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贾敷听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且不说父亲逝世,早已经不掌兵权,就说咱们府,如今也不再管这些事了,何必如此呢?”
他自认为自己如今在一帮子勋贵里已经够窝囊了。
贾敷摩挲着手指上已经淡化的茧子,嘴角泛起一丝苦意,若是有机会,谁想跟条虫一样趴着过日子呢?
“可是,咱们西府还鼎盛着呢。”贾敬轻声吐出一句话。
贾敷听得心头一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诚如贾敬所言,他们东府如今瞧着是没什么,可西府如今的掌家人是他堂叔贾代善,世袭先祖的荣国公,他本人在朝堂也是如鱼得水,他父亲贾代化去世后,圣上便更加器重贾代善了。
贾敷心中涌起一丝无力,他们东府与西府本就是同根同祖,向来是相互扶持,可眼下。圣上却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西府已然势大,他们东府合该避其锋芒,才能削减圣上的忌惮和戒心。
贾敷明白这一切,可他依旧不甘,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贾敬。
他的弟弟是天资聪颖,可科举之路又怎是那么容易?连天丰帝都未曾想到,贾敬会考中。
贾敬能高中,除去天资,剩下的是五更起、三更睡的温书,临近会试的那一年,贾敬每天可能都睡不到三个时辰。
让贾敷藏拙,装庸才之辈,碌碌无为一生,他自己也就认了,谁让他出身在这公府之家,是长房嫡子,要扛起家族的重担。
可要让贾敬放弃现在他努力考中的功名,贾敷不愿,这太不公,太残忍,他为贾敬报不屈。
先前,贾敷与族中其他长辈商议过,贾敬此次高中,是二甲进士,按照朝堂旧例,本该外任到地方,做个主事,倘若运气好,碰见地方缺人,那么还能当个知州。
然而大乾朝如今的官场,重内轻外,认为京官就算品阶低,那也是要好过地方官,多数人不想外放,宁愿在京中做七品小官,也不愿外放去地方做五品官。
贾敷与族中长辈也不愿贾敷被外放,因此想让族中运作一番,将贾敬留在京中,最好是能进翰林院。
可如今看来,天丰帝如此忌惮贾敬,又怎么会让贾敬留在京中,进翰林呢?
“阿元,你想如何?”贾敷认真望着面前一直平静的弟弟,猜想贾敬应该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其实贾敷没有猜错,上辈子他们精心安排,打通关系,最终也没能将贾敬塞进翰林院。
若不是贾敬处理贾敷丧事,继承家中爵位,又为贾敷守五七孝期,之后又发生了那件事,贾敬已经无心外任,便无期限告假,直到弃了官身,也没能去天丰帝为他找的地方,任景州知州。
贾敬分析着:“圣上大抵不愿我留在京中,想我外任做官。”
贾敷静静听着,贾敬所说也是他方才所想,贾敬紧接着又反问:
“哥哥觉得,我应当低调行事,避其锋芒,外任当官躲个三年五载吗?”
“此举也不可不算是以退为进。”贾敷觉得此举可行,可外任地方,就意味着贾敬要舍弃京中的荣华富贵生活,贾敷拧眉,“阿元,外任做官,极为艰苦,你……”
贾敬知晓兄长心疼他,他却不在意的摇摇头,“若是吃苦,我并不怕。”
可他就怕,他吃的苦头,毫无意义。
方才那一番问话,是贾敬对其兄长的试探。看的出来,兄长认为,只要自己听从天丰帝的安排,外任做官,便能减轻或打消天丰帝的打压和忌惮吗?
若是上辈子没经历一切的贾敬,可能也会这样天真的认为。
实则是……低估了天丰帝的心狠手辣,和隐藏在暗处的不知名敌人的诡计。
上辈子他的授官还未下发,兄长贾敷便坠马遇害,紧接着对他们宁国府的打压和针对就接踵而来,直接让贾敬还未踏足朝堂,便已经被隔离在外,最终被迫离开。
贾敬肯定,这次就算他助兄长躲过今日之劫,他如常接收到授官调令,待他一旦出京,那些人便会再次向贾敷出手。
而参考上一世,薛琼外放瘴南之地的途中,染病逝世,可能他贾敬在前往景州的路上,也会步薛琼的后尘,在任上途中“病逝”。
贾敬知晓兄长的心思后,便决定向贾敷摊牌了,他要让贾敷知道,他们宁国府目前到底处于一个怎样危机四伏、虎狼环伺的境况。
“哥哥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深夜出城,都要赶来庄子上?”
贾敷一愣,随即点头,心中有了一丝预感,静静听着贾敬说话。
“因为,待天亮后,哥哥从庄子回京的路上,有人埋伏圈套,想要谋害你。”
第10章
贾敷闻言大骇,脸色聚变,“蹭”的从位上站了起来,死死盯着贾敬,一字一顿道:
“阿元,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贾敬目光平静,声音笃定,“当然,哥哥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
“是……上面的人?”贾敷深呼吸一口气,朝上指了指,指的便是天丰帝。
贾敬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可浑水摸鱼,定然脱不了干系。
贾敷直直站着,结合方才和贾敬的谈话,他心中的迷雾也揭开了一层。
原来,不仅仅是他们避其锋芒,趴在地上当条虫,便可以了。
他们是想要赶尽杀绝。
贾敷下垂的衣袖遮住了他紧紧攥住的拳头,他的拇指感受着食指指腹那消散却未消散干净的老茧,亦如他心中这些年一直压抑自身,却总是未曾消散的一丝火种。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他先前避让藏拙,是为了护宁国府上下族人,是为了护妻儿幼弟。
贾敷现在意识清明冷静,他知道,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如临深渊,无路可退。他的身后是他要护着的人,他也不能再退。
他要活着,才能护住他想要护着的人,无论是妻儿,还是弟弟,亦或是整个宁国府一脉族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贾敷连忙问贾敬,脸上是难掩的担忧,“路上过来有没有被人发现?”
至于贾敬是如何知晓,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贾敷,重来一世,如此怪力乱神之事,还是不言为妙。
贾敬故作玄机,糊弄了个理由,贾敷狐疑,却依旧选择相信弟弟。
“哥哥想如何应对?”贾敬还是想听听贾敷想要怎样。
贾敷开口的声音仍有些颤抖,但内容却十分清晰肯定,“目前看来,唯有先下手为强,方能有一线生机。”
不反抗,便没有活路了。
贾敬抬眸,对上自家哥哥冷意决绝的眼睛,笑了,“好,既然如此,我就和哥哥一起拼一把!”
贾敷此时已经镇定,也看出贾敬的胸有成竹,直接问道:“你想要做什么?他们那个计划,你又知道多少?”
“他们不想我留在京里,我便偏要留在京里,”
“他们不想我进入翰林院,我会让他们求着我进翰林院。”
贾敬桃花眼微微眯起,眼中闪过凛冽的眸光,唇角上扬。
外面天光已然大亮,晨曦的光从门窗斜射进来,映照在贾敬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晃眼,
贾敷望着自家弟弟这幅模样,心中得意油然而生,这才是他宁国府金尊玉贵长成的小公子啊。
贾敬若有所感,回首便看到贾敷正小心翼翼地从衣领里掏出了一个红绳吊着的物件。
“哥哥藏了什么宝贝,竟然还贴身戴着?”贾敬是真的好奇,见贾敷那小心的模样,忍不住出声戏谑,“可是嫂子给哥哥绣的什么?”
可真当看见贾敷手中的东西时,贾敬却愣住了。
那根红绳上穿着的,正是一枚光泽温润沉稳的羊脂白玉扳指,那枚扳指在晨曦的光线下闪烁着柔和之色,让人忍不住上手把玩。
“这是……”贾敬怔怔地望着,思绪瞬间穿过模糊的记忆。
贾敬认识这枚扳指,这是他兄长贾敷自小习武射箭便戴在手上的扳指,是父亲贾代化所赠。
小时候,每当贾敬被贾代化吊起来打时,都是贾敷拦在贾敬面前,劝下,接着带贾敬逃离。
小贾敬那会儿还会伤心父亲的狠心冷酷,会哭着问贾敷,“为何父亲不喜欢阿元?”
贾敷便会用这只戴着羊脂白玉扳指的手,轻轻抚摸着小贾敬的头,向小贾敬承诺,“哥哥喜欢阿元啊。”
之后贾敷会轻拍着,哄小贾敬睡觉。
在贾敬的记忆深处,轻轻拍着自己,眼前一晃一晃出现的羊脂白玉扳指,是最温暖的一抹存在。
但这枚扳指……
“这扳指,不是丢了吗?”贾敬定定望着贾敷手上的那枚羊脂白玉扳指,想要确定,是否和自己远久记忆里的那枚一样。
准确说,这枚羊脂白玉扳指是贾敷主动扔的,扔在了他们宁国府后院的荷花池里,那个深秋,池子里残荷横立,贾敷放弃了自己习了十年的童子功,此后不再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