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145节
只见船匪已搭起桥板,同时弓箭乱射,不少人冲了过去。李景风站起身,喊道:“跟我走!”当即背着杨衍冲了出去,那五名姑娘也跟着上去。
此时天色初暗,两船都点起火把,李景风见两船间搭起几座桥板,每座桥板间隔约七八丈。那商船猝不及防,保镖并未调齐,船上旅客慌乱逃窜,更让场面混乱。几名船匪已经登上商船,双方服色相同,一时难分敌我,很快便被占据住要地,掩护同伴登船。
李景风冲向前去,听到高处一个声音喊道:“杀!弟兄们冲!”他抬头望去,见一个粗壮汉子裸着上身,正在指挥喊杀,料是船匪之首,他此时却也无暇理会,往最靠近船头的一座桥板冲去。
他们原本的计划便是等两船接触时混进匪群中,此刻他背着杨衍,身后跟着五名姑娘,这如何混得过去?若在平时,他或许还能抢得快些,但眼下脚步远不如之前快捷,更惹人注意,还未到桥板处就听那首领喊道:“那人是谁?拦住他!”又见他身后跟着五名姑娘,怒喝道,“有奸细!”
几名河匪转过头来,挥刀砍向李景风,李景风知道败露,只得喊道:“绑蓝带子的是河匪!绑蓝带子的是河匪!”可此时杀声震天,他的呼喊又有谁听得到?一道刀光劈来,李景风忙侧身闪避,与那人交上了手。随即又有两人抢上,李景风闪避了几招,寡不敌众,纵然要跳河逃生,背着杨衍也难办到。
眼看便要被包围,背上的杨衍忽地喊道:“给我刀!”话音一落,李景风背上一轻,他负担尽去,动作利落起来,当即以一敌二。背后又有一把刀挥出,砍中一名河匪腰间,李景风趁这空隙回头望去,只见杨衍不知从哪位姑娘手上抢了刀,勉强站起身来,沉声喊道:“我不能死在这!”说罢也挥刀加入战局。
李景风虽然学武时间不长,但闪避功夫实在太好。他在与狼对峙当中悟出的道理,闪躲跟击中不过是避开跟撞上的差别,当下躲开一刀,再用自己手上的兵器去“撞上敌人”。其实眼捷手快正是格斗中最基础也最重要的优势之一,但凡对手武功不高,李景风应付起来甚至比一些武功高强的人还要轻松些,他顺手杀了一人,又与杨衍往桥板处冲去。
两人才冲出几步,那船匪见己方有奸细,纷纷围了上来,竟有十数人之多。此时也顾不得那五名姑娘,李景风与杨衍背靠背,不住挥刀舞剑,格挡闪躲,但两人都不是武功顶尖的人,李景风左闪右避,腰间中了一刀,也不知伤口多深,才刚杀了一人,左臂也被砍了一刀,登时血流如住。只听杨衍虎吼一声,纵身跃起,横劈一刀,直劈一刀,威势慑人,登时砍死了两名船匪,稍稍逼退敌人。
可这又有何用?以二敌十数,差距实在太大。周围人一拥而上,眼看就要将两人乱刀分尸。
猛地一声巨响,那船剧烈摇晃起来,竟将所有人震得东倒西歪,摔倒在地,原本在桥板上准备登船的河匪被这一震,纷纷摔下河中,船舱中随即冒出浓烟。
但李景风跟杨衍没有摔倒,他们一直在等这一刻——这也是明不详的计划之一。等他们挤到桥板时,利用引爆的震动清空桥板上的匪徒,让他们趁隙登船。
两人稳住身子,快步向前,眼看船匪就要起身,两人奋力一跃,跳上桥板,冲向对船。
那条船上保护桥板的匪徒见他们过来,一时弄不清状况,杨衍一个飞身,又是一个十字斩劈,斩杀了两名匪徒,抢占了桥板的位置。
商船的保镖见他们冲来,以为是匪徒,可又见他们砍倒匪徒,一时不知是友是敌。杨衍与两名河匪接战,同时喊道:“我们是好人!”
跟在后头的李景风转头望向来处,一名姑娘正被匪徒砍毙,他心中恻然,又一名姑娘趁机跳上了桥板奔了过来,他伸手要去拉她,不料那船漏水之后,船身歪斜,船板松落,那姑娘跑得又急,一个脚步不稳,惨叫一声摔入河中。
至于其他三人,早已不见踪影。
被震倒在地的河匪再度起身,又踏上桥板冲了过来,李景风一狠心,将桥板掀落河中,断了两方交通,转头去帮杨衍应敌,口中不住大喊:“手臂上绑有蓝布条的是河匪!”商船保镖听了这话,顿时敌我分明,展开一场大战。
匪船被炸了大洞,渐渐一边高、一边低,船上浓烟四起,不久后便冒出火来。那商船也掉转了舵,两船渐渐远离,
已经登上船的船匪失去支持,聚集的保镖围了上去,情势逆转,这些匪徒也支撑不了多久。眼看这艘船已保住,杨衍忽地问道:“明兄弟呢?”
李景风这才想起明不详尚未渡船,不由得望向对船。只见船舱火起,浓烟密布,桅竿倾倒,半侧歪斜,船身裂出一条巨大缝隙,杨衍喊道:“不好,船要沉了。”。
一条人影从浓烟中急速窜出,却不是明不详是谁?此时匪徒一团慌乱,也不知是无人拦阻还是不及拦阻。眼睁睁地看着他奔向船边。此时两船相隔十余丈,明不详一个飞身,踩上船沿,随即飞跃而起,月色下轻飘飘恍若御风而行、凌波微步,在船上众人大声惊呼中,飘然落下。
李景风与杨衍都看傻了眼。
这时,一个声音问道:“你们是谁?”
李景风循声望去。问话的是商船上的保镖。杨衍从怀中取出令牌,道:“我是武当弟子杨衍。”接着两人便把事情始末一一说明。
不多久,那匪船已经沉没,登上商船的匪徒非死即降,被困在甲板一角苦苦求饶,当中一人竟是包庇他们的周顺。周顺见了明不详,大声呼救,喊道:“兄弟救我!兄弟救我!”
保镖压住了周顺,狠狠道:“水道上行抢最是凶恶,你还想活命吗?!”
明不详排开众人,周顺见他走来,哭喊道:“我帮过你!你快救我!”
明不详摇摇头,从怀中取出金锭,放入周顺怀中,正如放入第一锭金子时一样,道:“这是我答应你的。”
说完,他无视周顺哀求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景风靠在船沿,伤口已经包扎,此时刚脱生天,他脸上却无欢喜之色。虽然只相处两天,杨衍已知他性格,问道:“没救着那五位姑娘,不开心吗?”
李景风叹了口气,道:“我真没办法。”
忽听得一个细微声音喊道:“救命,救命!”李景风忙探头望去,虽然夜色昏暗,但他仍见着河中一支浮桴载浮载沉,上头趴着一名姑娘,死命抓着浮桴呼救。
“还有一个!”李景风高声喊道,“这里还有一个姑娘!”说完跳下河中,往那姑娘的方向游去。
杨衍对着他背影叹道:“我瞧你就是永远都学不乖!”
第60章 侠路相逢
李景风三人救的这艘船叫“安运号”,船老大姓郑,名保,表字安之,薙短发,皮肤黝黑,那是水上男儿的肤色。郑保看着五十有余,身材仍是壮实,只是小腹微凸,掩不住老态。
他已经走了三十几年船,也遇过几次河盗,逃过生,也被抓过,还是襄阳帮替他付的赎金。他见炸沉河匪的是这三名青年,不由得大是佩服,挪了三间大房让他们歇息。
李景风包扎了伤口,这两天他身心俱疲,倒头就睡。第二天清醒时已经近午,船夫通知说船老大为他们办了个宴席,邀请他入座。
这宴席由郑保亲自主持,还有几名船上的要员重客。船上饮食虽不比陆地丰盛,也足见诚意。李景风见明不详不在,问了几句。才知他因吃素推了这饭局。席间郑保举杯道:“两位少侠硬是要得,要不你仨仗义,安运号真被那逼日的船匪劫了,老郑可没脸让俞帮主赎第二次!”
杨衍道:“若真被劫了也不用赎。连同前一艘商船,今年襄阳帮被劫了四次,哪次有活口?”
郑保皱起眉头骂道:“哪来这群没屁眼,逼日的在河道上赶尽杀绝!这汉水脏成这样,码头兄弟要往哪营生?逼日的还奸淫妇女!逼日的,天下共诛的大罪!早晚剿灭了他们!”
杨衍道:“怎么剿?那是华山的地头!背后没人,能这样赶尽杀绝?一船子货没卸,就赶着抢第二艘,真缺钱,怎么船也不要,赎金也不要?这要不是冲着襄阳帮,就是冲着武当来的!”
李景风见他说话时脸上压不住的抑郁愤恨,想起他昨日说与华山掌门有仇,这话中语意也是直指华山故意纵容河匪,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杨衍借口报复。
一扯到华山,郑保就皱起眉头,道:“两位少侠救了安运号,不如随我前往帮里,俞帮主赏罚分明,必有重酬!也顺便……帮我把事情禀告上去。”
李景风忙道:“我们也是自救。要不是杨兄弟明兄弟,我也得死在匪船上。酬谢不用,只需在襄阳放我上岸就好。”
郑保道:“逼日,这怎么行?啊,我不是日你逼,唉,我的意思是,这可不行!你要是不去,我怕帮主还要怪罪我呢!”又道,“李少侠千万别客气!襄阳帮在湖北可是西霸天,玄虚掌门都得赏我们帮主几分薄面!你救了他一艘船,几十上百两的花赏是有的!你英雄年少,说不定俞帮主欣赏你,给你留个职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李景风忙道:“我没侠名状,干不了帮会的事!”
郑保道:“那种小玩意,不用俞帮主出面,下了船我帮你买些,要多少有多少,当厕纸都行呢!”
李景风仍是连连推却:“不用,当真不用!”他想起自己初到崆峒时遇到北鹰堂掌门,说是拜师学艺,不过也是变着法门卖侠名状。
杨衍问道:“你原本打算去哪?”
李景风道:“我想去湖南。”
杨衍道:“你真没师门?那你武功哪学的?”
李景风道:“我在崆峒认识了一名……兄弟,他教我的。”他想起往事,又想到齐子慨。虽说以年岁辈份,甚或依着三爷对自己的照顾,叫他一声“师父”、“叔父”都不为过,但齐子慨性情豪迈疏懒,两人相处起来更像是兄弟般,三爷平时也叫他“景风兄弟”,于是只得说了“兄弟”两字。
这样算起来,自己倒是跟诸葛然平辈论交了,不过自己若叫上一声“诸葛兄弟”,只怕不挨一巴掌也得挨一拐杖。再往下想,如果三爷跟青城掌门是同辈,那沈玉倾兄妹不就要称呼自己“世叔”?那我叫小房“妹妹”,沈姑娘不是要叫小房“阿姨”?
“兄弟,发什么呆呢?”杨衍问道。
李景风正想着这些个辈份,被杨衍一叫才回过神来,尴尬道:“没……没想别的,就发呆而已。”
杨衍道:“你要去衡山,我们在襄阳下船,往宜昌走一段,到襄阳帮总舵见过俞帮主再南下,也不耽搁行程。”
李景风问道:“你不回武当吗?”
杨衍摇头:“我是奉了师命压船,把船都压沉了,得向俞帮主交代,然后才好回武当。再说了,你要不跟俞帮主见一面,到湖南保不定还得多生些枝节呢。”
李景风不懂他话中含意,不过既然顺路,一路上又有杨衍随行,多个伴也是好的,于是道:“那就跟杨兄弟走这趟了。”
杨衍道:“嗯,也请明兄弟走一趟吧?”
李景风应了声是,想着有些话还得跟明不详问清楚。
宴席结束,两人并肩回房,李景风想起杨衍的眼睛,问道:“杨兄弟,你的眼睛……”
“大夫说我血气攻眼,平常还行,到了晚上不好使,得要光。”杨衍道。
李景风心下恻然,说道:“我认识一名大夫,医术超凡,我亲眼见他医治过一名盲眼琴师,说不定能帮……”
杨衍打断他的话,道:“不用了。帮我诊治的也是一位神医,我这辈子也没见过比他更好的大夫。”
李景风正要再劝,杨衍又道:“我这样子也很好,睁开眼就时时提醒我还有什么没办好的事。”
李景风试探着问:“是跟……你的仇人有关吗?”
杨衍不答,李景风本不爱探听是非,但觉得杨衍之所以难以亲近,原因多半在此。两人沉默良久,李景风忍不住问道:“你跟……严掌门……怎么结的仇?”
杨衍哼了一声,道:“昨日我以为必死,所以胡言乱语。这事跟你不相干,也不用问。”
李景风道:“你若当我是朋友,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就算我武功低微,没什么本事,知道了也是替你分忧。”
杨衍冷冷道:“能分什么忧?不过就多个人知道而已。你帮不了我,我也不想假手他人,你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李景风知道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讲,毕竟两人认识不久,也不好追问下去。两人走到明不详屋外,杨衍敲门问道:“明兄弟在吗?”
明不详应了门,请两人进屋。杨衍说明来意,请明不详前往襄阳帮,明不详想了想,回道:“行。”
杨衍见他答应得爽快,当下就要告辞,见李景风犹豫不走,问道:“你又怎么了?”
李景风问明不详道:“你认识甘铁池甘铁匠吗?”问完盯着明不详双眼,只觉他眼神深邃,几不见底。
“见过。”明不详道,“他们一家惨死时,我正与他一同打铁。”
杨衍听李景风说起不相干的事,甚是好奇,问道:“怎么回事?”
李景风示意杨衍先不要插嘴,又问:“他们一家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他女儿游移不定,许是情杀。”明不详道,“向英才说要回武威,也许在武威听着了什么。”
“你对甘前辈说这是向海前辈的报复,”李景风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说的是‘这是向海来讨回公道’。我又问他,‘弄到这地步,是不是后悔害死了自己兄弟?’”明不详摇头道,“我去过元字号,不少老师父都在传这消息。那一日我见到惨案,只觉匪夷所思,冥冥中自有天意,于是问了一句。后来见甘师傅神态,更加确定,于是才问他是否后悔害死自己兄弟。”
李景风一愣,又问:“甘前辈痛失爱女爱徒,你不安慰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这样说?”
明不详看着李景风,良久才问:“你觉得是我害死他们?”
李景风摇头道:“我就想知道真相。”
明不详道:“我劝过向英才别把马成钢放在心上,甘师傅的女儿终究要嫁给他,也劝过马成钢退让。我更劝过甘师傅留心他的女儿徒弟,铸造当日还又说了一遍。他们不听,事发时我在铸房,怎会与我有关?”
李景风也觉得他所说有理,这两日相处,明不详无一丝可疑之处。要说最可疑的,是以他年纪竟然能有这般学识机敏。可那件事当真只是巧合?
他正这样想着,明不详道:“甘铁匠家中不合,这事早晚要发生,只是发生时谁在场罢了。若那日是你在甘向铁铺,难不成便是你害死的?”
这话正说中李景风心事,他顿时哑口无言。他又想起之前在舱房中听到明不详说话,总有种古怪感觉,现在与他面对面说话,那古怪感觉却又消散无踪,也不知是何原因。明不详见他许久不说话,于是道:“你还想问什么?”
李景风想了半天,实在找不到疑点,又见明不详神情坦荡,丝毫无扭捏心虚模样,只得道:“是我错疑了你,抱歉。”
明不详点点头:“发生这种事,确实不可以常理推测。不过人心本就无法以常理推测。”
李景风觉得他话中有话,但又不明其意,只得道:“那,告辞了。”
回房途中,杨衍好奇明不详事迹,李景风把甘铁池一家的事情说了。杨衍道:“听起来不像跟他有关。”
李景风道:“我想来想去,也觉得明兄弟没有害甘铁匠一家的理由,或许真是巧合。”
杨衍冷冷道:“没理由却要害人的也多了去。只是你这故事荒诞,要扯到明兄弟身上也难。”过了会又道,“他还吃素呢。”
出了白河县,到了湖北地界,一天后便到襄阳。郑保派了两名保镖护送他们前往宜昌,原本走的是大道。湖北比起甘肃富庶得多,襄阳往宜兴又是商路,道上时见商旅。
杨衍看看天色,道:“看这天色,得走小路,天黑前才能到襄阳帮总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