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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253节

  他手上是把宝剑,是柄利器,他是九大家掌门,而这少年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更没有如三爷那汪洋般的深厚内力,无论身份武功,自己都远在对手之上,这小子甚至不配让自己兵器脱手。
  严非锡使尽所有力气,拔出了被李景风肩头肌肉卡住的长剑。
  谁也不能欺凌华山。
  我就是华山!
  严非锡横剑一挡,就在杨衍那刀即将劈中他肩膀的瞬间,架住了这一刀。
  不过是两个贱民,他想着,奋力举剑上迎。
  可他错了。
  他不仅低估了彭小丐那一掌一脚给他造成的内伤,更低估了这一刀的力量。这一刀里藏着的不只是杨衍微薄的功力,更是他这五年积累下来的愤怒、不甘、怨恨与疯狂,蕴含着他对九大家的怒吼与咆哮。
  这力量太强,即便严非锡功力高深,此刻也无法抵御。他先是觉得手腕一软,手肘和剑一同被压下。当他侧头时已慢了一步,他感觉面上一热,这一刀给他的触感并不是刀锋的冰冷,而是怒火的狂炽。剧痛传来前,严非锡感觉到肩膀处自己长剑嵌入肉中的触感,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杨衍的愤怒是如此巨大,这一瞬间,严非锡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这是他短时间内第二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但与共议堂的坍塌不同。那场坍塌来得太突然,早在他醒觉之前就已摔入地底,恐惧并没有机会蔓延,他在感受到危险的同时,危险已经远去。
  而眼下,他是真真实实在感受死亡,感受这即将把他劈成两段的一刀。
  “咚”的一声,严非锡双膝跪地。
  他跪下了,在这将死之刻,堂堂九大家的掌门做出了比弃剑更不堪的举动。
  不知是因为将死的恐惧让他双膝一软,抑或着是杨衍这一刀力道实在太过雄沉,让伤疲交加的他承受不住。又或者这其实是严非锡避无可避之下的应敌妙招,他就这样跪在了杨衍面前。
  这一跪使得已砍入他肩膀的一刀缓了刀势,甬道狭窄,杨衍视线在暗处受限,没拿捏住方寸,刀尖刮过墙壁,留下一条细长刀痕。只这些微阻滞,严非锡趁机着地一滚,竟让他避开了这本绝无可能避开的一刀。
  “砰”的一声,严非锡重重撞在另一侧墙壁上。杨衍这刀余势未尽,劈在地上,火星四溅,他被这股大力带得身子往前倾倒。李景风不让严非锡有逃脱机会,挺剑直进,严非锡坐在地上狼狈挥剑抵挡。杨衍左肘往严非锡面门砸去,严非锡左手无力举起,用剑柄去格,杨衍猛地缩肘开拳,肘击变作挂槌,重重打在严非锡脸上。
  这是百代神拳当中的一招,变化虽巧,若是平时也绝难得手,但此时严非锡却被这拳打得鼻血长流,眼冒金星,右手持剑狂挥护身,不住挪动身体后退。
  要是左手能动……严非锡心想,哪能让这两名后辈这样羞辱我?他极力抬动左手,却始终用不上劲。
  杨衍一拳得手,随即一刀劈下。严非锡待他靠近,全力一脚踹中杨衍小腿。杨衍向前扑倒,压在严非锡身上,他对疼痛恍若无觉,仰身举刀,又往严非锡身上戳去,严非锡翻身避开,那刀便戳在地上。李景风早在一旁准备,怕严非锡趁乱逃脱,一剑往他大腿刺去,严非锡连忙格挡,仓促起身,杨衍又已挥刀抢至。严非锡剑法毕竟精妙,回剑格住下压,杨衍刀势受阻,左拳连挥,在严非锡脸上连环痛殴了三拳,打得严非锡眼角口鼻全是血。
  “我操你娘!”被逼得怒极的严非锡口出秽言,那只瘫痪的左手猛然举起,“啪”的一声响,重重打在杨衍脸上。杨衍却无所觉,野火翻转,压住严非锡长剑,向前一推,就要将严非锡开膛剖肚。严非锡竖剑抵挡,眼前一花,李景风已挺剑来袭。
  严非锡知道李景风远比杨衍难缠,脚往杨衍足下一伸,杨衍杀得眼红,加上功夫本就远远不及严非锡,被他绊倒在地。严非锡一面与李景风过招,一面后退,此时他气喘吁吁,满面是血,体力早已不支,“噗”的一下,胸口被划过一剑,踉跄而退。
  怎会如此狼狈?他心想。自己怎会落到如此境地,被两个无名小子逼得险象环生?
  我是九大家掌门,华山掌门!是永屹不倒的华山!
  强忍疼痛,严非锡长啸一声,奋起余力,举剑过顶。这是他博命逃生的最后一击,实已把仅存的功力全聚集此招之中,这一剑全无花巧,只求迅猛。
  李景风见他肩动,一道电光便已曲折劈来,即便以他过人的眼力中看来,这一剑也是迅疾无伦,避无可避,连忙力贯右臂,举起初衷格挡。双剑交错,尖锐刺耳的金属擦刮声在空荡荡的甬道中不住回响,李景风被震得手臂一麻,向后退了一步。
  严非锡好不容易逼出这个空隙,转身就逃。“狗贼!”杨衍喊道,与李景风同时追上。
  李景风刚追出两步,严非锡已转过拐角,他担心杨衍,不敢放他独自一人,转头看去,杨衍正抢上来,怒道:“别让狗贼跑了!”
  李景风道:“杨兄弟别急,我们去出口,他跑不了!”
  杨衍咬牙切齿,又向前走几步,李景风见他左脚踏得歪歪斜斜,显然受伤。又听杨衍抱怨道:“我这脚怎么回事?没力气?”
  李景风忙将杨衍唤住,上前观看,不由得大吃一惊,道:“杨兄弟,你……你不疼吗?”
  原来严非锡方才一脚踹在杨衍小腿上,竟将他膝关节踹得脱臼。杨衍恍若无觉,只道:“我们快追!”
  李景风急道:“你先坐下!”
  杨衍哪里甘心,李景风只得将他压住,替他接好关节。身边没有树枝可用,李景风只得取了杨衍刀鞘,要帮他固定,杨衍却道:“别!绑住了行动不便,杀不了那狗贼!”
  李景风道:“我会帮你!”
  杨衍摇头道:“我没事!”说完站起身来。李景风劝他不住,只得陪他去找严非锡,走出数步又想起一事,问道:“杨兄弟,你丹毒下次发作是几时?”
  “早发作了,还没过去呢。”杨衍走着,刚接上的关节竟好像没有丝毫影响他的行动。
  李景风不禁愕然,难道此刻杨衍正忍受着火焚的痛苦?
  “不痛。”杨衍道,“那一点也不痛。”
  ※
  明不详领着诸葛焉、李玄燹与觉空三人在密道中穿行,沿着来时记号走。他们速度远比搜寻严非锡的李景风和杨衍两人更快,没走多久,就到了李景风之前所言蛮族储备粮食饮水的地方。那是一处极为宽广的大厅,明不详点了周围油灯,见着几个大缸,储着水粮。
  诸葛焉见有饮水,大喜过望。他疲了一天,正自口干舌燥,趴在缸边就要喝水。
  明不详道:“景风兄弟说,他们在水里加了东西。”
  诸葛焉一愣,问道:“你是说这水有毒?”
  明不详点点头。
  李玄燹道:“出口已经不远,蛮族留下的东西,不碰为上。”
  “操!”诸葛焉一脚踹破了水缸。
  “这一路没遇到蛮族。”明不详道,“可能都被彭前辈收拾了。往后这段路,难说有没有埋伏。”
  诸葛焉怒道:“那老严真他妈狗咬吕洞宾,该死!”
  “彭前辈只希望他孙儿平安。”明不详道。
  “他死了,他孙子就是灭门种,没人敢动他。我会把他接来点苍,好生照顾。”诸葛焉道,“我言出必行。”
  彭小丐一家被灭,是点苍、华山、丐帮三派联手,诸葛焉实是责无旁贷。然则彭小丐既死,徐放歌最后的威胁便去,彭小丐特因前来驰援他们而死,诸葛焉是性情中人,深感愧疚。
  他又接着道:“还有你那朋友,杨兄弟,报仇是不可能了,不合规矩,但点苍也能保他一生富贵,衣食无忧。”
  这一路上,明不详已将杨衍身世及自己认识杨衍和李景风的经过说了,又把一行人为何来此约略交代。觉空细问时,他只说为了接应杨衍,找机会潜入,遇着爆炸,昆仑宫一场大乱,他冒险闯入,这才相遇。至于李景风,他也不清楚他怎么进来的。
  他的话自是九实一虚,于关键处略过不提,此时急于离开,觉空也未多问。他又说了齐子慷过世的消息,诸葛焉虽知好友性命垂危,仍抱着一丝希望,得知齐子慷死讯,不由得气血翻腾,痛呼不止。
  “这地道里不知还藏着多少蛮族。”明不详道,“弟子不杀生。”
  诸葛焉讶异道:“你不杀人?”他方才见明不详甩出铁链救了杨衍,知道他武功不俗,乃是名少年英雄,没想到他竟不杀人。
  “非常时刻,宜从权。”觉空道,“不会有人怪罪于你。”
  “弟子会怪罪自己。”明不详摇头,“弟子不杀生。”
  觉空不再多说,诸葛焉又劝了一会,明不详只是摇头。
  “我能开路,把人打晕打残可以,但不杀生。”明不详坚持道。
  诸葛焉道:“那就别耽搁了,走吧!”
  众人正要动身,忽地同时转头,李玄燹与明不详望向来处,诸葛焉与觉空却看向另一方向。
  “明少侠,”李玄燹道,“你带觉空首座先出去。”
  明不详问道:“李掌门可以吗?”
  李玄燹道:“本座好多了。”
  她伤在后脑与背上,加上中毒,原本烦闷欲呕,内力不继,经过这段时间,毒性果如唐绝艳所言,只要缓过气来便能渐渐缓解,她功力本就高深,歇息了一会便觉恢复许多。
  “我认得记号,能追上。”李玄燹抽出腰间拂尘,那是她的兵器,由于李玄燹爱梅,这拂尘在衡山弟子间有个私下的别称,叫做“梅花扫”。衡山弟子若是犯了错,便说要挨梅花扫,不是肉疼就是被扫地出门。
  诸葛焉道:“也不知有多少人,说不定我一个人就解决了。”
  “不可轻敌。这条路通往出口,蛮族定会倾巢而出。”李玄燹道。
  明不详望向觉空,觉空点点头。明不详上前搀扶住他,道:“那弟子先去了。李掌门,诸葛掌门,保重。”说罢扶着觉空往出口走去。
  两人刚走,周围四个通道口便各自涌进十余名劲装壮汉,各个手持短刀。他们是埋伏于各处的刺客,察觉同伴身亡,料知通路已被找到,化零为整,来到这必经之处集合。
  诸葛焉估摸了一下,约有三十余人。他性格鲁莽直率,只想硬碰硬,先前于通道中吃了大亏,此刻这腹地宽敞,足有十余丈方圆,又点了灯,足够明亮,正好大展身手。而若随明不详走出去,在那狭窄通道中受伏,便又不好施展。
  果然,对手还带着六张神臂弩。诸葛焉铁掌一摆,怒道:“来受死!”齐子慷身亡实令他心痛,誓要杀光这些蛮贼。李玄燹却是慈眉低垂,梅花扫横在身前,尘尾搭在左臂之上,显得气定神闲。
  刺客见这两人模样,知道不可轻犯。眼前是九大家掌门,虽然中毒负伤,个个都有惊人本事,不可小觑。
  “唰!”弩箭破空声响起,掀开最后一战的帷幕。
  ※
  明不详见到了光,就在通道尽头处。虽然微弱,却清晰,那是外头透进来的月光。
  天黑了,他估计着,此时应是酉时。
  依着李景风留下的记号,他没花太多时间就找到了出路。明不详扶着觉空走出洞穴,外头是个平台,约有一丈方圆,不宽,但也足够两人立身其上。
  此时明月当空,觉空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洞穴外的空气自比里头的浊气清爽多了。觉空抬头,见头顶约一丈高处被一块岩石覆盖,往左看去,约两丈处也有一块山壁遮掩。
  这洞口距离地面并不远,只是上下左右都有遮蔽,不从旁边攀爬而下根本看不见。在这雪山上,不知这样的地形还有多少。
  一丈并不高,由于上边的遮挡宽阔,下边的平台窄小,下来时,从旁攀爬较容易,离开时却不用如此麻烦。明不详纵身一跃,攀住上方岩石,确定岩石牢靠,这才攀到边缘处,双足倒勾,一个翻身上了平台,随即垂下不思议的铁链。
  觉空一条腿骨折,颠簸着走上前去,纵身一跃,抓住不思议,明不详随即收起锁链,将觉空拉了上去。
  “你去通知铁剑银卫来救人。”觉空道。
  “弟子想等杨兄弟和李兄弟。”明不详回答,竟回绝了觉空的要求。
  觉空点点头,盘膝坐下,在一旁打座休息。
  ※
  诸葛焉背上中了一箭,幸好入肉不深,其他大小伤痕他懒得数。李玄燹衣衫多处破损,发鬓散乱,左脸颊上一道长口子,右肩一处深伤,鲜血不住涌出,身上其它地方也是血迹斑斑。
  这三十几名刺客里头还藏着三四名高手,料想应该是领头人物。李玄燹手上的梅花扫早已染成一片血红,就像是支巨大的朱砂笔。
  有些艰苦,但终究是赢了,三十馀名的刺客,尽数被这两人所歼。
  总算要结束了,自被困入密道中,至今也才几个时辰,所有人却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几天几夜的血战,诸葛焉甚至觉得疲倦。
  但他是好胜心极强的人,绝不在别人面前示弱。他总要抬头挺胸,告诉别人,他是点苍掌门,是当今最强大的门派之主。他不会露出疲态,他永远站在最前头。而今群敌尽歼,总算能松一口气,可想起挚友身亡,他又不禁凄然难过。
  “子慷,我替你报仇啦。”诸葛焉低声道。他是性情中人,此刻不禁泪下,又忙抹去眼泪,只怕示人以弱,跟个孩子似的。他怕李玄燹察觉自己落泪,忙伸手去拔背上的箭,借此掩饰。
  “本座帮你。”李玄燹走上前,“啪”的一声,一掌将那短箭拍入诸葛焉背心,直从前胸穿出,箭尖撞上前头的墙壁。一股血箭从胸口喷出,诸葛焉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著李玄燹。
  李玄燹仍是慈眉低垂,脸上一派温和。她退开几步,竖起左掌,对诸葛焉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随后她寻着了出路,靠着自己的力量,攀上岩顶,回到地面。
  “诸葛掌门呢?”明不详问。
  “蛮族势大,诸葛掌门不幸牺牲。”李玄燹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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