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剧透先登基 第158节
他却好像……没有任何一点休息的机会。
拓跋圭回头而望,果然看到,在他方才经过的后方,一支风筝忽然向着空中升腾而起,醒目地向高空飘去了一个鲜红的信号。
他咬碎了牙也没法回头去解决那放风筝的罪魁祸首,只能继续赶路向前。
甚至该当庆幸,此刻是白日而非夜里,红色的风筝也终究要比孔明灯要少一点醒目。
但这一抹鲜血,又毫无疑问地像是一把火点燃在了马屁股上,催促着他不能休息,只能继续逃窜。
“大王……”
士卒的声音里已只剩了无力。
拓跋圭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更难发出声来,有心想要说出稍事休息的话,又变成了一句嘶哑的敦促。
“再赶路半个时辰。”
这不是人的极限,而是马的极限了。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马匹可用,必须依靠着这四条腿的搭档将他送到邺城去。若是马死了,才真要被后面追上了。
无论是拓跋圭还是他的护卫,都在这半个时辰里时不时地向后张望,也在心惊肉跳中庆幸地看到,那红色的风筝并没有再度响起。
拓跋圭呼出了一口浊气,慢慢地勒住了缰绳,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当双脚落回到地面上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一瞬的错觉,觉得自己的双脚已经不是自己的。
但这种麻木,又根本比不上他回头看清自己还剩多少人手的时候,那种软刀子割肉的疼痛。
随行的骑兵看到,这位满身是血的魏王慢慢地走到了一旁的树下,却只是蹲坐了下来,并没有合上眼睛休息,似是在担心,他一旦真的这样闭眼,便会直接睡过去太久。
几名士卒对视了一眼,由其中一人拎着竹筒走到了他的面前,“大王,喝点水吧。”
拓跋圭的眼神颤抖了一下,在握住那竹筒的同时,问出了一个无论是他还是这些幸存者都不敢去细想的问题。
“你们说,刘裕在那里设伏,永安其他的部将都在何处?”
会不会,就拦截在他们往邺城去的路上呢?
拓跋圭没有得到答案,只能闷头将竹筒中的清水一饮而尽。
那名送水的士卒看到,就在拓跋圭将竹筒丢在地上的时候,有翻出来的水渍,打湿了他的前襟。
“看什么?臂膀负伤而已。”拓跋圭沉着声音,给自己找了解释。
……
他却不知,就在此刻,距离他们不足十里外,有一支队伍已是磨刀亮剑之中。
只是现在,他们都先安静地看着其中一个方向。
“……奇怪,声音消失了。”一个如同从泥巴里挖出来的人贴着地面,听了许久,又换成了另外的一只耳朵去听,得到的也是相同的结论。
她匆忙翻身而起,脸色有些焦虑地回禀道:“陛下,我听不见了,可这一路信号示警,他应该没有逃出我们的范围才对啊?”
王神爱的眼神里,也充斥着一片血丝,但当她开口的那一刻,眼神又好像瞬间清明了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他们逃出了我们的追踪,而是他停下来了呢?”
她捏紧了掌心,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拓跋圭——他是人,而不是神。”
第113章 牧野遗址,狭路相逢
只要他还是人而不是神,他就一定会累的,他的战马也不是日行千里后,仍可继续奔行向前的永动机。
拓跋圭可以凭借着一身勇武之力和统兵之才,从刘裕的设伏包围中逃脱,却不可能一直这样逃亡下去。
“陛下……”
“当然,我也是人,不是神。”王神爱说道,“这只是最可能的一种猜测,不能排除他们真有办法逃开所有的眼睛。”
“那陛下的意思是?”
“我——”
说实话,其实王神爱也没想到,拓跋圭会这麽快就落到这样窘迫的境地。
当贺娀部下的斥候先行,与刘裕的兵马遇上时,得到的居然会是刘裕试图利用信息差,设伏捕捉拓跋圭的消息。
这条消息又被紧急送往了王神爱的面前,让她为防万无一失,先一步派出了诸多零散的兵力,散布在从河东到邺城的沿途。
又在两日后收到了新的军报。
拓跋圭在汾河河谷损兵折将,连自己的后军都来不及带上,却终究还是杀出了重围。
一时之间,各方的人手都活动了起来。
而王神爱所统领的大军,来不及感慨刘裕借着刘义明的名头打出的这场胜仗有多传奇,已在悄无声息地向着拓跋圭所在的位置靠近。
但拓跋圭的兵马行动迅疾,因人数不多而更显灵活,甚至接连让几支斥候的队伍失去了消息,王神爱的兵马速度却要慢得多,那麽——
能捕捉到拓跋圭的机会,或许只有一次。
绝不能让他有机会冲破重围,重新折返到北方的土地上!
王神爱展开了手中的舆图,明明心中知道这个决定的分量,可能会牵连甚广,周遭的同行之人却只看到,在她严肃的面色中,依然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从容以及帝王气势。
“拓跋圭太希望改变天幕所说的结局,所以不惜亲自前往关中与姚兴结盟。但姚兴自己的问题,让他根本没法成为一个合作者。拓跋圭付出了支持,却没得到回报,这是第一个打击。”
“他从前线折返,本该看到世家拼死求生,为他维系住后方的稳定,看到将领扶持年幼的继承人稳坐平城,却收到了李栗的死讯,河北的动乱,这是第二个打击。”
“他以为自己是征战十余年的枭雄,必不会被敌军所欺骗,想反过来设置陷阱伏击,却反而自己变成了猎物,麾下兵马死伤惨重,这是第三个打击。”
“河东河内沿途,几乎都是废弃的城镇,早无百姓居住,他以为自己应当顺利撤离,前往邺城合兵,却被接连播报位置,昼夜不歇地逃亡,这是第四个打击。”
她目光冷冽,似乎穿过眼前的舆图,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我比他强,但如果把我放在他这个位置——”
这前半句,在穿越之前,王神爱一定说不出口。
她始终觉得,能够留名于青史的人一定远远超过了普通人,尤其是那些相对英明的帝王将相。而她不一样,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可在此刻,当她已经经历了此前的种种,见到了洛阳之战中另外两方比她还慢的反应,知道谁才能扛起天下的重负时,这句话突然变得没有那麽难说出口。
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如果我经历了拓跋圭经历的这些,我也心乱了,更何况是他!”
“我更愿意相信,他是选择了一个自认安全的地方,暂时停了下来。”
但此刻,没有地方对于拓跋圭来说是安全的。
他停下了脚步,也恰恰是给了他的敌人最好的机会。
王神爱扬鞭而指,果断下达了军令:“加速前进,我们要抢在拓跋圭的前面!”
是“前”,而不是落在他的后面,慢他一步!
……
“大王!”
拓跋圭猛地脑袋一沉,终于清醒了过来。
天边太阳的方位变动,让他心乱地意识到,他方才明明并不敢让自己合眼睡过去,却还是难以避免地瞌睡了过去,还睡了不短的时间。
他这一动,周围看起来和雕塑一样的部从,也接二连三地从地上跳起来了几个,显然也都和他的情况相同,一沾上了地面,就很想席地而卧,大梦一场。
这短暂的休眠,可能不仅没能让他们从疲惫当中恢复过来,反而让他们对于赶路更多了一份抵触,只想干脆睡到第二日。
但很可惜,他们现在不能这样奢侈。
“……有追兵赶上来吗?”拓跋圭揉着额角,站起身来,仍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像是午休睡过了头又没真正睡着,明明衣襟上的水渍都没被阴干,现在喉咙里又有了一种火灼的干疼。
幸好,他听到的是一个让他稍有心安的答案:“没有。”
“好……好!”拓跋圭理顺了呼吸。
可对上这一众残兵艰难起身的场面,他思虑再三,还是选择下令道:“让人分作两班轮岗,休息到入夜,我们趁着夜色赶路。”
“大王——”
“算了,不差这点时间。”拓跋圭摆了摆手,示意士卒不再多问,且去颁布命令。自己则缓缓地重新贴着树干坐下,仿佛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身上中了两箭的地方各有一阵阵的刺痛,让他觉得呼吸吞咽又重新困难了起来。
他转头,就见一名亲卫将伤药送到了他的面前。
拓跋圭并未错过他脸上的欲言又止。“你是想说我不该做出这个决定?”
亲卫点头。
拓跋圭却只是嗤笑:“我又何尝不知,在这里多停留一阵,就多危险一分,但你看,现在停下,局势还会变得更糟吗?”
“我是要去支持邺城的,现在却像是去那边避祸的,甚至我都没法确定,邺城那边的局面是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样。”
亲卫随即瞧见,拓跋圭低下了头来,唇角挂着自嘲的笑容。
“但凡我能赢她一次,我也不会这样进退两难!”
他话说到此,忽然一把抓住了亲卫的衣领,顾不得这样使劲的动作,有没有让伤口崩裂开来,只是近乎执拗地盯着眼前的人,像是在对他说,但更像是对自己说:“我刚才醒来,看到此地景象的时候,你知道我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吗?我在想,我们人少,能走一条从共县越过太行山的小路回到上党,绕开所有追踪的耳目,回到平城去。”
什么河北战局什么河东伏兵,都可以当作没瞧见,就这样逃回去。
“但我又怕那条小路上也会忽然升起一盏明灯或者风筝,然后又有一处伏击的兵力等着我,那才真叫完了!”
“我不甘心啊!”
所以他必须让士卒再休息一阵,让他自己混乱的思绪也重新冷静下来,让即将到来的夜色让他找回先前的战意。
他有如脱力一般松开了亲卫:“你也去休息。”
亲卫刚刚转过身去,就听到了一阵有如游魂梦呓一般的声音:“等到了邺城就好了。”
真的等到了邺城就好了吗?
亲卫喃喃自问,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逃离刘裕的伏击圈,好像完全没有让拓跋圭感觉到,他仍旧手握天命,不是那麽容易被人杀死的,反而让他前所未有的精神低迷,曾经的斗志也和马蹄一般磨损得厉害。
“嘘——你还想继续去劝谏不成!”他的同伴见他转回头,连忙把他给拉住了。
“你是不是忘了,咱们为什么能跟在大王身边这麽多年?”
拓跋圭的独断专行,早在他年少之时便有了端倪,这几年间也不见多少改变,他们只听令行事,不去质疑大王的决定,才是最恰当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