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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金星有点烦 第6节

  可惜的是,玄奘回归取经队伍的场景,李长庚没有见到。他忽然收到两封飞符,不得不尽快赶回天庭。
  一封来自把守南天门的王灵官,一封来自于织女。
  王灵官的飞符说:“那只小猴子又来了,说没见到你就不走。”
  织女的飞符比较简短,就四个字:“我妈找你。”
  第十二章
  李长庚飞到南天门,还没见到王灵官,就先望见了六耳。
  这小猴子不是等在南天门前,而是用尾巴挂在门匾上。王灵官仰着头,在下面气势汹汹地喝骂,它却死活不肯下来。
  李长庚在黄风岭累得够呛,整个人法力不太稳。他走到王灵官旁边,也仰起头喊道:“你快下来!成何体统!”
  六耳一见是他,轱辘一个跟斗翻下来,跪倒在地。李长庚没好气道:“不是让你回家等吗?怎么又来闹事?” 六耳抬起头,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愤懑:“启禀金星老神仙,我见了灵山揭帖,说那孙悟空已经被玄奘接出五行山,随着去西天取经了——那,那我的事呢?”
  李长庚一听,登时无语。是了,五行山那个揭帖早传遍三界,他还抄了一遍送上青词呢。李长庚扪心自问,换了他是六耳,看到那冒名顶替的猴子非但没被处理,反而得了大机缘,肯定也急眼。
  不过眼下他还有别的事,顾不得跟六耳多言,只得板起脸来说:“阴曹地府的猴属生死簿全被涂了,要查实真相得花上不少时辰,你急什么?” 六耳气道:“生死簿是几百年前涂的,到现在还要查多久?”
  李长庚见他死缠烂打,有些不耐烦:“我看你头顶黑光斑斓,也是一方大妖的修为了,何必为了几百年前的小事执著呢?小心走火入魔吶。”
  “对李仙师你是小事,对我可不是!” 六耳突然大吼,“几百年光景啊,一只妖怪寿元才多少?他阻我缘法,断我仙途,成我心魔,难道可以一点代价都不付吗?”
  李长庚大袖一拂:“揭帖你也看了,镇压孙悟空是佛祖,救他出来取经的是玄奘,如今是归灵山所辖,天庭就算想管,也是无能为力啊。”
  小猴子面色霎时苍白,瘦弱的身躯微微抖动起来。李长庚心中到底不忍,又小声劝了一句:“这样好了,我把你的状子转去大雷音寺,看那边怎么处理。” 六耳道:“这一转,又得多少时日?” 李长庚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但我启明殿也只能做这么多。”
  “就因为我是个下界的命贱妖怪,生死皆如草芥,所以你们就敷衍塞责、到处推卸吗?”
  一听这话,李长庚也生气了。他的法力一鼓鼓地往上涌,快按不住了:“贫道只是依规矩办事,你若不满,自可以去鸣鼓喊冤。”
  话说到这份上,饶六耳是个山野精怪,也知道不能硬犟了,只得悻悻从怀里摸出一张新写的诉状,递给李长庚:“我补充了一点新材料,恳请仙师成全,帮忙催办。”
  李长庚接过诉状,随口宽慰了几句,转身进了南天门。六耳一直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之中,这才垂着头离去。
  李长庚回到启明殿,案子上报销的玉简堆了一大摞,都是先前几难发生的费用,都没顾上处理。他把诉状随手搁在旁边,从葫芦里倒出一枚仙丹,刚吃下肚去还没化开,织女就走过来了。
  “您回来啦?我妈在瑶池等着呢,咱们走吧。”
  “西王母他老人家找我干嘛?” 李长庚心中疑惑。织女耸耸肩:“不知道哇,她就说让我请您去喝玉露茶。”
  “只说是喝茶?”
  “对啊,她可喜欢喝茶了。”
  李长庚知道织女看不出其中门道,问了也是白问。这种级别的神仙,说请你喝茶,自然不是真喝。他索性整理一下仪表,马不停蹄跟着织女赶去了瑶池。至于报销……再等等,再等等。
  西王母等在瑶池一处七宝小亭内。老太太面相雍容,身披霞袍,自带一种优雅的威势。织女扑到母亲怀里,甜甜嗲了几声。西王母点了她额头一下,转头对李长庚和颜悦色:“这里不是朝会,不必拘束,小李你随意些。”
  李长庚自然不会当真,依旧依足礼数请安,这才斜斜偏坐。西王母玉指轻敲台面,旁边过来一位赤发侍者,端来三杯流光溢彩的玻璃盏,盏内雾气腾腾,奇香扑鼻。
  李长庚端起一杯,低头一品,至纯的天地灵气霎时流遍百骸,里面还隐隐带着一丝洪荒韵味——这是真正的劫前玉露茶啊!比启明殿的存货高级多了,就连那盛茶的杯子都不是凡品,可以聚拢仙馥、酝酿茶雾。
  好在他惦记着正事,只啜了一口,赶紧收敛心神,正襟危坐。
  西王母笑眯眯道:“小李,你最近修持如何?三尸斩干净没?” 李长庚连忙躬身:“斩得差不多啦,就是心头还有些挂碍。” 西王母道:“启明殿工作琐碎,肯定是有挂碍的。织女不省心,偏你照顾得多些。”
  “这孩子很懂事,帮了我不少忙……” 李长庚侧眼看看,织女冲他飞了飞眉毛,一脸得意。
  “对了,我听老君说,天蓬那小子也去取经了?” 西王母拿起玻璃盏,似是随口问道。
  李长庚知道,西王母不是在问天蓬是不是去取经,而是问这事是谁运作的。他恭敬回道:“天蓬他感陛下恩德,知耻而后勇,能有今日之前程,实乃他自家砥砺不懈的结果。”
  西王母冷哼一声:“砥砺不懈?我看砥砺不懈的是它裤裆那点玩意!” 李长庚心里一突。我都暗示是玉帝的根脚了,您怎么还骂上了?这是冲着谁去的?
  他缩缩脖子,不敢回应。西王母继续道:“当初天蓬做下那等龌龊丑事,是老身做主要严加惩戒,最后到底改了贬谪下界。贬谪也还罢了,如今它竟想转个世、取个经,就想把前业一笔勾销,成就正果?你知不知道,高老庄的揭帖一出,嫦娥来我这里已经哭过好几回了,说在广寒宫里夜夜做噩梦,生怕它哪日功德圆满,回归天庭,又来骚扰。做恶的飞黄腾达,受害的却胆战心惊,这像话吗?”
  当年替天蓬求情的是李长庚,被西王母这么不指名地痛骂,他只得捧着玻璃盏讪讪陪笑。以西王母的境界,不会不清楚,天蓬下凡是玉帝的心意,她突然发难,恐怕是别有原因。
  果不其然,西王母骂了一通天蓬之后,端起琉璃盏啜了一口,神态回归淡然:“玄奘取经,毕竟是灵山的事务。倘若那天蓬途中故态复萌,又做出什么丑事来,丢的可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整个天庭,岂不是让陛下在佛祖面前落了面子?”
  “您提醒得对,我回去就传达给它,让它谨言慎行。”
  “哼,天蓬靠得住,狗都会吃素。小李啊,金仙之间无小事,可不能只寄希望于个人品德。”
  “是,是,下官确实考虑不够成熟,我这就去跟四值功曹、六丁六甲沟通,请他们加强监督。”
  “他们只管监察。想要防患于未然,还得让取经队伍自查自纠才好啊。” 西王母端着热茶,脸上笑容不变。
  “噗”的一声,李长庚差点把名贵茶水喷出来。好家伙,您铺垫了那么久,原来在这里埋伏呢。取经队伍自查自纠,那就得互相监督。玄奘和悟空是释门安排的,根本不归天庭管,想要监督天蓬,那只能让玄奘的第三个徒弟来。
  西王母这是……也想在取经队伍里安插一个人?
  西王母见李长庚沉默没表态,侧脸看向织女:“天蓬在天庭人脉很广,随便派一个人去盯着它,难保不会徇私。我寻思着,总得找个不卖它面子的盯牢——你觉得如何?”
  李长庚瞪着织女,双目睁圆:“她,她在启明殿干得挺好,我觉得不必下凡去辛苦吧……” 织女噗嗤一声乐了,嗔怪道:“哎呀,您想什么呢,我妈说的是他啦。”
  织女闪身让过,李长庚这才发现,西王母看的是旁边那个赤发侍者。这人生得一头红发,靛蓝面膛,看起来仪表堂堂,冲李长庚深鞠一躬,什么都没说。
  “你别看他在这里端茶,其实正职是玉帝身边的卷帘大将,深得陛下信重。他手里有一根降魔宝杖,也是玉帝亲赐,不比上宝沁金耙差多少。”
  听着西王母的解说,李长庚顿觉嘴里茶味变得苦涩无比。且不说一个玉帝的仪仗官为什么跑来给她泡茶,单听西王母拿“降魔宝杖”去比“上宝沁金耙”,就知道不妙。
  她表面上是比较两件兵器,其实是在问李长庚——我的话和玉帝的话,是不是一样管用呀?
  换个神仙,李长庚就直接撅回去了。你什么境界,也配和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金阙云宫九穹御历万道无为大道明殿昊天金阙至尊玉皇赦罪大天尊玄穹高上帝比?唯独面对这位西王母,他实在没辙。
  西王母在天庭的地位很微妙,你说她有实权吧?她只是没事在瑶池开个蟠桃会,搞点瓜果分分,别的都不管;你说她就是个闲职吧,能去蟠桃会的神仙个个境界都高得吓人,连玉帝见了老太太都客客气气。这样一位大仙,未必能帮你成什么事,但关键时刻递一句话,坏你的事还是很容易的。
  李长庚已经触到了金仙的边,哪敢在这时候得罪她?
  可问题是,西王母这个要求确实太难了。
  第十三章
  可问题是,西王母这个要求确实太难了。
  灵山的取经弟子名额一共只有三个。李长庚苦心运作,给玉帝抢到第二个名额,这已触及到了灵山的底线。如果第三个名额再给西王母这位卷帘大将,三个徒弟两个天庭出身,岂不是喧宾夺主了?观音打死也不会同意啊。
  西王母也不催促,笑眯眯等着他回话。李长庚抬头苦笑道:“西王母您有所不知,这次佛祖安排的取经队伍,有一个奇处。孙悟空是大闹天宫、被镇五行山下的囚徒;猪八戒是骚扰嫦娥、被罚下界的罪犯;那个本是正选的黄风怪,也是偷吃香油供奉的貂鼠。就连取经的正主玄奘,虽说这一世是个有名望的大德,当初金蝉子也是因为不听如来说法,轻慢大教,所以才真灵被贬,转生东土——这队伍里连师带徒,都是有前科的。”
  后头的话,他没说。您推荐这个卷帘大将身家清白,不符合取经队伍的遴选标准啊。
  不料西王母轻笑一声:“此事简单。” 她下巴微抬,卷帘立刻伸出手去,把李长庚跟前的一杯玻璃盏推到地上。那玻璃本是轻薄易碎之物,登时哗啦一声,碎成一地渣渣。卷帘就地跪下,口称万死。
  李长庚僵在原地,后背仙汗淋漓。他只是推托之辞,没想到西王母一刻都不缓,直接让卷帘打碎玻璃盏,堵住了李长庚的嘴——我听你的建议,让他连罪都犯了,你现在再跟我说不行?
  李长庚被逼得没有退路,只得说取经之事牵涉甚广,我还得跟灵山方面商量一下。西王母却跟没听懂似的,乐呵呵地说我这就安排卷帘去自首黜落,等你通知。
  您……不能这么霸道啊,什么都没谈定呢就硬走流程,这不是把我架在中间吗?李长庚自然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可脸上的苦相却越发明显。
  西王母换了个新玻璃盏给李善德,斟满茶水:“小李你别有压力,卷帘此番下凡,主要以历练心性为主,只要有所成长,足不辜负玉帝的栽培之心了。”
  李长庚稍微松了一口气。听西王母这意思,似乎不强求卷帘一路跟到西天,只要涮一涮履历就好。这样的话,还能争取到一点点操作空间。看来西王母还算务实,毕竟级别不能跟玉帝、佛祖比,主动把要求降了一格。
  “我,我试试看……” 李长庚把话含在嘴里,含糊回答。西王母也没再强逼,继续和他品茶。
  杯中的玉露馥郁依旧,只是入口却变得苦涩无比。李长庚勉强咽下几口,起身拱手告辞。西王母使了个眼色,卷帘和织女一起送他出去。两三一路无语,快到瑶池门口,卷帘忽然转向李长庚,郑重一拜:“在下只要得偿所愿,自会离开,不会为难李仙师。”
  嗯?这口气不太对啊?什么所愿?李长庚还没问,他已转身曳着杖子走开了。李长庚怔了怔,忽然有了明悟。
  西王母从一开始的意图,就只是让卷帘去刷一下履历。前头她表现得那么霸道和强势,其实是所谓“拆屋卸窗”之计。先提出一个不合理的要求,待对方被逼到要爆炸,再退一步抛出真正的请求,对方便会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这些金仙,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李长庚摇着头。
  织女见卷帘离开,居然没心没肺地问李长庚茶好不好喝。李长庚看看这姑娘,一时无语,又有些羡慕,这才是心无挂碍,比自己更接近大罗金仙的境界。
  “好喝,好喝。” 李长庚敷衍了两句,知道跟织女不能拐弯抹角,于是直接问道:“那位卷帘大将,跟你妈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吧,之前我只见过他一次。” 织女歪着头想。
  “那是在什么时候?”
  “最近啊。”
  “是不是在高老庄的揭帖之后?”
  织女算算日子,点头称是,然后一拍手掌:“我想起来了,是跟着嫦娥姐姐来的那次。”
  李长庚“咦”了一声。他本以为卷帘是西王母的人,居然是被推荐过来的。如果织女所言不虚,这卷帘与广寒宫似乎关系匪浅。怪不得西王母说,要找一个不卖天蓬面子的人选。这背后……恐怕还有更深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李长庚现在顾不上琢磨,他得先把眼前的麻烦摆平。
  他从瑶池出来,翻身上鹤,却迟迟没摆动拂尘。老鹤疑惑地弯过修长的脖颈,看到主人爬在背上,怔怔望着远处的缥缈雾霭,一动不动,双眼掩在白眉之下,说不出地疲惫。都说修仙是断绝因果,可怎么越修炼这缠身的麻烦越多呢?
  隔了好久,李长庚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拂尘一摆,示意老鹤起飞。在路上,他给观音传了个信,约在启明殿门口,说有急事相商。
  经过黄风岭之后,观音态度好了很多,很快赶到,说正在忙下一难的设计。
  李长庚现在没心思谈这个,直接问她:“灵山安排的第三个徒弟是谁?” 观音立刻有点警惕,李长庚不客气道:“咱俩各自背后的麻烦都不小,这个节骨眼,还是坦诚点好。到底是谁?”
  观音迟疑片刻,缓缓回答:“这第三个徒弟吧,有点复杂……是个凡人,但也不是凡人。”
  李长庚气不打一处来:“你是管谜语的神仙吗?什么叫既是凡人,又不是凡人?” 观音正要解释,李长庚摆摆手:“算了,不为难大士你。我只想问问,这第三个徒弟预定什么时候收?”
  观音掐指一算,说那三徒弟如今在乌鸡国,按渡劫计划,怎么也得二十几难以后的事了。李长庚松了口气,目前他们刚刚推到第十四难,还有时间。他拂尘一摆,用商量的口气道:“能不能……从你们这先借一个名额?”
  观音一怔:“借?名额这东西怎么借?”
  李长庚实在懒得隐瞒,直接把西王母的要求讲了出来。观音愤愤看了他一眼:“老李,天蓬的事你还没玩够是吧?还来?” 李长庚道:“我一个启明殿主,从来都是替金仙们做事,何时为自己的事忙活过?我如果真用手段,就不会跟你明说了。这事我也很为难,哎。”
  她眉头微皱:“不是我不借,你们弄走了一个,已经搞出偌大乱子。再让出去一个,灵山方面我实在没法交代。”
  “不是让,是借,会还的。” 李长庚耐心劝道,“西王母只是想让卷帘在取经队伍里过一遍水,让他经历几难,再寻个理由体面离开也就是了。
  他见观音还在犹豫,加重语气道:“贫道在黄风岭助大士渡过一劫,消劫就应在此处了。”
  他抬出这个人情,观音不好回绝,只得说:“老李你说说,怎么个借法?” 李长庚道:“这事倒也简单。后面几难先放一放,我先加塞一难让玄奘把卷帘给收了,给西王母一个交代。快到乌鸡国的时候,再找一难把他调离队伍。你后头该怎么收徒弟,还怎么收。”
  “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那万一他不离开呢?”观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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