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直到刚才,被凉风吹彻,她才清醒了些。
  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被对方感动,做出当场收徒的草率决定,这当然是危险的,不是自己危险,就是对方危险,总归有一个人会因此惹上麻烦。
  与其这样,还不如相安无事。
  等过了这半个月,祝卿安的病好了之后,她们就能回到自己原本的日常中,再也不需要为这种空浮的危险所笼罩。
  她做了决定,但心里某个地方却隐隐有些痛楚——半个月,她们只剩半个月的相处时间了么?
  不由得,她叹出口气来。
  祝卿安选了最为熟悉的金丝软垫,缓缓坐下。
  她一直很念旧,且对气味十分敏感,这些用惯了的熟悉物什才能让她安心,犹如回到了阿娘的怀里。
  因此越尔说她那点儿情动不过是依赖时,祝卿安有过一瞬的动摇,想自己或许真如师尊所说,习惯过了头,难以割舍罢了,但很快她又明白。
  不一样,虽然不甚明晰,但她能分辨出来师尊与阿娘不同。
  若想阿娘,心头总是软和,油然生一股血脉相连的心安。
  可要是想到师尊……祝卿安咬唇,把脸埋在膝头,那是独一份的心欢,和——
  情欲。
  或许也有亲情,但绝不单是亲情。
  第29章
  她这头胡思乱想,越尔也心绪纷乱。
  祝卿安方才那问,的确是将她问住了。
  “师尊呢?”
  此言又回响在越尔脑中,带着小徒儿特有的冷软音色,一丝丝,一缕缕,到底是嵌入她的识海之中,悄然落了座。
  是啊,她呢?
  她对小徒儿又是如何想法。
  直至南宫绛走后,越尔都没有从这个结论的冲击中脱离出来,满脑子都是祝卿安是不是这些话本的作者,又为什么要写这些,写这些的时候,又是怎样的表情和想法。
  这么多……这么多的数量。
  她大致看了一眼,多数都是师徒,还有的是仙尊,总之都是与她能扯上些联系的身份。
  如果真是祝卿安所作,那对方究竟有何企图?是单纯地喜欢这种禁忌关系,还是对某个特定的对象有所……有所图谋?
  这么想着,很多小事突然浮上心头。
  在这之前,她是见过几次祝卿安的。
  不是那种公众场合下的见面,而是对方曾经数次偶遇过她,还来她的洞府前拜访过,本来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想找自己开小灶的弟子不少,若她个个都热情回应,那学堂就形同虚设了。
  可即使如此,祝卿安找她的次数也远超别的弟子。
  各种理由各种方式,持续了很长时间,只不过那时她不太留心,后来对方也没再坚持,于是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经过护山阵破损一事,两人总算扯上了关系,对方提出指教也在情理之中,自己给了通行玉牌,后来又发现了生病的事,如今对方更是住进了她的洞府。
  乍一看,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但如果把写话本,凑偶遇,终入室,都当成是一场有所蓄谋的经营……那自己岂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越尔捏紧了手边的话本,后背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凉意——这样说来,祝卿安岂不与那话本里的徒弟别无二致么?
  苦心经营,步步设局,装作对师尊非常敬重的模样,其实在心里已经把师尊当成了自己的猎物,只等着师尊跳进牢笼,永无翻身之日。
  自己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师尊?”正陷在沉思中不可自拔,突然有个声音响起,一抬眼,正是想象里的那个始作俑者。
  越尔慌乱地抬起头,身体不由往后退了退,眼神里满是防备和疏离,颤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祝卿安被她的反应之大吓了一跳,愣了愣才道:“我把客人送走就回来了,您说,让我上午听课下午疗伤的……”
  师尊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祝卿安会如此轻信损友,是因为实在找不出其他原因了,她的师尊的确非常温柔,但毕竟身在上位心思难测,她没办法直接问,只能听风就是雨了。
  游采薇见对方还真信了,莫名有些心虚。
  这纯是她胡扯的,但能止住好友的精神内耗也算没白胡扯,便道:“嘿嘿,小意思!”
  两人谈过之后,祝卿安的心情轻松了很多,她这种人机最怕的不是辛苦,怕的是找不出问题,现在症结已经明晰,剩下的就只有抗住压力,迎难而上。
  说句不谦虚的,经历过那么多场考试后,她最不怕的就是压力,只要有血条,那就说明肯定有通关的办法。
  ……
  而另一边,越尔自责到无法入眠。
  虽然下决定是的是她,但真的落到实处时,还是会被徒弟可怜兮兮的模样折磨到良心发痛。
  一开始,她收起了笑容,对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会时不时偷偷看她,好像想探究出她不笑的原因。
  当然,她平时笑得就不多,这也算不得什么大变化,但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态度,她又进一步减少了沟通,不在课后多说一句话,问对方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
  其实这话也就只有她会问,别的长老同时教导的弟子不少,不可能一一去询问这个。
  如果弟子真的有没听懂的地方,主动过来问的话,她们再进行解答。
  前几天,她都是会问的。
  这个变化有些明显,也确实引起了祝卿安的注意,对方坐在课桌后,像坐了一条针毡,起来坐下,坐下起来,看到她要说话了,就忙立正身子等待,可究竟没等来她的询问,便又蔫蔫地颓了下去。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破功。
  对方的模样非常像一只迫切等待主人召唤的小狗,但是主人偏偏不唤它,它只能坐在那里,一会爬起一会蹲下,尾巴都要转得起飞了,眼神诚恳到自己几乎不敢与其对视。
  越尔的目光投在书页上,余光看到对方忽地起身去了茶台那边,平时,祝卿安也会在课间给她奉茶,这也算是老惯例了。
  果然,过了一会,对方就端着杯茶慢慢走了过来,按照之前的习惯,她是会停下来,礼貌接过杯子,再说声谢谢的。
  但今天,她只淡淡道:“放那边吧。”
  这才是正常师尊的架子,不用言谢,也不用亲手去接茶杯,越尔在心里对自己说,自己做的没问题,是之前过于谦逊了。
  她做的的确没问题,但不符合惯例,祝卿安立刻就更慌了:“师尊现在不喝吗?”
  “等会喝。”越尔并未多解释。
  祝卿安没话了,也不敢追问,只带着满溢出身体的失望回到课桌后面,脚步沉重,目光低垂,就连空气中都似乎带了委屈的味道。
  越尔偷眼看去,只见小狗的尾巴也拖到了地上,随着脚步一晃一晃,待对方返身回来,她连忙收回目光,但还是感觉到了十足的殷切,就投在她的脸上。
  确切地说,是她脸旁边的杯子上。
  对方在期待她喝茶,好像喝完茶以后,这个相处模式就可以改变——本来她觉得喝茶不是什么大事,但察觉出对方的心思后,她就知道这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喝了。
  不能让刚才的努力全都白费。
  就这样,她绷着神经硬撑了一天,直到天黑,都没有去碰那个茶杯,祝卿安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决心,由一开始的失望到绝望,再到彻底心灰,变得怯怯的,连话都不敢搭了。
  越尔看到她的改变,自责的情绪到达了顶峰——她又何尝想这么折磨徒弟呢。
  可她不愿让祝卿安越走越偏,她希望有朝一日对方可以理解她的苦心,把自己的重心放到学业和养病上。
  这也是对方来这儿的初衷。
  与自己的关系如何,并不重要。
  道理上她是很清楚的,但是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转身离开后,对方身边那低落下去的空气,小狗的尾巴连晃都不晃了,就那么直直地垂着,安静到惹人心疼。
  不知用了多少解数,她才勉强压制住自己回身摸摸对方头的欲望,坚定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没有宵夜,没有夜访,以后都不会有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很久很久才慢慢松了劲,这时,她回身想看对方睡下了没有,谁知透过窗纱,她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仍立在原地,目光痴痴地盯着她房门的方向。
  她那可怜的傻徒儿,还在难过呢……
  越尔也跟着难过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抱一抱对方,摸一摸对方的头,说自己不是故意要做个坏师尊的,不是故意要这么对待徒弟的。
  但她到底忍住了,她一直等,等到对方转身回去了,才叹了口气,痛苦到无法成眠。
  但她知道,痛苦是有回报的,经过今天的冷处理,祝卿安会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她也不用再承受妄想的侵袭——不管那是不是妄想,她都不必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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