意,仍然安然自若地坐在原位,比黄琬这个主人还要自在。
刘昀清楚地看到,黄琬朝他举杯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后没有任何破绽地向年轻人的方向遥遥一敬。
“秋干物躁,几位宜多饮几杯,润润喉。”
对于这位年轻人的“不见外”,已然一把年纪,见惯各种形形色色之人的黄琬格外稳得住,权当没这回事。
陈群倒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有些反感这般行事不按规章常理的人,只是“自觉告辞”只能算大家默认的一种人情,就类似于现代某些地方在求人帮忙的时候会请人吃饭一样,并不是一定要做的事,也没有被纳入《礼》的范畴,因此这个年轻人的行为虽出格了一些,却也谈不上失礼。
再加上陈群如今身为客人,在主人都没有表态的情况,他实在不方便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只能憋住话头,闷闷地给自己灌了几口水。
纵然没有多言,但陈群对这个年轻人已先入为主地感到不喜。
等几人都饮了水,黄琬慈和地询问刘昀:
“世子事忙,今日未寄信而登门,可是为了朝廷调令一事?”
刘昀认识黄琬已有一年,这还是第一次见黄琬如此直接地言说,不带任何铺垫。
心思百转,刘昀推断黄琬必有未尽之语,遂配合地直言:“正是。”
黄琬徐徐颔首:“倒是巧了,这位郭氏士子,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郭?
第19章第 19 章
不怪刘昀因为这个姓氏而瞩目,只要是熟读三国的人,就会对几个特定的姓氏格外敏感。比如荀、钟、陈、吕、郭、曹、诸葛,虽然大多数是人口众多的大姓,但刘昀每次听到相关字眼的时候,都会竖起探索的雷达,这次也不例外。
姓郭,二十岁左右,行事略有些与众不同……这十年将三国史料翻来覆去、逐字逐句读了好几遍的刘昀,很快想到一个符合的人选。
未来曹操帐下的知名谋士,曹魏第一任军师祭酒,郭嘉。
郭嘉出自颍川,与他们同为豫州人,会因为一些原因而出现在豫州治所,这似乎也解释得通。
虽然有了这样的猜测,但刘昀没有贸然推断。毕竟姓郭的人不知凡几,光后汉书中记载的郭姓名人就有许多,更别提那些没有记载的隐者。万事总归是不如意者居多,大多数情况下,你以为的曹魏白月光郭嘉,实际上是隔壁老袁的郭图,或是隔壁老董的郭汜。
因此,刘昀仍然老神在在地坐着,静观其变,丝毫没有试探这位郭姓士子身份的积极性。
他知道黄琬既然开了这个口,就不会是随意道出的一句感叹,迟早会说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果然,黄琬一口饮尽杯中之酒,低头把玩杯盏,短暂一笑:“这个年轻人甚是有趣,竟析毫剖芒地劝我不要入京——世子,你来说说,这雒京,我该不该入?这征召,我该不该接?”
话语不见铺衬,宛若图穷匕见。
黄琬这有几分汹汹的态度,让不了解他为人的陈群谨之慎之,悄然合上袖中的手,隐隐为刘昀担忧。
刘昀亲自为陈群倒了杯醴泉,示意无事,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黄琬的问题:
“以我个人之见,这应诏入京,既有得,也有患。”
黄琬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愿闻其详。”
“君子三得,仕途、先机、匡正;”刘昀接着道,“君子三患,党邪、危墙、失节。”
他向着黄琬举杯,“是‘得’还是‘患’,并不由本心决定。纵然仁义者不愿‘随波逐流’,可天下汹汹,更甚于江口的风波,若深陷骇浪之中,又岂能独善其身。”
黄琬道:“那依世子之见,某当如何?”
“我非豫州,不可妄言。其中如何取舍,豫州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看似狡猾推诿的话,实际上呈现了一个很直白的道理:不管是好是坏,不管其他人如何看待,真正有选择权利的都只有本人,旁人无从置喙。
在陈群略显忧虑的注视中,黄琬不动声色地捋着长须,片刻,抚掌大笑。
“世子倒是一如既往,”黄琬面上并无不悦之色,笑意似乎发自真心,“直而不伪,忱而不囿,居仁由义,大善。”
又看着郭士子的所在,道,
“这位郭士子——予我的谏言,倒是与世子的‘三得三患’不谋而合,只不过第二个回答,与世子所言天差地别。”
郭士子原是在自斟自饮,闻言,放下酒盏,抚袖而坐。他自始至终含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行止端正有序,却又透着几分倦怠与随性:
“既然来劝豫州镇守一方,自是要不遗余力,劝豫州留下。”郭士子目光微转,从端坐的陈群,渐渐偏到同样正坐的刘昀身上,“以世子的立场,应当与我百虑一致。然世子藏形匿器,对此隐而不发,确有几分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