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剧透先登基 第157节
这是一句在战场上无法传递到敌军耳中的质问,却在出口的那一刻,让拓跋圭自己先变了脸色。
这个错误的判断,在任何时候都很致命,更别说,是在如今这样一个危急的局面下。
太要命了!!!
怎一个要命了得。
他以为,是自己凭借着经验,算计了行事偏激的小辈,正好突破永安的防线中最是薄弱的一环,却不料是他自己先一步踩中了别人制造的误区陷阱,把自己置身于异常危险的处境里。
他也借着模糊的光影看到,那为首的将领何止是更换了一把武器,也将重新握在手中的刀挥动了两下,行动自如,何曾有伤在身!
另外的一个特征,也同步传递入了拓跋圭的眼中。
这位“刘将军”魁梧高大,还在摘下了面罩后,露出了下方的须髯,是个毫无疑问的男性将领。
当然不是刘义明。他……他最有可能,是刘裕!
可此时才发现,好像已经太迟了。
震天的号角蓦然从对面响起。“呜——”
喊杀声也随之而来。
“杀!杀!杀!杀魏王——”
“……”
“都给我稳住!”拓跋圭死死地扯住了缰绳,让身下受惊的马匹强行被镇压住了暴躁的动作。
但哪怕他已抽出了刀,向着后方士卒发令,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当彼方的士气铺天盖地覆压过来的时候,他这边的魏军士卒还在平复之前死里逃生的心慌,那麽——要用什么来点燃战意?
或许唯独剩下的东西,叫做求生欲!
“不许后退!”拓跋圭声色俱厉。“我们退不回去,只能向前杀出去。”
他无法确定,在后方是不是只有他们先前经历的一处埋伏,更不敢确定,他们这一行奔袭来时气势汹汹的队伍,在掉头后还能不能甩开后面的队伍。他只知道,在战场上若是将后背交给敌军,那才真是什么都完了。
所以他唯一的生路,只在前方。
可也就是在他试图整顿队伍的同时,在他的前方,一支行动间震地隆隆的队伍,自军旗之下徐徐向前,簇拥在了刘裕的身边。
刘勃勃奔袭邺城,带不走这样的一支队伍,于是洛阳守军从后方接到的军备当中,最为精良的一批精良的重甲,就在刘裕的军中。
而这原本是用于在河北平原上拦截魏军南下时所用,绝不让他们有渡河越境的机会,现在却奇妙地出现在了这样一个交战的场合!
刘裕清楚地看到了对面魏军的蓄势待发。
哪怕明知道北方的魏国骑兵是如何凶名在外,现在已呈锋矢之状,预备绝地反击,他也依然稳稳地举起了手中的刀,向前方指去,发出了指令:“杀——”
河谷之中,岩石回响,像是高处的山石都要被这可怕的声音震碎下来。
但它们没有滚落下来。
而是一路南下、一路北上的骑兵,像是两团滚石,猛地撞向了一起,迸溅开的人流,便有如碎开的石砾。
拓跋圭挥刀而劈,神色之间的冷静已再难维持住半点。
可偏偏拦截在他面前的这支队伍,不是可以轻易拂走的砂石,而是碰撞过后,碎石零落,却仍然顽固的铁壁。
在绽放的血色中,先发出的也不是应军的悲鸣,而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喊:“魏王在此地!”
“先杀贼首!”
“杀魏王立功!”
拓跋圭脸色铁青地看到,这一句句话的喊出,虽是声嘶力竭,像是用光了力气,却一点也不影响到一把把刀枪槊戟全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挥来。
锋矢的尖端顿时调转了方向,从这些声音中撕扯开了一条血路,却也如同不打自招一般,将拓跋圭的位置暴露得更加明显。
“该死!”拓跋圭心中暗暗叫苦。
他又不是崔浩,只需要在军中指挥也就够了,完全不必冲杀在第一线。
现在军中但凡有人能替代他的位置,依然保持着队伍中的士气,他也可以不必如此被动。
这是他称王称霸的资本,却也恰恰在此刻变成了他的催命符。
“大王当心!”一个声音蓦然从他的耳边炸响。
拓跋圭下意识地向左侧转头,就见一支刚劲的利刃贯穿了一名士卒的头颅,将这骑术精湛的精兵从马背上射了下来。若无这一下阻拦,他这支利箭贯穿的就应该是他的脑袋。
而射出这支箭的人,如同是找回了之前的场子,再度放下了弓箭操起长刀,狠狠地劈开了面前的一个障碍,领着一队最是灵活的精兵,向着拓跋圭迫近。
可刘裕的速度快,拓跋圭的应对也并不慢。
在这交锋的短短时间里,他已敏锐地察觉,这一行重甲骑兵虽然看起来不凡,却还远不到将这一身装备使用自如的地步。
刘裕的抢先快攻,意图让他陷入恐慌,而忽略掉那个最重要的事实,却反而让拓跋圭的头脑急剧地冷静了下来,看到了破绽所在!
“拦人!”
一队衣饰明显与旁人不同的精兵忽然自后方突上。
他们先前位处于锋矢的末端,借着前方的冲劲养精蓄锐,也在此时如同等候时机的猛虎,扑向了刘裕所在的方向。
这群骑兵的凶悍程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同僚,也在拦住刘裕的瞬间,给拓跋圭争取出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他没空去多想,更没空去看这些精锐与刘裕缠斗的结果。
交战的瞬息万变,都掠过了他的眼中,也让他忽然拨马而动,宛如一支离弦的箭,刺向了一个方向。
在那里,有一名应军动作停顿了一下。
只因厚重的甲胄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人是如此,马也并不舒服。
在这应军的骑兵看来,他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马能够舒展一下自己的动作,重新恢复作战的体力。
哪知道下一刻,一把厚重的刀就已经拍了过来,将他直接打了下去。
“杀魏王”的口号还停留在喉咙里,一行魏军精锐就已狠狠地踩踏了过去,从这裂开一线的缝中窥见了天光。
“冲——随我杀出去!”拓跋圭口中,是变了调的鲜卑语。
但好像也正是这样野性而凶悍的声音,伴着又一蓬飞溅出的鲜血,在一瞬间感染了整支魏军,让他们疯狂地扑向前方的敌人。
一支短箭扎在了拓跋圭的肩头,也毫不影响到他面不改色地举刀,落下,砍掉了又一颗头颅。
可当锋矢击破了铁壁的一角,即将先于刘裕一步,抵达精锐队伍的彼岸时,精神高度紧张的拓跋圭又听到了另外的一个声音。
一声呜咽的号角忽然吹响。
和先前进攻的声音不同。
这一次,当信号发出的刹那,交战之中的重甲骑兵或是举起了盾牌,或是巧妙地调转了方向。
拓跋圭本能地抓住了缰绳,并未向前再冲一步,甚至恰到好处地一把举起了刚被他杀死的士卒,横亘在了面前。
但更多的魏军已在生路面前失态地冲刺,却也将自己送到了致命的危机之下。是箭!
箭雨“咄咄”而出,发出自一把把连环手弩。
明明冲击力并不够强,却在这一刻完成了一轮异常准确的打击。
“啊!”一名冲在前方的魏军士卒,捂住了自己的脸,哀嚎一声就从马背上翻了下去。一支箭矢贯穿了他的眼睛,让他根本无法看到前路,也让他忽然无法如此高强度地掌握着马匹的控制。
而在这样的乱战当中,哪怕那支箭还不足以夺命,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而和他有着同样结果的,又岂止一两人而已。
拓跋圭在心中默默计数,在第十道声音发出的瞬间,一把将手中的铁甲尸体扔向了前方,一声怒喝从他的口中爆发出来,让他连人带马,宛若流星赶月,杀向了那一片弓弩营。
刘裕将兵种的结合设置得着实巧妙。
但他难道不知道吗?当弓弩需要填塞的一瞬间,也正是此地最空虚的时候。
他的判断一点都没错。
魏军当中负伤的不在少数,可好像也正是他们身上的伤势,让他们的血色更快地涌向了手脚、面容,以精力充沛的模样跟上了拓跋圭。
弓弩兵前方的盾挡,在疯狂的骑兵面前几乎起不到任何有效的作用,就已被冲撞得四分五裂。
一名弓弩手更是被自家的盾牌扫飞了出去。
可就在他胸腔剧痛,像是肋骨都因此断了的打击中,他又下意识地望向了自己手中的弩机,也无比惊愕地发现,他因为临时训练上岗的哆嗦,居然比自己的同伴少按了一次发射,让还有一支箭留在了弩机上。
在倒地的一瞬间,也不知道是何来的勇气,让他将弩机对准了即将冲过此地的拓跋圭,按下了发动。
“大王!”
拓跋圭发出了一声冷嘶,却根本不敢在此刻停下,将腰间那一支短箭置之不顾,急速向南逃奔。
传入他耳中的声音,不止有敌方此刻因士卒阵亡而发出的嘶吼。
也有己方倒下马匹的哀鸣。
还有刘裕的刀已是锐不可当地杀穿了他的精锐,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捕猎者咬向了拓跋圭所在的方向。
拓跋圭死死地咬紧了下唇,尝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可他又无比庆幸地看到,在刘裕追上他之前,倘若他再不回头去看,他已有了冲破此地的机会。
能逃!
……
拓跋圭的心脏已快要从胸口蹦出。
剧烈的跳动撕扯着胸膛。
他甚至觉得当年母亲将他藏起来,要保住他性命的时候,他的心脏都没有跳得那麽快过。当年慕容垂老当益壮,险些要将他覆灭的时候,它也没有这样跳得胀痛。
但拓跋圭只来得及伸手按压了一下心口,便已继续策马向前,根本不敢停留。
只有愈发沉重的呼吸声,向外昭示着他此刻的不安。
刘裕——刘裕!
他记住这个名字了。
在永安的万丈光芒之下,这位判断无比老辣的将领就这样给了他以迎头痛击,让他在逃离出这段河谷的时候,就连身边的骑兵都已十不存一,更不用说和他从晋阳出兵的全部兵力去比,真是无愧于“刘大将军”的称号!
但拓跋圭此刻纵然再是心有不甘,在此刻也没有办法回头去和刘裕重新比过,只能向邺城方向赶路,与自己的部从会合。
王后在那里,崔军师在那里,他的不少精兵也已被调到了那里,只要他前去,总还有翻盘的机会。
但从此地到邺城,不是一日千里奔行可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