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奇幻玄幻>天之下> 天之下 第243节

天之下 第243节

  两人寒暄了几句,齐子慷忽地问道:「这次昆仑共议,不知唐门属意谁当盟主?」
  这一句别有所指,盟主向来是东西两边六个较大的门派轮换,这一次诸葛然故意打破规矩,这才有了角逐。齐子慷挑起这个话头,自然是暗示这次盟主之选不比往常。
  「还有得选?不是跑个过场而已?」唐绝艳咯咯笑道,「要不是唐门没出过盟主,我也想试试呢。」
  这话里一层意思就是照着老规矩,那当然该由衡山接任。
  「那也未必。」齐子慷微笑道,「昆仑共议的规矩是推举,不是轮流,有了变动,兴许有一天就是唐门当盟主了。」
  唐绝艳笑道:「唐门还是太婆管事,我就听她的话来走个过场,要是自作主张,太婆的手段二爷是知道的。」
  齐子慷摇头道:「冷面夫人不喜欢拿不住主意的人,定是信得过堂主,才会把大事交给你。」
  唐绝艳道:「小女子年纪轻,哪有什么本事,能替太婆做主?」
  齐子慷正色道:「年纪轻轻就当上堂主,若不是有本事,冷面夫人能赏识?」
  唐绝艳咯咯笑道:「也只有二爷这样抬举我了。常有人瞧我年纪小,哄着我开心呢。」
  两人这番明来暗去,讲到这,这出戏算是唱完了。崆峒拿不出什么有利条件跟唐门交换,再说,铁剑银卫若能出甘肃,第一个受震动的便是唐门。对于说服唐门这票,齐子慷本无把握,也就试探试探,只是这姑娘进退得体,绵里藏针,又是推托,又是不着声色地奚落自己,这才二十岁,莫怪冷面属意她当接班人,再过个几年,又是第二个冷面夫人。
  送走了唐绝艳,齐子慷又把这事琢磨了一番。是有些棘手。唐门不从,玄虚那人虽然颠三倒四,却是难以说动;青城那边,正是沈庸辞派了儿子去稳固唐门跟武当两派;少林……觉空,若说谁最不愿点苍当这届盟主,除了衡山,大概就属少林了。
  之后几个掌门,除了寒暄问候,大抵各自待在房中。昆仑宫是大,也没大到天南地北遇不着,这些人聚在一处,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严非锡遇着了唐绝艳,几句针锋相对是免不了的;齐子慷跟觉空首座说话还是累,打进门问礼到告辞,一共七句话,句句说得不舒坦;倒是玄虚道长说昆仑宫清寒,长居易遭寒邪侵扰,上届盟主就是年纪大,在昆仑宫受了寒,回到丐帮这才水土不服,不到两年就过世。说起养生保命修心,玄虚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瞧他说得头头有道,若只活到九十,只怕都得感叹自己中年夭折。只是武当连着几任掌门都是尘世里的仙种,真叫鄂、皖、苏三省居民承担不起。
  沈庸辞还是礼貌备至,斯文儒雅一如当年,除了两鬓添了些风霜,眼角多了点细纹外。诸葛焉兄弟都不喜欢这人,齐子慷倒是无所谓,只是见着他不免想起楚静昙。说来,也十几年没见了……
  最后一个来的是徐放歌,这家伙在江西弄了好大动静。齐子慷见过他几次,都不是在昆仑宫。丐帮上一届参与昆仑共议的还是前任帮主许秋檐——也是上一届的盟主。许帮主入主昆仑宫时,徐放歌是代帮主,彭小丐是辅佐。
  许帮主这辈子都在慎防彭家势力过大,篡了丐帮基业,可没想徐放歌不过当了十年代帮主,十年帮主,这丐帮就要变天。与其如此,一早把位置传给彭小丐,丐帮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唉,自家的事还没收拾好,也不用感叹别人家门不幸了。
  「李掌门,请。」齐子慷请了座。上次见到李玄燹时,她是昆仑共议席间最年轻的一个,才三十出头就接掌了衡山掌门。说起来,她的样貌变化比沈庸辞更小些,似乎连头发都不见白。宁静致远,无欲则刚,这些词用在她身上,比玄虚跟沈庸辞更贴切。
  至于朱爷,不肯老纯粹因为是妖孽,与这八个字却是无关了。
  「二爷不用客气,请。」李玄燹坐了下来。她坐姿端庄,仪态典雅,让人兴不起丝毫俗念,与唐绝艳的风情万种恰恰成了对比。
  对齐子慷而言,这次昆仑共议最紧要的人便是李玄燹。
  「趁着徐帮主还未到,昆仑共议还没开始,有些事想跟李掌门商议一下。」齐子慷道,「若无意外,李掌门便是下届盟主,想来出发前衡山内外都打点过了。交接的事且不忙,有件要紧事,我想趁着这两任盟主交接时,商量一下。」
  「二爷有话直说。」
  「铁剑银卫要出崆峒。」齐子慷说得直接,「绝了关外,甘肃商路不通,甘肃子民出外经商也无自家人帮衬,最后只会穷死。」
  「铁剑银卫不出甘肃,九大家不犯崆峒。」李玄燹道,「少了银卫戍守边关,蛮族蠢动无人防范。」
  「没让边关的兵全撤了。」齐子慷道,「只是开条保镖经商谋生的路。」
  李玄燹沉思半晌,道:「这事得与诸位掌门商议。二爷若有此念,这十年怎么不办?」
  齐子慷道:「我不开口,是怕惹人非议。李掌门开口与在下开口不同。李掌门,趁着这几日诸位掌门都在,第一条新规矩该由您颁下才合适。」
  李玄燹道:「本座会深思。」
  齐子慷见她脸色平和,无一丝波动,揣摩不出眼前这李掌门心思。但「深思」这两个字的意思他却明白,这是拖延,与敷衍无异。
  他站起身来,走到桌旁,拿了酒杯与酒壶,倒了一杯烈酒,缓缓道:「我也不兜圈子了。养狼看门,得管饱,狼没力气,看不住贼,狼饿了就要咬人。点苍搅了这盘棋,棋子是一样的棋子,下棋的规矩却是不同的规矩。这一次点苍输了,十年过后还有十年,照轮是点苍,可也未必真是点苍。崆峒捱了九十年,就还能再捱十年,可谁让崆峒多捱十年,崆峒也会记着。」
  他相信李玄燹听得懂他的意思,诸葛焉兄弟这一搅和,过往九大家照轮的默契便已打破。若不能在这届盟主任上免掉困住崆峒的规矩,那十年后轮到诸葛焉上任,谁解开崆峒的束缚,谁就是崆峒的盟友,以后崆峒这一票就是他的。
  「世事难料,十年后的世道说不定又是别样风景。」李玄燹双眸轻阖,缓缓道,「本座倒是另有个想法。边关戍守不易,以后九大家每年各输银二十万两资助崆峒,如何?」
  齐子慷讶异道:「九大家各二十万两?」
  李玄燹道:「九大家向来资助边关,只是往例没有定制,蛮族久无踪影,这才怠慢了崆峒。去年找着了密道,为防萨教卷土重来,九大家往后还要多倚仗崆峒。」
  一百六十万两……这足以应付边关大半军费,崆峒每年有了这笔资助,甘肃辖内子民税赋也可减轻,日子便敷余多了。这法子虽不治本,却比开放商路更能救急,何况还有后图。齐子慷想了想,缓缓道:「还望李掌门言而有信。」
  李玄燹点了点头,道:「十年之内,二爷必有所见。」
  ※ ※※
  诸葛焉来的那天,找了齐子慷喝酒,齐子慷没跟这位老交情说起自己与李玄燹的交易。
  交情是交情,崆峒的生计却不是席间几杯酒就能决定的。齐子慷抚着酒杯,听着诸葛焉不住说着点苍哪一年挖出多大的翡翠,以及自己武功进展神速,还有点苍的兵强马壮,自己大儿子的一表人才,英俊风流。
  「改天再找三爷讨教讨教。」诸葛焉大笑道,「上次就对了三掌,不尽兴,下次要跟他分个输赢。」
  齐子慷笑道:「你是一派之长,事情繁多,哪像我弟,闲着没事就练功,说起来你比他强多了。」
  诸葛焉想了想,道:「你说得有理,要不是我忙于政事,不能专心练武,臭猩猩未必是我对手。」说完又叹了口气,「幸好有我弟帮忙,要不这些事我也处理不了。唉,说到这,你说,天下的叔嫂是不是都合不来?我听说嫂子跟三爷也常闹别扭。」
  齐子慷笑道:「怎地,副掌跟嫂子又吵架了?」
  诸葛焉沉默半晌,忽又问道:「你说,点苍的规矩该不该改?」
  齐子慷愕然,问道:「哪条规矩?」
  诸葛焉道:「传长的规矩。」
  齐子慷摇头道:「这是点苍的家事,我不好多嘴。」
  诸葛焉叹了口气,道:「长瞻这孩子聪明懂事又勤奋,听冠……是差了点。唔……也许差了不只一点。」
  他连干了几杯,又道:「可我老婆宠这孩子,我探点口风她就发脾气。她说……」
  诸葛焉顿了一下,接着道:「如果不是传长的规矩,这掌门轮得到我坐吗?你听这是什么话?当时我就一巴掌打得她闭了嘴。」
  齐子慷听他打妻子,不由得“呀”了一声,道:「你这性子也忒急了。」
  诸葛焉又倒了杯酒,放在嘴边道:「你别说我性子急,当下动完手我是真懊恼,没想这巴掌没给她教训,反倒让她撒起泼来,冲着我又抓又挠又打又搥,我理亏,让着她,弄得脸上身上都是伤,唉……」
  齐子慷道:「掌门说起这事,我倒想起一个老掌故。说给掌门听听。」
  诸葛焉笑道:「什么事?」
  齐子慷道:「小时候朱爷体质弱,常生病,虽然练武,总不见好转,老被人欺负。有一回他被几个弟子欺负,受了伤回来,老三瞧着大怒,一个人打了五六个孩子,对方拉了帮手,大哥见人家欺上门来,劝告不住。眼看要动手,咱家四个只得应战。这一搅和,成了打群架。」
  齐子慷斟了酒,忆起往事,禁不住嘴角微扬,笑道:「咱们四兄弟,打了人家二十几个弟子。老三那才十三岁,个头已经比人高了。把人家年纪最大的,估计有二十了吧,摁在地上。打得人家求饶不止。」
  诸葛焉道:「那是,是我也打。」
  齐子慷道:「后来师父知道了,问了根由,我们是被迫保护兄弟不罚,又把老三问成了首恶,师父怎么说来着?这事是由老三起,把我们三个牵连。所以要大哥、我跟朱爷,一人打他二十板子。」
  「这怎么好下手。」诸葛焉皱起眉头:「自己兄弟。说起来,我爹也干过差不多的事呢。」
  「大哥疼老三,下手最轻。朱爷下手最重。几乎往死里打。我原以为朱爷是怕下手轻了,被师父说徇私。于是问他:老三是为了帮你,你怎么舍得下狠手?朱爷说,三爷不知轻重,作事凭着一股血性,早晚要惹大祸,得让他挨疼,他若恨我,以后兴许会收敛些。不会这么血性。」
  「那你?」诸葛焉问。
  「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齐子慷喝了酒,舔舔嘴唇:「犯什么错,就怎么打。不讲情,也不过份。」
  诸葛焉点点头道:「你这是说,你懂分寸,不徇私,也不作样子,师父这才让你当了掌门?」
  「说什么?崆峒掌门是推举又不是掌门点选。」齐子慷道:「我是说,咱四兄弟连手,没有打不过的架!」
  诸葛焉大笑道:「还有你这说法?」
  齐子慷道:「照我说,立长立贤都不是事。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与副掌一文一武,谁也离不开谁,点苍才有今日规模。若是不合,副掌没了你撑腰,小猴儿也只能耍耍猴戏罢了。」
  诸葛焉道:「我也这样想,总巴望着听冠还能教,毕竟年轻。我年轻时也爱胡闹,谁年轻时不胡闹?除了沈庸辞这装模作样的孙子。」
  「行了。」齐子慷大笑道,「儿子都多大了,还想着人家老婆?」
  「说句实在的,静昙若是嫁我,儿子肯定比沈玉倾强。」诸葛焉正色道,「就算嫁你都比嫁给那个伪君子强,真是糟蹋了。」
  齐子慷皱眉道:「我又没那心思,再说当时……」他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又道,「慕海的儿子……」
  「小猴儿派人去找了。」诸葛焉道,「半年过去了,没消息。」
  两人同时想起往事,默然半晌。诸葛焉忽道:「慕海的儿子我会在点苍找个地方安置,荣华富贵下半生就够了。那件事就这样过去,也不用再跟谁提起,连他儿子也不用知道。」
  齐子慷犹豫半晌,道:「终归要让他知道的。」
  「不提这个,喝酒!」诸葛焉替齐子慷倒满一杯。齐子慷一饮而尽,又问道:「对了,副掌该跟你提过,这次昆仑共议……」
  「提过。」诸葛焉笑道,「瞧这模样我是输定了。可就算输,也不会一输十年。」
  齐子慷讶异道:「什么意思?」
  诸葛焉道:「我还有件事想问你,朱爷跟点苍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齐子慷又问道:「什么意思?」
  诸葛焉道:「就是说,你支不支持咱兄弟?」
  齐子慷笑道:「答应过的事,哪有反悔的?」
  他倒没说谎,他用一百六十万两卖给李玄燹的是下届以后的昆仑共议。眼前这一届,李玄燹五比四胜出已是定局。
  诸葛焉笑道:「那就好。」
  齐子慷见他笑得古怪,不由得追问下去……
  ※※ ※
  共议堂里一共十一人,除了九大家掌门外,还有唐绝艳带来的冷面夫人八卫当中两名,分别是「赤手裂风」雷刚及「宽刀」崔笑之。冷面夫人不会武功,共议堂过去总是破例让她带两名侍卫进入,唐绝艳虽然会武,但比起九大家掌门差着老远,索性也依着往例带两名侍卫进入,竟也无人拦阻,此时这两人便侍立在唐绝艳左右。
  共议堂的另一端立着一个木架的隔间,用黑色厚布遮着,那是投票所用。过去九大家推举盟主,彼此心知肚明,往往连过场也不走,一个提议几声附和便算了事。从投票到推举,起了这个恶例的人恰恰也是当年的点苍掌门。
  「要先议事,还是先选盟主?」齐子慷问。
  「议完事,新盟主推翻不认,不是白白浪费时间?」诸葛焉道,「先投票吧。」
  齐子慷望向李玄燹,李玄燹不置可否,只道:「看诸位掌门的意见。」
  「沈掌门?」齐子慷望向沈庸辞。沈庸辞也道:「在下随意,先选盟主亦可。」
  齐子慷见他伸指揉着自己太阳穴,问道:「沈掌门不舒服?」
  沈庸辞摇头道:「这漆味还重,门窗又都关着。」又道,「我没事,就是有些晕,喘口气就好。」
  齐子慷见唐绝艳也是脸色不佳,心想:「这娇滴滴的姑娘功力不深,以沈掌门功力,竟然也被漆味熏倒。」于是道:「先选出新盟主,时间还够,喘口气再来议事吧。」
  他正要走向隔间,玄虚问道:「齐掌门要去哪?不是推举吗?我推举衡山李掌门。」
  这玄虚……真不是吃丹药把脑子吃坏了?众人不就是不想场面尴尬,这才不多说?齐子慷心下抱怨,果然诸葛焉抢先发难,冷冷道:「谁说是推举的?昆仑共议的规矩本就是投票。」
  玄虚疑惑道:「有这条规矩?往例都是点了名,众人无异议,就当了盟主。」又摇头道,「诸葛掌门,你资历浅,忘记上回的规矩。昆仑共议我参加三次,记得比你仔细。」
  徐放歌道:「玄虚道长,照规矩就是投票,我们就照规矩来。」说完又望向李玄燹,问道,「李掌门,您觉得呢?」
  李玄燹淡淡道:「照规矩来吧。」脸上无一丝波动。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