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想通这点,刘昀不由一哂,意气自若地正襟并袖。
  “合当如此。那便在此别过,等晚一些时候,昀再登门拜会。”
  荀彧亦是晏晏而笑:“匆促而来,本该由彧登门拜谒才是。今日正巧碰见世子,不知世子……可愿接一接彧的拜帖?”
  千沟万壑,忽见坦途。刘昀本已不报什么希望,听到荀彧的这句话,顿时振奋了几分。
  虽然荀彧没有直接言明是否投效,但,如果荀彧对加入陈国一事没有半点想法,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特意提出拜谒的事。哪怕向王府递拜帖只是礼节性行为,并不能明确代指归服的意愿,荀彧的这句话也暗露了心中的些许倾向——
  至少,荀彧对陈国是有那么一点好感在的,没有完全将陈国摒除在迁居的考虑范围之外。
  刘昀心情颇好地收下名刺,与荀彧越好再次相见的时间,原地别过。
  他在附近的邮驿更换衣物,抬步前往戏志才的下榻之处。
  去的时候,得知戏志才还在休息,刘昀拦住想要进去通报的书僮,向随行同住的韩主医仔细询问戏志才这几天的身体情况。
  正如他们之前所商讨的那般,考虑到戏志才本就不好的身体状况,韩主医这段时间一直在给他调养身体,再加上汉代版手术间的清理,所需药物与工具的筹备,韩主医与几位辅医将开创治疗的时间安排在两日后。
  等到二人商量好治疗过程中的注意事项,韩主医回屋挑拣草药,刘昀则向驿吏问起另外二人。
  荀彧一早出门,还未回来,刘昀早猜到他出去有事,对此并不惊讶。至于陈群,他一早就带着从陈家携来的两车礼物前往王府拜谒,正巧与刘昀错开。
  听到这个消息,刘昀在心中感叹了句“真是不凑巧”,带着随行人员返还。
  回到王府,潦草地净了手,便疾步前往前院的堂屋。
  刘昀到场的时候,陈群正面色严正地与陈王叙谈。见刘昀进门,向来注重礼法的陈群旋即起身。
  陈群年长一些,又是刘昀的表兄,按照家礼,身为客人的他原本可以不用起身相迎。然则刘昀身为陈王世子,宗室贵胄,陈群坚持要按国礼行事,此时不但起身,还要结结实实地并袖行礼。
  刘昀见此,脚下飞快,仿佛见到“顶配豪车限时1元抢购”般瞬间移到陈群身侧,一把搭住他的胳膊,将他牢牢扶住,不让陈群弯下一寸。
  “表兄莫不是与我生分了?你我二人,何须如此?”
  陈群并非作秀,而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完成礼数。
  来陈国之前,他与父亲就谈论了好几次关于陈王父子的事。早在那个时候,陈群心中就有所动摇,再加上入城后的所见所闻,对于父亲的嘱托,陈群已全然接受。
  昨天他之所以拒绝以亲戚的名义入住王府,正是因为他已做出决定——他要代替颍川陈家,向陈王求得收抚,而不是打着亲戚的名头过来寄居。
  只是陈群没有想到,他这郑重一礼,不但没有成功完成,还被猛地卡在半空,还差点闪了腰。
  陈群面上不显,压下因为刺痛而隐隐抽搐的面颊,深深地看了刘昀一眼。
  世家子弟从小学习骑射与防身武艺,陈群也不例外。也因为如此,刘昀刚才那敏捷的一扶才让陈群深感错愕。
  他的这位表弟……力气竟如此之大?
  刘昀不知陈群心中所想,也不知道他的这位表兄因为动作过于坚决而差点闪了腰,当捕捉到陈群莫名深邃的一眼时,刘昀困惑不解,从这两日的言行想到更早以前送出的“解压神器”,琢磨着到底是哪里做得过火了,让情绪鲜少外露的陈家表兄用这样慎重的眼神看他。
  诸多想法只在一瞬间。在外,刘昀仍是疏朗雅正的陈王世子,一举一动都端方妥当。他抬袖示意陈群入座,为了展现亲近,在他同席的另一侧坐下。
  陈王刘宠与陈群早已聊了半晌,而今刘昀入座,刘宠毫不避忌,径直对他说道:
  “昀儿,你表兄要在陈国住上一些日子。为父知你行事稳妥,这段时间,便由你悉心安排,带着长文走动走动。”
  当着陈群的面,刘宠顾及嫡长子的面子,没有叫出“阿菟”这个小名。又因为刘昀尚未加冠,还没有取表字,便用单名称呼。
  当然,能有权直呼其名的唯有被叫者的长辈。而若是同辈,例如陈群,即便他是刘昀的表兄,也应当避讳他的大名,否则,便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陈群自不会失礼,但也没法亲近地当着刘昀的面叫他“阿弟”,一直以来都只唤他“世子”。
  这个时候也不例外。
  “世子忙于诸事,岂能因为群而贻误?”陈群想也未想,一口推辞,“群平日里读书习字,不常出门,只偶尔拜访业师、名儒,与一二好友把盏,不可让世子费心。”
  刘昀知道陈群这是在说客套话,又因为他本性的执礼疏离,决计不肯给刘昀添一点麻烦。
  若是平时,陈群放出这样的话,刘昀客气几句,也就随他去了。但今天刘昀收到荀彧的拜帖,心情极好,见陈群如此回避,他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看似诚恳地反驳了陈群的话。
  “不贻误,不贻误。我这两日确实有一些事要办,陈家表兄若是怕贻误我,和我一起去不就得了?”
  陈群:……?
  平日里遇到的不是同样客套谦退、很有分寸感的士人,就是乌七八糟、得寸进尺的市侩者,何曾遇到过如此清新脱俗,却又打棍随上的神逻辑?
  这一异常之语来得太突然,陈群碍于对方的颜面,一时之间没有反驳,等他回过神之时,已被刘昀架上马车,即将前往沛国。
  忍住额角不断跳动的经络,陈群深吸了口气,还算镇定地询问。
  “世子……为何要去沛国?”
  第18章第 18 章
  刘昀最初只想逗一逗这位表兄,没想到阴差阳错,真的成功地把人给带上了。
  他到沛国的原因并不是什么秘辛,而且作为同行者,陈群迟早知道。因此,刘昀直言不讳道:“黄豫州于我有半师之谊。听闻他即将去京畿赴任,今后兴许再难相见……不管是饯别还是送上贺仪,我都得走一趟。”
  黄豫州,这是对黄琬的尊称。
  黄琬,出于赫赫有名的江夏黄氏,乃是太尉黄琼之孙。黄琬曾受党锢之祸,于一年前被朝廷任命为豫州牧,当时豫州多受山贼侵扰,是黄琬治州有方,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平定豫州,并因为这个功劳被封为关内侯。
  董卓大概是听了黄琬的赫然功绩,又眼馋他手中的精兵,所以急不可耐地宣他进京,想要拉拢一二。
  算一算时间,这时候黄琬应该已经收到京中来信,在考虑是去赴任还是推脱装病了。
  原本,黄琬要不要入京是他自个的事,与旁人干系不大。但读过这段历史的刘昀知道,正是因为黄琬的离开,加之下一任豫州牧孔伷的早亡,导致纷乱之初,豫州无主,袁绍与袁术二兄弟紧盯着豫州这块肥肉,来回争抢。
  如果不是东汉的“三互法”制度,规定官员不得在本郡当官,身为豫州汝南人的袁绍与袁术恐怕早就自领豫州牧,而不是派亲信争夺了。
  刘昀表面上很是平静地回答陈群的疑问,实际上心情颇为糟糕。
  没办法,一想到袁术,他就心情不好。
  根据史书记载,袁术和他家可有灭门之仇。
  最一开始,当刘昀发现他爹陈王竟然在《后汉书》和《资治通鉴》上有记载的时候,他甚是吃惊。虽然只有寥寥几语,但亦不乏褒美之词。
  《后汉书》有言——陈王刘宠,武艺超绝,擅长弩射,十发十中,甚至能让每一箭都射中同一个点。在其他王侯都穷得吃不上饭,甚至颠沛流离,只有刘宠辖下的陈国殷实富足、兵强马壮。
  然而,就是这个然而——之所以陈王刘宠只在史书中留下寥寥几笔,而没有更多的记载,全因为袁术。
  公元197年,袁术称帝。同年,陈王刘宠与陈国相骆俊被袁术派出的刺客暗杀,从此陈国败落,在史书上留下无足轻重的一撇。
  而袁术之所以派人刺杀陈王,官方猜测是因为陈王不愿意把粮食借给袁术;但根据刘昀这些年培养的政论嗅觉,结合袁术同年称帝这个微妙的时间点,刘昀认为,更大的可能是因为袁术觉得陈王挡了路。
  同时期的刘焉、刘虞虽然也是宗室,并占了一州之地,但他们本身并没有王位,又属于皇室偏枝。而刘宠是东汉王朝汉明帝的玄孙,正儿八经的皇室藩王。
  要知道,汉灵帝刘宏,也是汉明帝的来孙,若按照所谓的正统论,当灵帝一脉断代时,同为明帝玄孙的陈王必然拥有继位的资格。
  至于其他血缘更近的宗室,倒不是没有,只是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比你名正言顺的没有你强大,比你强大的没有你名正言顺。在皇室衰落、宗室萧条的东汉末年,作为近支藩王,又将封地治理得欣欣向荣的陈国,就和白衬衫上的一团墨汁一样显眼。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