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剧透先登基 第137节
啊,不知道怎麽说,眼前的画面好像突然就被涂抹上了色彩,随同春风拂绿野草而燃了起来。
望着那双被淘洗清明的眼睛,望着周围水渠里一双双掘土时依然坚定的面容,他原本那份被安插到此地受难的郁闷早已在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只剩下了一种重新生出的创作欲。
年轻的诗人一边费力地从罐子里掏出半块糟鱼,盖在热气腾腾的麦饭上,一边说道:“我忽然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写什么了,我看山也可爱,水也可爱,人更可爱……”
“那你有没有这个信心,把诗歌传播到关中,也能让那边的人听懂你在说什么?”苻晏飞快地就着酱菜,吃完了碗中的最后一口,听谢灵运说到这里,蓦然出声问道。
“啊?”谢灵运愣住,“什么意思?”
苻晏道:“洛阳是前线枢纽,也是我应朝的一面窗口,只让刘将军出兵袭扰关中东面诸县,只发挥了它一部分的效果。”
“先前我就在和陶太守商量,能不能趁着关中春耕,人员投入到田产中,疏于对入关人口盘查,派遣出数名弘农出身的士卒,去展示一下洛阳的社交手腕。现在你这麽一说,我就另有想法了。”
那些“据说据说”的话,哪里会有《诗经》之类的歌谣传唱得远呢。
“正好啊,姚兴此人不甘认输,虽然没像陛下一般以科举之法取士,却试图推行汉化,令羌人通晓礼法,做到令行禁止。关中汉人文化盛行的时候,夹杂几句洛阳流传过来的童谣,无妨吧?”
“就算初时不见成效,谁又能知道,水滴石穿之下会如何呢?”
“苻长史……”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苻晏打断了他的话,“陛下身边总有这样多的奇迹,就像之前,我又怎会想到,还有重回洛阳乃至于关中的一天。”
“不!不是,我不是拒绝!”谢灵运连忙解释,“我是想问,您的人手几时出发?”
前朝有曹植七步成诗,他谢灵运此刻逸兴遄飞,文思泉涌,就算不占天下才气之八斗,也不消多久便可成文。
甚至不只是他,附近听到苻晏这话的人也凑了过来,“苻长史,俺们瞎哼的小调也能一并传过去吗,叫关中知道,咱们的将军一天能挖二十筐土。”
“……就是,吃得也比我们多点。”
刘勃勃停住了筷子,忽然觉得自己嘴里的那一口饭不知道该吞下还是吐出来。
喂,这群人在商量这件事的时候,能不拉他这个武夫下水吗?
……
而此刻的扬州地界上,春耕的浪潮因官员陆续到任,同样在向前推动。
这群新晋上任的官员大多出身寒门,虽然仍有这个“门”字,并非真是面朝黄土的农人,起码说不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来。为了更有把握通过永安陛下的考核,他们还曾专门就各地的耕作要务向老农请教。
如今走马上任,在吏部的考核监管高压下不敢懈怠,竟也各自混得像模像样了。
人马匆匆,犁车辘辘,水田里一片忙碌。
“江南果真……果真不是广州可比。”
说话之人面色黑赤,结发于额前,不似中原人模样。
若是身着岭南的无领单衣,桂布短套裤也就罢了,偏他为了表现出自己因天幕而来、在应朝皇帝面前讲求一个入乡随俗的决心,竟向驿馆的驿丞借来了一套褒衣博带的文士服饰,再配上那些未曾摘下的饰物,就怎麽看都有些古怪。
王神爱却不觉有何不妥,面色从容地向这位到访的俚人领袖回道:“广州也是应朝疆土,何来比较一说,若将来仍是广州贫瘠,不似江南富庶,就是我为政的不是了。”
那俚人统领顿时面露喜色:“按照这样说来,陛下已预备开辟庾岭山路,打通扬州与广州了?”
庾岭北面是赣江,南面是广州的北江,原本都是航运交通通畅的地方,偏就是这居中的庾岭山中,仅有小径能够用于通行。
就连他这等深谙山中环境,还有向导领路的人,都走了许久才赶到。
这一赶路,就错过了建康的科举盛况。
又听闻陛下亲自出行巡视,已身在会稽,再从建康转道来此。
他如今殷勤,倒不是为了天幕上提及的巨额航海利益,纯粹就是为了得到陛下一句对俚人各部态度的回应。
不错,就是这样。
方才陛下一句话出口,让他心下安定不少,连忙趁热打铁问出了后半句话。
陛下都这样说了,联通广州和扬州之间的山路,是不是就该修建起来了?
这样两方的互通有无,也能比原本方便得多。
王神爱笑了笑:“已在计划之中了,不过……”
她的余光清楚地捕捉到,当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同行的刘穆之顿时眼皮抽筋一般,不住地给她使眼色,看得人格外想笑。
若不是这位姓冼的俚人统帅在此,恐怕他当场就要冲上来抗议:“虽然此次科举选拔出了不少可用的人才,他们户部没之前那麽缺人,但还是要求求陛下网开一面,别再添加事项了。”
“更要命的还不是户部的人手与财政问题,是开凿庾岭山路所需的劳工根本没有这麽多。春耕和各州戍防驻军,已经消耗完了应朝的人力,从哪里变出这样的一批人来?”
“还有,别忘了这一次陛下是为何要来会稽的。前会稽内史王凝之在任期间只知敬告鬼神,却全然没管,会稽临海之地,常有河流之中遭到海水倒灌,引得田地土质受损,根本无法全效投入到春耕当中。此次陛下亲至,正是为了监督此地规划出一条堰塞堤坝,与州中陆续动工的水渠配合,预防天时有变。”
“劳工都投入到这里了,哪还有人手来解决广州的问题!”
“……”
他刘穆之是有些节流筹划的本事,却没这个本事造出这麽多的人!
王神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从刘穆之的脸上读出这麽多东西的,飞快投去了安抚的一眼,并未让那俚人统帅瞧出这片刻间的交流,泰然自若地答道:“不过,比起开凿庾岭山路,起码需要耗费数年的时间,当下最是行之有效的门路,还是于会稽造船。你看,既可照天幕所说,抵达夷洲之地耕作,又可抵达广州港口,将扬州的种种物事带去广州交州一带,比起翻山越岭,还更节省人力。”
俚帅奇道:“莫非于扬州而言,造船比修筑山路还要容易?”
王神爱笑道:“那不如随我一起来看看,这半月间会稽港口多了几条航船吧。”
永安陛下在先,俚人统帅随行,很快便抵达了港口之地。
桓玄惊得匆匆来迎,以为自己出行辽东的计划还是执行得太慢,招来了陛下的不满。
然而刚刚走来,就听到了陛下的声音:“这是半月间草草打造出的第一批航船,可惜,能否自建康顺利抵达广州,仍需试行多次来确认。”
俚帅瞪大了 眼睛,满面惊叹着望着眼前的船只:“天呐,这是商船还是战船?若只是需要从扬州绕过海岸抵达广州,这船……”
这船太过庞大了!!!
一听永安陛下说,它是在半月内打造出来的,更是让人为之骇然。
他在天幕结束后便匆匆启程,带着岭南特产向君主上贡,以示投诚之意,这一点真是完全没有做错。
也没想到,陛下确实没把瘴气横行的南方,当作一块暂时无用的领地,已派遣出了这样多的人力,投入了不菲的金钱,来打造一支往来船队。
桓玄:“……”
不是!等一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不是什么要往广州航行的船。他也没打算去广州重操旧业。
王神爱对他使了个眼色,成功堵住了某位大慈善家的嘴,继续向俚帅说道:“只是有两件事我得说在前头。”
“一来,北方的魏国秦国不会坐以待毙,势必要向我进攻,若战事兴起,这些船只需要先投入到征战之中。二来,在两州港口与贸易平台搭建完毕,广州刺史向我告知大半俚人归附的消息之前,这些船只仅会用于试航,不会正式抵达广州。”
“应当的,应当的!”
他也只能代表一片山岭的态度而已,并非整个广州、交州的百姓都已明明白白地说出,将会誓死效忠永安陛下。这样好的船,若是抵达了广州却被人劫走,换了是他,得心痛得三天吃不下饭了。
还是陛下考虑得周到。
但有了这样的“铁证”,他已彻底相信了陛下的态度,决定将这些事情告知族中,再由他们传递到更远的地方。
唯有桓玄望着这俚人统帅兴高采烈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为何这样的神情?”王神爱道,“我有说错话吗?”
“……似乎没有。”桓玄努力克制住了自己腹诽两句的冲动。
按照陛下所说,只要战事在前,这些船就不是商船,而是战船。
所以先开拔辽东,反而是很合理的事情。
至于往广州去,那是另外的安排。
但正是这些船只,被她用一船两吃的办法,解决了俚人的疑惑,起码在半年一年间不会翻起什么风浪,甚至会愿意配合应朝官员的行动。而到了半年一年后,天下局势只怕又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何为用最小的代价,在棋盘上经营出最大的成果,何为用别人的东西给另一方画大饼,他今日也见识到了!
桓玄喃喃:“陛下……不愧是陛下。”
“那就这麽说定了。”王神爱笑道。
“啊,什么说定了?”
“等你远行辽东归来,这批船淘汰下来了,也别真当你桓氏的私产了,拿来给我经营商路用。”
桓玄:“……”
陛下啊陛下,能把抢劫说得如此好听,是否有些不对呢?在这一点上,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在对上陛下眼神的那一刻,他又分明从中读到了另外的一个信号。
他的船不能损毁在航行之中,他也得安全地回到建康,直到将它们交到负责海航贸易的人手中。
海风掠过岸边,带来了一句从陛下口中发出的声音。
“你会回来的,是吗?”
……
当桓玄枕靠在航船的甲板上,随着碧波远行向北的时候,这句话仍在他的耳中回荡,让他本想说出的不惜死战之类的话,全被吞了回去。
当他抵达辽东的海口,审视着面前这片土地时,眼中的神采也在不自觉间变得更为谨慎。
斥候很快给他带回了消息,还是一个并不太好的消息。
慕容盛为拓跋氏的部将所擒获,也不知道统领这一路追兵的是什么人,竟然用慕容盛为饵,提出要和慕容会合军还击。那慕容会误入圈套,虽然侥幸脱逃,却已有多时不曾出现,恐怕……已然凶多吉少。
“你能不能放开我!”斥候手中擒着的少年奋力挣扎,却被精干的士卒压制得死死的,只能不住地从口中冒出鲜卑族的脏话。
桓玄挑眉:“这小子是谁?”
斥候回禀道:“他身上也有慕容氏的纹饰和印信,我就顺手柄他抓回来了。”
这孩子肯定不可能是慕容会。
慕容会今年已有二十出头,而眼前这个……虽然鲜卑人向来长得着急,但至多,至多也不会超过十五岁!
桓玄用自己新学不久的鲜卑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咬了咬牙,报出了自己的小名:“长生,我叫慕容长生。”
桓玄眸光一转,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肩头:“那好,从今天开始,你叫慕容会。”
“……?”
少年呆滞着一双眼睛,甚至忘记了自己应该继续挣扎,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
且慢,什么叫做,从今天开始,他叫做慕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