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奇幻玄幻>天之下> 天之下 第244节

天之下 第244节

  齐子慷走进隔间,里头有一张长桌,约摸六尺长,三尺宽,桌上放了朱砂与笔,另有一叠纸张,每张纸上都整齐写着「青」、「华」、「崆」、「苍」、「衡」、「僧」、「唐」、「丐」、「道」九个不同字样,“僧”指少林,“道”指武当,共九张,不多不少。一旁有个票箱,高尺半,径宽五寸,洞口仅有一个指头粗细,能投入不能取出,开口在底部上锁。
  最初昆仑共议的规矩是共推盟主,后来势力消长渐渐明朗,较为弱小的青城、唐门、华山三派不知不觉便失了角逐盟主的资格。现今天下与当年九大家分庭抗礼的天下又有许多不同,齐子慷不由得感慨,再过九十年,这九大家又是怎样的势力消长?点苍当年起了个头,让青城华山唐门三派绝于盟主之位外,今天又起了这个头,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他提起笔,蘸了朱砂印泥,随即陷入沉思……
  接着依序进入的是诸葛焉、唐绝艳、李玄燹、徐放歌、觉空首座、玄虚道长、沈庸辞,最后是严非锡。众人依序投完票,齐子慷取出票箱,当着众人面打开,从里头掉出九张折叠方式各异的纸。
  齐子慷道:「众目睽睽,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昆仑共议,选贤与能,无论结果为何,均不得改换主张。」
  唐绝艳娇声道:「诸葛掌门,你听见了?结果是什么便是什么,改不得了。」
  诸葛焉冷笑道:「问我做什么?开票便是,服不服另说。」
  玄虚道:「诸葛掌门,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说你没当上盟主便要不服了?」
  诸葛焉只不理他。
  自始至终都未开口的觉空忽地冷冷道:「二爷,亮票吧。」
  齐子慷点点头,拣起一张纸打开,见上面用朱笔圈着衡字,于是道:「衡山一票。」
  接着又打开第二张,仍是勾选着衡字,又道:「衡山两票。」
  到第三张时,又是「衡」字,他道:「衡山三票。」
  玄虚道:「不过就是个过场,李掌门,恭喜你了。」
  他料定衡山五票,点苍唯有丐帮、华山,最多加上崆峒也不过四票,衡山自是十拿九稳。
  「唐门一票。」
  玄虚脸色一变,转过头去,只见齐子慷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圈着唐门。
  饶是李玄燹和觉空如此深沉之人也不禁动容,沈庸辞更是一脸讶异。真没想到,小猴儿到了这地步,还能玩出这一招来,齐子慷不由得佩服。随即打开第五张纸条,仍是圈选唐门,于是道:「唐门两票。」
  唐绝艳咯咯笑道:「承蒙几位掌门错爱了。」
  点苍支持唐门当盟主,盟主最少有半个落在点苍手上,没有比这更好的利益交换。铁剑银卫能出崆峒,唐门跟点苍怎么分配利益,那就是冷面夫人与诸葛然之间的事了。
  诸葛焉哈哈大笑,道:「冷面夫人德高望重,从一个妓女当上唐门掌事,谁不佩服?她当昆仑共议盟主,众望所归!」
  他得意忘形,说出来的仍不是人话,竟把冷面夫人当过妓女这事也给提上。唐绝艳却不计较,只是微笑。
  唐门倒戈,点苍的四票加上唐门的一票,唐门胜出已是定局。九十年来,这是唐门第一次登上盟主之位。冷面夫人以一个妓女出身,最后登上号令九大家的盟主之位,这绝对空前,甚至绝后的壮举,也是作为一个女人前所未有的胜利。
  这一场博奕,终究是诸葛然赢了,不,或许这也不是诸葛然一个人的想法,这事只有问唐绝艳才清楚。诸葛焉才上山一天,还先陪着自己喝了酒,他就打定主意投给唐门,还能联络华山、丐帮跟着改弦易辙?还说服唐门倒戈?尤其是华山,丧子之仇还在,就算华山是点苍的狗,能这么轻易放过唐门,任由唐门当盟主?若是诸葛然在,那还有几分可能,可来的人是诸葛焉,这就难了。齐子慷心想:「或许这是冷面夫人一开始就盘算好的,她早与诸葛然达成协议了?」
  「唐门三票。」齐子慷宣读着,眼下只剩三张票了。
  他取出下一张,不由得又是一愣,众人见他未说话,往他手上看去。
  那张纸上空白着,没有任何点选。
  徐放歌讶异道:「这算什么?」
  「什么都没选,就是弃权不记。」齐子慷心下一沉,连忙打开最后两张,低声道,「唐门四票,衡山四票。」
  诸葛焉勃然大怒,喝道:「谁?谁没投票?!」他望向徐放歌、严非锡、唐绝艳,又望向齐子慷,一时竟不知对谁发作。
  觉空缓缓道:「若说是本座,诸葛掌门信吗?」
  诸葛焉气急败坏,嚷道:「当然不信!」觉空是支持衡山的,这一票断然不能是他。
  觉空道:「既然不信,诸葛掌门无须大呼小叫。」
  诸葛焉怒道:「现在平手,盟主归谁?」
  玄虚道:「诸葛掌门切勿心急,须知火烧功德林,最是伤身坏本。心静则气和,气和则理顺,理顺则脱杂念,心无杂念,人是完人,身是仙胎。这番平局,再投一次便是。」
  他说了半天只有最后一句是重点,觉空道:「既然先前少了一票,再投结果也是相同。」
  诸葛焉大声道:「直接点名!谁是点苍的盟友?」
  李玄燹忽道:「二爷,这是规矩吗?」
  齐子慷愣住。若是举手,定能打破僵局,可这又不是规矩。用举手的方式让衡山退出盟主,衡山肯定是不吃这亏的。
  他转头望向唐绝艳。
  唐绝艳的脸色方才有一瞬苍白,这是连她也没料到的意外,可也只有一瞬,她立刻恢复了宁定。诸葛焉方才说错的话如果不修正,她是不会表态的。唐门要的是盟主,即便是与点苍妥协,让渡部分权力的盟主位置,也不是「点苍的盟友」这个身份。当下她只是默不作声,可也在盘算,到底点苍的盟友当中,是谁背叛了?
  齐子慷看出了这姑娘百转千折的心思,既感叹着冷面后继有人,又遗憾今天若是诸葛然在这,就算想不出办法,也不会像诸葛焉这般大呼小叫,纯发脾气。
  「不若改日重选?」李玄燹道。
  这是对衡山最有利的方式,诸葛焉再笨也不会答应,大声道:「就今日!」
  觉空冷冷道:「诸葛掌门,这里是昆仑宫,二爷还是盟主。」
  齐子慷一时拿不定主意。
  只听沈庸辞道:「诸位,抱歉,沈某有些不舒服,且到门外透透气。」又道,「诸位,与其争执,不如大家静下心来,冷静想想,再作打算。」
  齐子慷道:「沈掌门请。」又道,「几位掌门,再想个办法吧。」
  沈庸辞推开门,站在门外大口吸气。殿内,只听徐放歌道:「严掌门,你是支持唐门的吗?」
  严非锡冷冷道:「徐帮主觉得是我没投票?」
  徐放歌沉吟道:「严掌门与唐门有杀子之仇……」
  诸葛焉大怒道:「老严,真是你?!」
  严非锡冷冷道:「诸葛掌门,华山点苍交好多年,你现今怀疑起我来,岂不可笑?」
  齐子慷道:「这样吧,我派人拿纸来,我们再投两次,如果三次都是一样的结果,那就改日再议。」
  他说完,转过头去,屋外的沈庸辞正望向门内,两人对上眼。
  他听到震耳欲聋的声响,还没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便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如同跌进了深渊里。无数重物往自己身上扑面压来。
  ※ ※※
  这是杨衍万万想不到的情境,整座共议堂就这样夷为平地。
  彭小丐低声道:「快走!快!」
  杨衍觉得自己的手被一股大力拽着,那是彭小丐,正如当年彭老丐牵着他的手飞奔一般。
  「有刺客!」沈庸辞早发现他们形迹,大喊着,快步冲了上来。
  以沈庸辞武功,就算不如彭小丐,要追上一个抓着杨衍跑的彭小丐却不难。然而沈庸辞快奔几步,却猛地停下,不住喘气,脸色发青。
  彭小丐甚是讶异,却无暇细想,这么大的动静,铁剑银卫转眼就到,这里马上就是天罗地网,他必须逃出去。
  「杨兄弟,走!不要停,走!」彭小丐高声大喊。
  他马上就见到追兵,殿前转进一队二十余人的银卫。彭小丐不打算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这时候除了百口莫辩还是百口莫辩,持刀潜入的自己怎样都跟共议堂的惨案脱不了关系。
  乌黑的刀光一闪,一名银卫被开膛剖肚,彭小丐将他踢倒在地。杨衍与一人接了几招,他在彭小丐身边大半年,五虎断门刀早练得纯熟,武功大进,但驻守在昆仑宫的银卫非同小可,绝非他三招两式就能打发。
  「跟在我身后,不要停!」彭小丐没有恋战,只是护住杨衍,一路冲杀。他每一刀都使尽全力,没留半点余地,也不保留半分体力。哪怕只迟上一步,迟一步冲出去都是危险。
  他刚杀掉五人,或者六人,冲出人墙,还未走远,忽地察觉背后一股凌厉至极的破风声袭来。彭小丐回头一刀,刀剑交格,火星四溅,却是沈庸辞青着一张脸追了上来。
  只见沈庸辞不住喘息,疑道:「彭小丐?杨衍?」
  彭小丐知道沈庸辞是绝顶高手,却不知他为何脸色如此苍白,难道这一招交接就让他受了内伤?彭小丐不与他纠缠,狂啸一声,纵身跃起,一刀纵横天下当头劈下。
  沈庸辞举剑迎上,使的是青城「大器诀」当中一招:「大方无隅」。剑光初时如四点成方,后又八点成角,接着十六角似圆。这招取道德经中「大方无隅」之意,以方起,以圆终,以四角起,至八角,十六角,练到高深处便是三十二角、六十四角,似方但也非方,似圆却又非圆。一般说来,练成八角这招才算有成,若是高手,能至三十二角,若是顶尖,据说当年创出此招的顾琅琊能刺出一百二十八角。沈庸辞与沈雅言兄弟最多只能刺出六十四角,余下的两位弟弟,连同沈玉倾在内,则只有三十二角的能耐。沈未辰十三岁时已能顺利刺出十六角,但雅夫人却不喜她用剑,此后便未再练。
  “大方无隅”是青城绝招,是取方为圆,以简化繁,与纵横天下一横一竖,化繁为简的道理恰恰相反。道理虽反,两招却无高下之分,初时还是旗鼓相当,等彭小丐刀势走熟,沈庸辞即刻溃不成军。只闻“嗤”的一声,他胸口处被划开一道深口,顿时鲜血直流,连忙纵身后退。
  彭小丐对于对手这般不济甚是讶异,但见沈庸辞脸色青白,疑惑道:「你中毒了?」
  沈庸辞更不打话,一剑刺来,彭小丐格开来剑,飞起连环脚,沈庸辞格挡不住,摔倒在地。
  耳后又听得杀声震天,彭小丐拉了杨衍,往他处转去。沈庸辞坐倒在地,喊道:「快……快救人!盟主跟各位掌门被埋在底下了!」又喊道,「小心,里头有毒!」
  彭小丐抓着杨衍往无人处逃去,左转右跑,靠着王红给的宫内地图四处逃窜。然而追兵始终不绝,或三五一组,或一二十人,彭小丐一路斩杀,夺路逃生,不到一刻间已不知杀了几人。
  然则杀再多人也是无用,两千人……昆仑宫内就有两千名驻兵,山下还有四千人,若是一起冲上来……
  彭小丐忽然明白,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个晃子,是只替罪羊。
  他拉着杨衍转进某个角落,勉强避过一波追兵。杨衍察觉彭小丐手心全是汗,他很明白天叔跟自己处在怎样的险境里。
  「天叔,我的仇已经报了,严狗贼死了!」杨衍道,「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但也算出了分力,我死也瞑目!」
  他紧紧握住彭小丐的手,紧到连彭小丐都觉得有些生疼。
  「你一个人跑,威儿还要你救!你本事高,逃得掉!」杨衍猛地跪下,叩头泣道,「天叔,我欠你跟爷爷的,永生永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他说完,甩开彭小丐的手,望着一队卫兵冲了出去,随即转身就跑。那群卫兵见着他身影,吆喝着追上。
  杨衍自忖武功低微,只是彭小丐的拖累,与其带着自己逃,不如由自己引开追兵,以彭小丐绝顶功夫,或许能逃出生天。他只望为彭小丐争取时间,当下也不与人交战,只是夺路狂奔,吸引追兵。他轻身功夫本不高明,没多久便被几名卫兵追上,只得回头相抗。他以一敌一或许还能取胜,以一敌多当真毫无胜算,只几招就险象环生,狼狈摔倒。
  眼看一道刀光迎头劈下,杨衍心中一凉,只想:「总算能回家了……」
  「哇!」的一声惨叫,一道刀光从后飞至,从那人身后穿入,定睛一看,却是彭小丐那柄黑刀。
  原来彭小丐早追了上来,眼看救援不及,掷出手中黑刀救人,随即抢上,以掌代刀,掌劈脚踢,又打倒三人,接着把尸体上的刀拔起。杨衍见他不愿丢下自己,虽然感激,却又气急,只道:「天叔,我们这样逃不掉!」
  彭小丐拉起杨衍道:「这节骨眼上,我能丢下你一个人逃?一起走!我就一条命,死了,威儿也安全了!」
  他们正在共议堂后方一处廊檐下,说话间,前后各有二十余人赶到,口中不住呼喊:「刺客在这!刺客在这!」
  杨衍哭道:「天叔,你别闹!我们这样逃不掉!」
  彭小丐道:「你不想逃,我想逃!你要死在这,我还少个帮手!别废话,跟娘门似的!站起来!干你以前干的事,边骂娘边杀出去!」说着举刀,大喝一声,往前冲去。
  杨衍见彭小丐无所畏惧的模样,胸中豪气顿起,抹去眼泪,也持刀起身,大骂一声:「我操你娘,杀!」
  这一老一少冲入人群,一阵狂冲乱杀。绝处求生,两人豪勇非比寻常,虽然多处负伤,四十余人的包围圈竟被冲散。两人且战且走,穿行在廊道房间中,或推掩家具,或跳窗越户,或锁门阻敌,或避入假山树后,这样打打逃逃,银剑铁卫直是抓不住他们。可两人被重重包围,也逃不出昆仑宫,躲躲藏藏,竟被逼至一处庭园尽头,往前是一面石壁,除了旁边一间茅厕,再无生路。
  身后又有十余名追兵追上,彭小丐与杨衍两人早杀得精疲力竭,不住喘息。杨衍笑骂道:「操你娘,来送死!」他大仇得报,此刻再无遗憾,挺身向前,两人与那十余人又斗将起来,只是早已气力耗尽。
  杨衍手腕酸软,一记交击,钢刀脱手飞出,一柄流星槌往他脑门砸来,彭小丐欲待救援,早也不及,只能惊呼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打哪窜出两条人影,其中一条将那银卫揪住甩开,救了杨衍。
  只见这两人拳打脚踢,武功极为高强,只几下便将那十余名侍卫打倒在地。杨衍甚是讶异,鼻中闻得一股恶臭,像是茅房的味道,忙站起身来。
  他正要道谢,那两条人影当中一条竟往另一人攻去,转眼两名援军竟内斗了起来。
  杨衍更是讶异,定睛一看,不由得喊道:「明兄弟!景风兄弟!」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