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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剧透先登基 第58节

  “啊……”桓玄轻讶了一声,又觉自己此刻的表情过于精彩,多补了一句,“还是陛下考虑周到。”
  那可真是太周到了!
  他从人群中瞧见谢重一脸绝望、难以置信的表情,完全可以想到,当这条诏令被宣读出来的时候,会是何种样子。
  两头都想要讨好的人,在那位雷厉风行的陛下面前,真是一点也得不到好处,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什么为司马道子守灵,以全忠义,还不如说,是被直接从建康的官员中踢了出去,再无回来的机会。
  偏偏,谁也说不出永安半句不是。
  可桓玄再一想,又觉自己的脸也仿佛挨了一记巴掌。这所谓的犹豫不决、两面逢源,既是在说这些过去的京官,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
  桓玄的牙关紧咬,长出了一口气,方才让面色看起来正常了许多:“那其余人等呢?”
  谢道韫答道:“答得好的,自然要委以重任,便如吴处默(吴隐之),已因谈及南方治理有方,前去上任了。只是陛下问及他生平,知道此人为官廉洁,但已到了廉洁过度,令家人生活苦寒的地步,便让人将他妻子接入建康,请太医诊脉医治,待穷疾康复后再行启程。此为用人有方,处事仁慈。”
  “诸多可供采纳的建议,也已被装帧成册,在朝堂上集议。就连先前抱病辞官的车武子,也已收回了对朝廷的非议,被陛下委任为御史大夫,希望他能畅所欲言,针砭时弊。”
  “至于有些只知歌功颂德的,以陛下所见,他们虽是读书好手,但在政务上必定研习不足,还该先在清闲职位上待两年,将查漏补缺做完了,再图升迁。”
  桓玄哑然一阵,望见谢道韫沉静投来的目光,还是不得不给出了一句评价:“陛下实为明君,颇有用人之智。”
  垃圾去了该去的地方,会讲话的捧哏先去了闲职,余下的各归其位,既让建康朝廷周转了起来,又空出了诸多位置。
  恐怕因天幕而跃跃欲试的寒门子弟,更要因此趋之若鹜了!
  他何止慢了一步而已。
  他只知篡位艰难,却不知一旦掌握了天子之名,有了皇帝之实,能做的实在是太多了。
  桓玄刚想到这里,忽听前方一阵急促而齐整的马蹄声朝着这边行来。
  他抬眸去看,就见一身着骑装的女子领着一队骑兵出现在了眼前。
  那为首之人远远看见这边的马车,似是因身边之人提醒了什么,忽然又加快了些速度,直到一记漂亮的勒马止步,停在了车边。
  “谢内史,”贺娀在马背上行礼,“陛下已等您多时了。”
  “是你啊。”谢道韫不免有片刻的诧异。
  当日贺娀出现在她们面前时,正是陛下要送她出建康奔赴历阳。
  彼时的贺娀虽已能看出有弓马娴熟的影子,但仍能看出行动间的生涩以及狼狈,但此刻再看,却已分明一位英姿飒爽的将军。
  饶是陛下在信中提及了斗魁卫的情况,也说了她们会以陛下亲卫的身份来迎,谢道韫也未曾想到,贺娀的面貌会变化得如此之快。
  但想来也对,方今局势万变,一场宫变更是令多少人前路尽改,贺娀身在其中,还亲自出箭杀死了司马德文,又岂是池中之物。
  谢道韫的目光已在片刻间便自恍神中扯回,落在了贺娀身后的那人身上。
  “贺将军,她……”
  那姑娘扬首便笑:“算起来,我还该称您一声堂祖母,但如今在朝为陛下效力,还是互称官职的好。前日我揣着刀,去应了斗魁卫的扩招,因骑术尚可,得了贺统领青眼,得了个独领一队的机会。”
  谢道韫莞尔:“那麽看来,或许不出多久,我便能称你一句谢副统领了?”
  谢月镜拱手:“承蒙谢内史吉言。”
  谢道韫这次是真笑了出来。
  多有意思的场面啊……
  父女两个里,原本当官的父亲因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直接被丢去守灵,恐怕起复无望,也算是自找的不痛快。反而是做女儿的这个,若是按照她曾嫁给王恭之子的关系,还与陛下有些仇怨要算,但因这做出的决定,反而有了人生重启的新路。
  就是一旁多了个打岔的声音:“咱们一并入选的,谁知道是哪个先当上副统领。”
  说话的姑娘眉毛生得粗黑,便让整张面容都显得刚硬了起来,面颊的血色也比常人看着旺盛些,一看就是个从武的好苗子。
  此刻仍在城外,这句稍有些没规矩的话没让谢道韫生气,反是问道:“这位是?”
  她得意答道:“陛下亲自为我取的名字,叫做刘义明,望我知晓大义,眼界清明。”
  谢道韫直觉这其中还有些故事,但也只是温和地看着面前这小辈,“那也祝你高升了。”
  众人再度起行时,谢月镜策马行在她旁边,谢道韫才从她嘴里知道,这十五六岁年纪的姑娘,乃是前几日才被人从京口接来的,刘裕刘将军的独生女儿。
  刘裕三十多岁的年纪,膝下仅此一女,许是求子心切,竟给这姑娘取了个名字,叫做刘兴弟。她与从军的父亲相处不多,本就挺烦父亲常不回家的,前几日更是高兴地听到陛下骂了刘裕一通,还给她改了个名字。于是市井出身的刘姑娘现在开口闭口都是陛下,只等着学成了武艺,和父亲争一争那刘大将军的位置。
  可不得是这麽一副精神抖擞,志气昂扬的样子?
  就是可惜,她先前出身太低,没读过什么书,昨日还得向谢月镜请教,到底如何写自己的名字。大约也就在这个时候,能瞧见她低下脑袋。
  这两位家世特殊的姑娘一前一后进了贺娀麾下,也不知会各自长成什么样子。
  桓玄听着这头的动静,更觉这建康城中的格局,与他早年间离开此地的时候,有了莫大的区别。
  待车马行入建康,他越发下意识地屏气凝神,打量着城中的情况。
  建康未乱,显然不只是依靠着此刻城中巡防的士卒。
  自城中百姓的眉眼中,桓玄稍一留意,便能察觉到一种归心的安定。
  再想想永安接手建康并非是在登基之后,更觉自己错过太多。
  哪怕此刻看来,这建康内外并非铁板一块,但他也毫不怀疑,倘若他有心举大事,统领荆州兵速攻建康,这些城中百姓也必定能作为永安抗敌的后备力量,阻止他踏入此间。
  投诚,是他唯一能走的一条路。
  在宫门前下车徒步而行时,桓玄又不免将目光落在了那一众戍守的士卒上。这些人虽非精兵,却也绝非胡乱充数之人,论起眼神清明,目光炯炯,竟是毫不逊色于行伍多年的老兵。
  其中更有一位领头的年轻将领,用一种猛兽打量猎物的眼神,紧盯着他须臾,这才肃然正色地退开到了一边,任凭他在宫人的领路下往前走去。
  也不知道永安是从何处招募得来这样的一位将领,仿佛是从北方草原上杀出来的凶人。
  再想想直到此时仍未露面的“刘大将军”刘裕,桓玄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因沿途所见种种,桓玄已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待见到王神爱时,恐怕会得到一个不小的下马威,却不料那领路的宫人在这建康皇宫中七拐八绕地,竟将他领到了一处花园之中。
  但比起花园,这里好像还是更适合被称为耕地一些。
  只因此地本该种植的奇花异草,早已被人给清理了干净,只剩下了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又被人遵照着田地的方式,划分出了缩 小版本的田地与田埂。
  桓玄脚步顿住了片刻,才往前走去,险些以为自己又一脚踏出了宫门,进了什么荒野郊外的地方。
  远处林木之后,正是宫殿屋脊上翘的飞檐,却还提醒着他,此时正处皇宫之中。
  眼见前方宫人脚步未停,他连忙迈开了脚步跟了上去,见对方停在了其中一片田地边,朝着其中一堆簇拥在一起的人说了些什么。
  他随即就见,在那当中,一道清明到近乎审视的目光,忽然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目光的主人将手中那支造型奇特的犁铧交到了身边侍从的手中,拍了拍衣上的泥土,朝着桓玄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桓玄深吸了一口气,心口也随之一紧。好像不需要用什么额外的话做出解释了。
  那道身影仍显单薄,越是走近也越觉面容稚嫩,可这张脸上,却有着远超于年龄的成熟以及魄力,纵然此刻布衣加身,仍是第一眼便能叫人看中,这正是此间的主人!
  桓玄也猛然意识到,她方才交到侍从手中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或许要比任何一句话,都更是一个下马威,也在再度提醒着他,他到底晚了多少步。
  正在王神爱踏上“田埂”之际,桓玄俯首而跪:“微臣桓玄,前来向陛下告罪。”
  一只还带着泥土的手扶住了他的臂膀,“楚侯只是来晚了,何罪之有啊?”
  桓玄眼神一震,愕然抬眸:“……楚侯?”
  这称呼……为何是楚侯!
  他昔日继承父亲的爵位,受封南郡公,乃是这天下异姓功臣的最高封爵,一句楚侯,于他而言是降爵。
  但既是效忠新朝,他必然不会在意这个,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兜兜转转,还是这个“楚”字!
  “楚侯不好吗?”王神爱神容淡淡,望着起身的桓玄说道,“战国末年,有一句相当出名的话,叫做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如今本属中原王朝的关中被羌人所占,甚至立国称帝,号为秦国,我有意令你领兵进攻关中,为何不能取一个楚字呢?”
  桓玄怔怔:“陛下……”
  王神爱微笑:“桓将军,朕非言而无信之人。当日送你的上策,也并未变过。只是这一次——”
  “你不能自立门户了。”
  第38章 人有难算之风云
  不能自立门户……它算一种惩罚吗?
  桓玄被王神爱扶起的时候,有些恍惚地在想。
  这句话太过于轻描淡写了!
  他先是起兵杀了殷仲堪,又被天幕曝光了那麽多未来做的事,与屡次鞭尸无异,建康百姓乃至于天下人看他,或许都会多一份偏见。
  可在真正受到过伤害、如今也要费心劝服他的王神爱这里,却只得到了这样一句简单的限制。
  哪怕余光瞧见,那头研究耕作农具的众人并未看向这头,他依然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陛下就不怕,对我轻拿轻放,有损自己的威严吗?”
  “你是说,一个谋朝篡位之人,最需要将上下清洗一番。”
  桓玄下颌微紧:“……是。”
  “可这件事我不是已经做了吗?”王神爱莞尔,“以王珣、谢琰为代表的官员被杀,其余朝堂命官分门别类,这是其一,至于其二。”
  她松开了桓玄的手,负手顺着田埂而前,见桓玄跟了上来方才说道:“将军来得迟,还是吴会的战报先送入了建康,我也不妨转达一二。吴郡虞氏、朱氏要员都被诛杀,搜捕出隐户逾三千人,以主家谋逆、隐户入籍告终。会稽内史王凝之不思反省,明知能力不足也拒不辞官,反而在听闻朕登基的消息后,意图举兵反叛,同样被诛杀,落得一个枭首示众的结果。”
  “征讨王凝之的将领孙恩虽有擅作决断,募招百姓入伍充军之过,但事急从权,及时拦阻会稽叛军,仍按官升一等嘉奖。那麽,将军怎麽看那头的情况?”
  桓玄沉默徐行。
  天幕的历史上,江东世家是因他的动手遭到上下清洗,而现在有了另外一个更为直接的动手理由:皇帝已经换了,他们能不能接受,不能接受,那就是一个“死”字。
  这显然不是一位会被士族舆论捆缚手脚的帝王。
  她明明出奇的年轻,却也出奇的强硬。
  “……陛下是说,我未与您拔刀相向,自然不必获罪。”
  他动不了手,无法悍然攻破建康,选择悖逆天幕而行,又恰恰是王神爱一步步算计、威逼利诱的结果。
  一个已经落在掌心的猎物,确实不必非要将他掐死。
  多让人唏嘘的一个答案……
  可下一刻,他便瞧见王神爱回过了头来。
  那抹坦荡的目光中,正映照着一个迷茫之人的身影,让他的思绪忽然凝固在了深海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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