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一会,一张简单的素描便成形了。
  纸上的人隐约能看出是师尊的模样,但因为没有细节,倒也不甚明显,她欣赏了一会,觉得越看越不像,便把它折了往书里一夹,又拿出新的纸来,开始认真做笔记。
  过了一阵,便到了午饭时间。
  说是午饭,其实就是昨天剩的灵米捏的饭团,这个时代的人好像并不太重视午饭,随便应付一下就过去了,祝卿安一个人吃就更随便,上午剩的茶水把饭团一泡,放点蜜饯就是茶泡饭,简单也顶饱。
  吃饱了饭,人就会觉得困。
  她今天起得很早,又学了一上午,这会儿困意就更明显,索性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她便把桌子上的东西直接往下面一塞,直接回房休息去了。
  越尔看她风卷残云般解决了午饭,连课本都没好好收拾,被关门的穿堂风一震,又掉了半截出来,便走过去想帮她放好。
  一打眼,正好看到她做的笔记。
  越尔看了一阵,就心中一动——祝卿安说得不假,她的确用不着做笔记,从她的笔记看来,她对课本的理解已经足够,她精炼提取出的内容,无一不透着简洁高效。
  越尔欣慰地点了点头,拿起课本收在一处,正在这时,突然掉了一张折纸出来。
  她打开看了看,突然怔住。
  那是一张她的肖像画。
  笔触利落,用墨干净,不是平时常见的画法,但却极传神极熟练,如果是初学者,一定画不出这样的水平。
  不,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是,对方上课时开小差,还偷偷把她当成了素材,这笔锋间饱含的爱意令人羞怯又心惊,一想到对方曾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越尔的心底就不由生出一阵战栗。
  该说是气愤好呢,还是羞耻好呢?
  她平时最是聪明,可现在,却有些无措。
  如果是其他长老,一定会直接指出来,让弟子给自己道歉,可她却不能这么做,万一对方破罐子破摔,对自己表明了心迹,那事情必将无法收场。
  她不想看到这种结果。
  她知道祝卿安是个好苗子,修炼也好,下厨也好,就连画画也有几分灵气,现如今正在病中。
  如果她们闹翻了,必将耽误对方的治疗,要是留下心理阴影,也许还会影响后续的修炼。
  心境,是修士最重要的净土。
  哪怕是为了不影响对方的心境,她也要把这份屈辱放在心底,至于这张画……她只能代为保管了。
  这也算是一种隐形的抗争吧。
  希望对方能够理解她的苦心,把心思多放在功课上,比如这个笔记就做得很好,值得坚持。
  越尔将那张画放入自己的乾坤袋中,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她绝不能看着弟子耽于情爱,把自己的天分全都浪费掉。
  她呆望着对面光洁的书柜,上面倒映出她隐约的容貌,坦白说,与那幅画是有些相像,从小到大,她听过很多别人对她长相的夸赞,但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个普通人的长相罢了。
  ……祝卿安是喜欢她的容貌吗?
  她的眼角泛起一点潮红,眼角也慢慢垂下,她觉得,修士当以实力为尊,皮囊千篇一律,实在无可赞扬。
  虽然她的实力也排得上仙界前列,但总觉得,喜欢她的实力要比喜欢容貌要高级一点,这个无谓的想法在她心头盘旋,半晌,她突然惊醒——想什么呢,喜欢她什么,重要吗?
  “我景仰的就是您,您是仙界第一人嘛,还有谁能比您还强大呢?”祝卿安执着笔顿了顿,忽又笑道:“不过,这是我以前的想法了。”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虽然得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越尔并没有收徒的想法,对方能够有其他目标,并不算一件坏事。
  祝卿安道:“现在我觉得,您最可贵的倒不是强大,而是强大之余,还温柔,细腻,思人所不及。
  要是知道你私下里这么好,拜师的人肯定会把您的门槛踏破——不过如今她们还都不知道,所以也只我一人偷偷享受罢了。”
  “……你不必奉承我。”越尔不想她说得如此直白,脸上不由浮起热浪,平时她被夸惯了天资。
  对于别人夸她强大没什么感觉,反倒是这种着眼于细微处的小事被看到,更让她觉得窝心。
  “我没有奉承,实话实说而已。”祝卿安道:“不过,为什么您一直没有收徒弟呢?”
  越尔身为宗主已有百年之久,就说以前刚即位时太忙收不得,可近些年仙界太平,宗门安稳,收几个弟子也是情理之中。
  想来,也许是年龄不大,还到不了需要培养接班人的时候,书中写的剧情里,越尔就一直没有收弟子,待她以身殉道后,前来吊唁的虽有各峰的师侄,却没个亲弟子给她摔盆举灵,说起来也叫人唏嘘。
  想到此处,祝卿安忽然有些感慨。
  以前,她只把这个世界当成一本书,除了同穿来的那两人,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npc,就连越尔这样着墨较多的角色,行事也在作者划定的区域里,跑不脱去。
  可与师尊相处后,她发现自己的认知还是太狭隘了,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是书。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好,比起对方,也许自己更像一个只会修炼的npc。
  可这样带来的认知变化并不全是好事。
  比如现在,在意识到师尊会有殉道的那天,她就开始鼻子发酸——世事无常,也不知她们还能相处多久。
  “我没收徒,是不想让自己的首徒变成众矢之的,你也知道,宗主一位虽然并不拘于哪个峰的弟子接替,但宗主的首徒只要够格,继任宗主的可能是很大的。”
  越尔忽道:“我身后没有强大的背景家世,也没有人脉金钱,若是被有心想竞争宗主之位的人盯上,便只能和徒弟孤军奋战。
  与其令其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倒不如清清静静的,不收徒便罢了。”
  这也是她思索过后得出的答案,当然,她也想过,这样的回答会不会令祝卿安失望,但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说罢之后,她便望向祝卿安,怕对方会难过,但对方的难过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百倍,简直像再也见不到她了似的。
  “师尊,我真的不想和您分开……”祝卿安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眼角垂* 垂嘴巴瘪瘪,像只尾巴低垂的小狗。
  就这么想做她的徒弟吗……
  越尔有些无措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只不过这一点你要想好,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我想好了,我要多陪陪师尊。”祝卿安又道:“跟师尊收不收我做徒没关系,我想待在这里,天天与您作伴。”
  祝卿安也不知这么说妥不妥当,一开始,她只是有些难过那个终将到来的死亡,可在她得知师尊不收徒的原因是怕连累别人后,她就有点绷不住了。
  她的师尊未免也太好了吧!
  为什么这么温柔的人,最后会落得孤独终老的地步呢?难道师尊没想过这个结果吗,肯定想过的,但是对方不愿意为了自己的私欲,就把别人拉入自己身边这个危险的可能中。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结果到来呢?
  想来想去,她所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了。
  越尔并不知道她所思所想,只觉得此话有些歧义,不做徒弟,还要天天作伴,岂不就是道侣?
  祝卿安是有这种企图吗?
  越尔不清楚,也没法追问,脑子反倒清醒了些,便道:“这事倒也不急,等你伤养好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祝卿安也知此事急不得,便点了点头。
  越尔道:“看你也困了,要不今天就这样吧?”
  祝卿安打了个哈欠,又点了点头。
  “那就睡吧,明天还有课。”越尔把她扶起带到床边,刚要离开,祝卿安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立时机灵了些:“我送您出门。”
  “不用,你睡吧,就几步远。”越尔把她按倒盖上被子,祝卿安本来还有些半推半就的,结果脑袋沾到枕头,立刻就迷迷糊糊不反抗了。
  “师尊,晚安……”她眼睛朦胧着,手指扒着被子露出一个笑来,那个笑甜甜的,眼角却还残留着晶莹的泪痕。
  “晚安。”越尔帮她擦掉泪,灭灯。
  夜幕下,祝卿安睡得安宁又香甜,越尔立在床头等了一会,待她睡安稳了,才轻步走出门。
  在月色下立了立,越尔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看,祝卿安都是个没心机的小孩,赤诚,直接,热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隐藏,怎么可能写出那些意淫的故事,怎么可能怀着不可言说的歹念?
  但是——
  对方的行为却又明显是想与她亲近。
  邀她深夜相会,询问她不收徒的原因,又摆明了想陪伴在她身边,夸奖,祈求,礼貌,这些无一不是打动别人的利器,对方做得很好,在没有踏出那个房间之前,她完全是被对方的情绪牵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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