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剧透先登基 第106节
一首一尾指挥的几个年轻人简直像是演练过了无数次一般,准确地指挥着浮船停靠在合适的位置,完成继续向前铺进的一步。
连带着作为策应的船只都移动得极有分寸,将每一批箭矢落在了拦截敌军恰到好处的位置。
姚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若要比水战,南方一定是占优势的。
构建舟桥渡河这件事,也在汉人早年间的战事中出现过,让他们对此并不陌生。
难只难在,这些船是从何处而来,又要如何在仓促间在洛阳形成这样的配合。
可惜,这些问题都不会有人对他给出回答,也不会告诉对岸的魏军。
一队队甲胄披挂的士卒已经快步踩踏着浮桥,在箭雨的掩护之下抵达了对面,将意图撤离的魏军留了下来。
舟桥被加固完毕后,更有一队骑兵越过了这道天堑,向着对岸散去的敌军发起了追击。
刘义明过河之时,忍不住朝着指挥的其中一人问道:“你们这是怎麽办到的?”
她只是离开洛阳,走了十几天的时间,应该没有莫名其妙地就在山中过去了很久,但怎麽看起来,有些人的变化同样很大,一点也没被她拉开。
谢月镜看了檀道济一眼,回答道:“这个啊?我只能说,学点术算的东西还是有用的。”
“——陛下在将这个任务交给我们的时候说的。”
刘义明额角一跳,险些说出一句“你们又欺负我没文化”来。
但一想到此刻还有秦国的使者在后头看着,她又把话吞了回去,只是昂着脖子冷哼了一声,一夹马腹,就向前方而去。
这点不足,等到她跟着陛下回到建康去,自然有办法补回来,现在更重要的,还是再给魏军一个教训!
溃散的断后魏军,又哪里是汹汹来袭的应军对手。
在河东守城的李栗为了向拓跋圭请罪,担负起了第二道断后屏障的职责,很快收到了一个让人咬牙切齿的消息。
应军渡河而击,留守将领阵亡,还死在了那个“黑槊将军”的手中。
“怎麽又是她?”李栗一砸桌案就站了起来。
“将军,咱们现在该怎麽办?”
一次两次的计划被破坏,让士卒之中没有一个敢说,他们还能如先前魏王所希望的那样——就算要撤离,也必须让敌军付出惨痛的代价。
李栗人虽猖狂,但也不敢有这样的托大。
相比于继续在河东发起交战,让应军再进一步地发起对魏军的围剿,再损失一批人手,还不如趁着时间尚够,退向第三道防线,也就是守在太行山陉口的第三道断后队伍。
李栗不敢犹豫,当即下令:“我们走!”
黑槊将军就黑槊将军,他迟早要将这个场子找回来,而不是让对方继续扬名。只是现在,应军已依靠着水战的优势迅速渡河,他没这个还击的机会。
相信大王会理解他在此时做出的决断。
李栗的判断一点也没错。
渡河的应军之中,桓玄随同中军压阵在后,苻晏与刘义明各统一军先行,原本为的是一个做诱饵,一个包抄,待到向后推进遇到敌军守城,也能彼此守望相助。
见到魏军弃城而走,反而各有失落。
至于早已提前一步带兵后撤的拓跋圭在听到李栗的战报后,也没觉得他的选择有什么错误,而是颇觉欣慰地看到,他没在这种时候,在敌军的阵仗面前因头脑发热而出战,恰恰证明了他还有被重用的本事。
“撤回去吧。”拓跋圭叹了口气,示意李栗收拾部将,跟上前头的队伍。
“大王……”
“不必多说了。”拓跋圭打断了他的话。“先前是我犹豫不决,错失良机,现在由我亲自断后,也算是向全军表态!”
“大王——”一位前方的斥候一边惊呼,一边朝着此地奔来。
李栗连忙顺着拓跋圭的示意向北撤去,仍不免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拓跋圭快步迎了上去,问询那头的情况。
相隔着有一些距离,很难让人听清那边具体的战报,只隐约能听到什么“烧起来”的话。
李栗心中直觉有些不妙的预感,当即向士卒吩咐了两句,拨马回头,向着拓跋圭的方向赶来。
与此同时,本该早早随军离开的崔浩也已催着快马,赶来了此地。
二人对视了一眼,起先的争执仍让他们之间的气氛算不上友好,但在此时此刻,也仅仅是错开了一个身位,便相继随同拓跋圭登上了高处,向着南方应军追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远处的一线轮廓里,升腾起了一阵拔地的黑烟,仿佛是要凭借这两道信号,向魏军昭示着他们带来的压迫感。
李栗认得出那黑烟升起的方位,其中一处,正是他在先前临时驻扎过的城关。
火——火从那边升腾了起来,扑向阴霾密布的空中。
“他们……”
“他们在为我们送行呢。”拓跋圭沉声说道。“前线斥候来报,应军抵达城下就不再前进,向我们叫喊,永安偕同秦使相送魏军退兵。”
“应帝与秦王联手了?”李栗一声惊呼。
这简直是又一个噩耗!
拓跋圭没有当即答话,倒是另一头的崔浩低头沉思了一阵,回道:“我倒不觉得他们会联手,秦王一定知道,与虎谋皮不会有好结果,除非他的内部有变,让他焦头烂额,但就算如此,这个联合也不会长久。至于永安那边,我也不觉得她会接纳秦王。”
“说说你的理由。”
崔浩答道:“洛阳之战不只关乎洛阳的归属,也是应帝要在世人的心中确立自己的形象。和秦王的联手极有可能会被认为,是她依然无法确保洛阳被掌握在手中,于是做出了妥协。既然如此,还不如继续保持这样的四面皆敌。”
只要能如现在这样击退对手,真正需要在动手前深思熟虑的,就是她的对手!不会是她!
“但……”崔浩咬了咬牙,又有些忧虑地说道,“但臣怀疑,说秦使在此,并不是一句虚言,还有可能是一位地位不低的使者。”
那麽应军和魏军在这示威与退兵的过程中拿出的表现,就会影响到秦王姚兴接下来的表现。
他们既要为大应内部可能会面对世家生乱的情况而庆幸,试图查找敌方的破绽,又必须提防,姚兴经此一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有那样的一位父亲,无人知道,姚兴到底会不会突然发疯。
崔浩望着那片腾起的黑烟,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
永安大帝为他们展示了,什么叫做最为精妙的守城与还击。
明明敌军没有亲自追击到陉口,与魏军展开激烈的交锋,但好像那种压迫已到面前,还让人越想越是困扰。
对于同样是个聪明人的拓跋圭来说,这种将攻未攻的局面,应该也是最难受的。
前头的两道黑烟倒映在了拓跋圭的眼中,像是卷起了两团黑烟,过了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
“你说得没错,所以你敢不敢在明年开春,再往关中走一趟?”
崔浩拱手应道:“臣领旨。”
他当然敢,不仅敢,还要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开春之前,则要配合拓跋圭,压下境内不服魏王的声音。
“那我该做什么?”李栗问道。
拓跋圭最后看了一眼南方的“送行厚礼”,一边转身而去,一边答道:“撤回去后,替我往邺城走一趟。无论拓跋仪是生是死,也无论逃往应朝的慕容德是何种结果,都给我守住河北,不得让应军再度越境!”
“希望你这一次——”他认真地看了一眼李栗,眼神深沉得骇人,“别再被一个小将轻易戏弄了。”
……
而这位小将,现在正在收兵,赶回她的陛下面前。
正听到陛下和那个叫姚崇的家夥聊起了河东这片地方。
“北方的并州有太行山脉作为屏障,关中、洛阳都为群山环绕的盆地,唯有河东,看似四面都有地形之险,却更像是几块险地之间的枢纽,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又谁都握不住这块地方。”
“天下未乱的时候,此地最适合用于观望各方动向,应时而变,就如二百年前,董卓领并州牧职位,却不去并州上任,而是屯兵于河东,直到看见邙山大火,方才匆匆向南,在北邙山下接到了逃亡之中的汉少帝,将人护送回了洛阳,在第一时间抢到了最有利的位置。”
姚崇问道:“那麽大应陛下是有意河东?”
王神爱笑了笑:“你没听到朕先前说的吗?天下未乱的时候,这里是个好地方,现在不是。朕也只是途经此地,有感而发而已。”
有感而发?
姚崇笑不太出来。
他不信王神爱的这句话。
相比于什么董卓入洛阳,在河东这片地界上,更容易想到的还是另一件事。
战国之时,秦国与魏国交战,为了避免因函谷关之争造成过多兵力的损耗,魏国最终将进军的路线定为,先取河东,再进河西,直取关中。
在第一步和第二步,因魏将吴起的精彩指挥,魏国都做得相当出色,若非魏王四处着笔,什么都想做一点,已经数次突入关中的魏军不会被秦军反击,至于落败,又因河东的几个渡口全部被秦军掌握,失去了这条捷径。
对于现在的大应陛下来说,会不会也抱着这样的想法呢?
如今应军把握住了战机,烧毁了魏军的存粮,迫使他们退回到了河西,自己则可以随时从洛阳出兵河东。
他若是应帝,便在稳定了内部局势后,继续顺着河东地界向魏国发起进攻,决出河西归属,然后不等关中反应过来,就向秦国发起最后的战争,一举吞没这一路势力。
那麽对于秦国来说,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与魏国联手,迫使应帝无法真正占据河东,在这里投入足够的防守兵力。偏偏此时,函谷关不在秦国的手里,而在应朝的手里,也是一个更有标志性的进攻入口。
他们若是因为对河东的投入,疏于对函谷关方向的防守,才真是要命了。
何况,应帝在南,从南面进攻关中还有另外的路可走。
河东这地方,真如她所说,是个可取而可不取的鸡肋。
就这一点上说,永安陛下又并没有说谎。
只有秦国需要小心揣测,她对这片地方到底抱有怎样的态度。
“你怎麽流汗了?”刘义明疑惑地发问。
姚崇故作无事,实则已险些抬手,用袖子擦去额上的汗水,愈发觉得这趟洛阳之行远比他想象的艰难太多了!
“我只是被那头的烟火熏到了……”
他干笑了两声,决定转移开话题,“我听闻,应帝陛下的祖父曾经师从卫茂漪卫夫人,而这卫夫人正是出自河东卫氏。”
“……”不对,话刚出口,姚崇就意识到了这话不对。
天幕已经说了,永安大帝从不将自己当作琅琊王氏的人,那也理当不会与王羲之攀什么关系,更不用说……是这早已衰败的河东卫氏。
他在心神紊乱之间,竟是说出了一句很不应当提及的话。
王神爱在马背上轻笑了一声,看着他摇了摇头,“秦王真是派出了一位有意思的使者。不过……”
“你们这向往中原文化,对典故如数家珍的习惯,倒是让人喜欢,还望秦王不要让朕失望。”
姚崇愣在了原地片刻,方才继续拨马向前,恍惚地发觉,应帝的这句话里,又留给了他另外一个困境,那就是关中的汉化教育问题。
若是秦王不按照天幕所说过的那样,在关中推行教育,人的素质不高,就容易内乱。光靠着胡人做派,也极其容易失去自己所拥有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