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皇甫玦丝毫没给曾越启脸面,他忽的站起身,脸上瞬间涨红,可他又好似顾忌着皇甫玦,只是紧紧攥着拳头,几息后,才僵硬着脸道:
“难道我有说错吗?”
“这些穷酸书生,连纸笔都要省着用,书更是买不了几本,错印漏印的劣质印刷本都能当个宝贝,能有何大作为?”
“要我说,他们也不必科举,靠着他们现在那些浅薄能力,去给书院抄书,都能够养家糊口了,何乐而不为?”
“他们这群人抄出来的质量虽比不上古籍善本,也比那些印刷本强。”
曾越启越说,越是兴奋,极尽得意,目光则是直勾勾地盯着郑春。
皇甫玦他不敢得罪,可这人……呵。
要他说,那些泥腿子出身的人,就不配入朝为官,不过都是井底之蛙,跃了龙门也变不成真龙!
曾越启其实一直也注意着鹤南先生,他虽在浮白书院读书,挨不着南泉书院什么事,可鹤南先生到底是有些威望的。
在这里,得罪了旁人曾越启都不怕,不过是些书生,但不能惹鹤南先生不快。
而鹤南先生的神情不曾变过,曾越启便放下心来,想来鹤南先生为南泉书院先生,想来也看不上这些寒门子弟。
郑春自然看出曾越启的挑衅,见皇甫玦还准备说话,他站起身,朝皇甫玦拱手道:
“谢小兄弟仗义执言。”
谢完皇甫玦,郑春便直视着曾越启,脸上不露丝毫怒意,反而是勾起了他往日里最常见的乐呵笑容,
“你这么怕寒门子弟走科考一道,是心知自己考不过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跟利刃一般戳破了曾越启脆弱又敏感的隐晦心思,极具杀伤力。
曾越启听到这话,本就涨红的脸此时成了猪肝色。
他双眼瞪大,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一般,死死地盯着郑春,额头上也爆起了一根根青筋。
“哈哈哈哈……”皇甫玦当即笑出了声,“我觉得这位大哥说的极是!”
随着皇甫玦的笑声,大厅内也跟着冒出了几声闷笑。
贾敬就跟看热闹一般,时不时吃着糕点点心,都未注意到,他手中的点心皆是萧淮川递至到他的掌心中。
曾越启一个跨步就要向前,方向瞧着便是郑春所在的位置,可当他刚迈出一步,又像是想起眼下是什么场合,生生顿住。
郑春像是被吓了一跳,“怎么,你还要打人不成?”
“一派胡言!”曾越启声音拔高至嘶哑的地步,恶狠狠瞪着郑春,“我岂会考不过你们这群泥腿子!”
郑春脸上笑意更深,原本溜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态度极好,“敢问这位曾友人,如今是何功名?”
曾越启听了这话,像是掉坑的人看见了梯子,顺着就往上爬,却没想到,这是郑春给他挖的坑。
他抬着下巴,语气自得,“我待三年之后下场春闱。”
话中意思便是,他秋闱已过,已经是举人功名。
曾越启如今其实也不过弱冠,在当地像他这般年轻的举人,着实不多,可谓是凤毛麟角。
而他虽在浮白书院读书,可也正如皇甫玦所说,他家不过是家底殷实,还没到那种不如朝堂隐世的地步。
曾越启等着他说完功名后自己想要看见的情形,然而,这不过是他的臆想。
不说郑春没反应,就连薛琼宋子虚等人亦是没什么神情变化。
郑春还是笑着,那笑在曾越启看来刺眼得很,他咬着牙问郑春,“我自报了,阁下呢?又是何功名?”
“我?”郑春反手一指自己,“某不才,今岁科考刚进二甲榜单罢了。”
“怎么可能!”曾越启难以置信,不相信眼前的胖子竟然是今岁的二甲进士。
他目光下意识看向郑春旁边的几人,郑春看似善解人意解释道:“这些皆是在下的同年和同僚。”
曾越启闻言险些失态,抖着嘴唇,刚要说什么,就见郑春手一样,
“想来你应当是认识程兄,程兄便是今岁进士,在下与程兄如今亦是同僚,若是不信,你且问他。”
曾越启不由得转过脸,刚看向程一序时,他旁边的皇甫玦便大笑,
“曾越启,你今天运气好,这在场有七八位都是今岁的进士呢!”
程一序淡淡地看了曾越启一眼,没反驳,曾越启心陡然一沉,脸色瞬间煞白,除了自己这边坐着的几位,对面人数加起来也不过就是十人左右,竟然都是今岁刚中的进士?
他还知程一序入了翰林院,这些是他的同僚,那么就全是入了翰林的新科进士……
曾越启脸上挂不住,只当自己倒霉,心中又想着,这些人中了如何,没家族帮衬,多的是中下等的小官。
可他也知道,他心中再看不起这些人,这些有了官身的人,也不是他现在能开口侮辱的。
曾越启不吭声的坐下,想着息事宁人。
郑春却又接着开口:“朝廷开设科举,本是为了广纳贤才,不论出身,为圣上分忧。而曾友人方才说了什么?”
他没讲话讲明白,却已经把曾越启吓得腿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曾越启求救般地看向鹤南先生,如今只有鹤南先生能够救他!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他便毁了!
“先生……”
曾越启话刚说出口,鹤南先生便摆了摆手,“不必多言。”
“老夫先前说过,在这天珍阁,可畅所欲言,在这里说的话,出了这道门,便散了。”
鹤南先生看向郑春,“这位小友,可愿意?”
郑春笑着,“老先生说的是。”
他刚刚的话本也就是吓一吓曾越启,如今这位老先生这样说,他自然不再计较。
曾越启脸上闪过一丝侥幸之色,不顾发软的腿,站起身朝鹤南先生作揖,“谢先生,谢……”
“慢着。”
鹤南先生打断了曾越启的话,“你不该和老夫道谢。”
曾越启一愣,紧接着便明白了鹤南先生的意思,是要他跟郑春道谢。
郑春不跟他计较,才放过他一马。
然而曾越启却不这么想,他自觉自己无错,只是倒霉撞上了郑春这群人。
但他面上还是顺着鹤南先生的意思,暗自咬牙,压下眼底的恨意,朝郑春一个作揖,动作糊弄,嘴上也是什么也没说,
曾越启快速作揖完,刚准备坐下,就听鹤南先生又道:
“今日之事,不为外人道也。”
“但书院弟子此次进京,你们夫子先生早已经来信,让老夫好好照拂,今日之事,我会给你们夫子先生去信一封。”
曾越启瞬间傻了眼,这若是让书院先生知晓,他岂会有好果子吃?
皇甫玦也不嫌事大,笑吟吟道:“曾越启,我记得黄夫子少时便是刻苦读书,为一段佳话。”
黄夫子正是曾越启在浮白书院的夫子,亦是寒门出身。
“你放心,这事情,我也会写信寄回去的!”皇甫玦又补充了一句。
曾越启这下彻底瘫了,直觉眼前发黑,皇甫玦可是皇甫院长的小儿子,他写信回去,院长岂不是要把他逐出书院?
“砰!”
“哟,这就晕了?”皇甫玦撇了撇嘴,看着小厮将人抬走了。
程一序在一旁道:“仗义执言,可舒坦开心了?”
皇甫玦点点头,随后眼神鄙夷地看着地上那一坨,语气嫌弃:
“鹤南先生今日所聊话题,我甚是感兴趣,还想深聊一下怎么减少印刷的错印漏印,他倒好,瞎扯一痛,尽浪费小爷的时间!”
“你还没放弃你研究的那些?”皇甫玦另一旁的年轻书生插了一句。
“贺大哥,我说了,我不会放弃的!”皇甫玦转过头看着那人,一字一顿,语气坚定。
而皇甫玦口中的贺大哥则是和程一序对视一眼后,都笑了。
“诶,贺大哥,咱们对面也坐了一位贺大哥。”皇甫玦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冒了这么一句。
“我瞧着你们长得还挺像,莫不是祖上是一家?”皇甫玦撑着下巴,抬眼看了对面萧淮川一眼。
“休要胡言!”
程一序面色微变,皇甫玦不清楚萧淮川的身份,他岂会不知?
那贺姓不过是假姓,储君又怎么可能和豫州贺家是一家。
“临渊,阿玦小孩子话,你别……”
程一序也跟贺临渊解释了句,谁知话没说完,就见贺临渊似笑非笑地盯着对面,准确说,盯着储君萧淮川。
程一序眼眸闪过一丝诧异,刚刚阿玦可没说口中的“贺大哥”是谁,贺临渊怎么这么精准地看了过去。
贺临渊收回目光,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与他一家?可不敢当。”
程一序听着话,觉得很是古怪,有种贺临渊知晓萧淮川身份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