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一个疾步上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心中暗道:今日是琼林宴,难道是有人欺负了阿元?
  贾敷也知道,自家这个出身,定会招来那些自诩清流之辈的冷眼,但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将他骄傲倔强的弟弟给惹哭了?
  他宁国府虽然不比以前显赫,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辱的!
  他的弟弟本该是京城里吃喝玩乐神气的小公子,即便在家胡闹一辈子也是使得。要不是自己不中用,何苦要阿元去拼什么功名?
  贾敷这样想着,心中就更加酸涩,对弟弟的亏欠瞬间涌上心头,立刻朝贾敬伸出了手。
  本想着弟弟投怀,自己安慰,却没想到,贾敬居然朝一旁闪了闪,躲开了贾敷的手。
  贾敷的手滞在了空中,诧异地望着面前的弟弟。
  贾敬像是也没料到自己会是这样一个“近乡情怯”的一个反应,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对上贾敷难以置信的目光,更是显得局促无措。
  “哥……”
  贾敬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丹药在此燃烧一般,灼热堵人,他也不知道,刚刚那一声到底喊没喊出去。
  “诶。”贾敷应道,再次伸出手,扶上了贾敬的肩头,忧心忡忡地望着贾敬,“告诉哥,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琼林宴上出了事?”
  贾敬的心骤然一疼,随后便感觉像是无数个根针一样刺入,密密麻麻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抓紧胸前的衣襟,想要缓解,却又无能为力。
  他自责,他愧疚。
  甚至于先前决心吞丹时的自毁情绪瞬间翻涌而来。
  兄长逝去,他本该好好教导好兄长遗留下的孩子,守护好宁国府。然而,他一个也没做到。
  他没有当好一个父亲,也没有当好一个族长。
  贾敷出现在贾敬面前时,贾敬意识到,他辜负了兄长的期望。即便重来一世,他依旧无颜面对兄长。
  重来一世,他真的能改变这一切吗?
  贾敬的眼睛此时跟染了墨一般,浓浓一团,看不见丝毫光亮。
  贾敷一直注视着贾敬,见状心猛地一抖,他的弟弟何时这样过?
  这模样,令他心惊。
  贾敷的声音更轻了几分,“阿元,没事的,一切有哥哥在呢。”
  扶着贾敬肩膀的手已经移到后背,轻轻地拍着。
  有哥哥在……
  贾敬原本僵硬的身体在贾敷的安抚下,慢慢放松下来,回了神。
  是,兄长还在,那些事情还未发生,一切都还能重新开始。
  他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护着兄长。
  贾敬眼眸转动,侧头看向贾敷,试图挤出一抹笑容,却发现有些勉强。
  他最终深吸一口气,嘶哑着嗓音,“哥,我没事。”
  明显在隐瞒着什么,贾敷怎么看不出呢?可观贾敬方才的情形,贾敷说什么也不敢逼问,只顺着他的话说。
  “无事便好。”
  贾敷看了看外面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看来阿元是连夜赶来。
  “那阿元是想哥哥,这才忽然跑来了?”
  贾敬也朝外瞧了瞧,却不是看天,而是看人,看外面守着的人。
  他并没有直接说回京路途上可能会出意外的事情,反而是告诉了贾敷琼林宴上的事情。
  “方才问我琼林宴上是否有事情,确实有事情。”
  贾敬话音刚落,贾敷舒展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发生了何事?”
  “今日,殿下送了我宫花作……”
  贾敬将今日琼林宴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先是将话头停在了他与天丰帝之间的对话。
  贾敷听完,眉蹙得更紧了,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天丰帝的这番做法,看似给了贾敬恩典,皇恩浩荡,实则是鲜花着锦,将贾敬架在火上烤。
  他们家的出身,本就与那些清流寒门科举不合,天丰帝又在琼林宴上,当着贾敬那些同年们的面,这样抬举他,反而是会激化贾敬和同年们之间的矛盾。
  尤其是,天丰帝还是借着已故去的贾代化来作由头,一时间,贾敷心中有些复杂,又多了一丝其它想法。
  贾敬看出兄长的担忧,宽慰道:“兄长可是担心我被其他人排挤?”
  “我看谁敢?”贾敷立刻接道。
  “呵。”贾敬轻笑出声,原来兄长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护犊子的吗?
  这种感觉离他太久了。
  “哥,你放心吧,今日我的收获,可不小……”
  贾敬又将宋子虚的事情一说,贾敷听着,面色怪异,打量着贾敬,“他到底图什么?”
  不会是图他家阿元样貌生得好吧?
  贾敬见贾敷如此,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眼尾一挑,“就不能图我人品好?”
  贾敷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没说话,心里却道:才认识几天,就能看清人品了?
  “琼林宴安稳度过,那便是好事了,就等你授官上任呢。”
  贾敷感慨,贾敬面色渐渐变得严肃。
  第9章
  贾敷见贾敬变了神情,原本略显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思及贾敬深夜出城赶庄子的举动,倘若不是琼林宴出了问题,那必然是别的地方有什么他非来不可的急事。
  “阿元,你可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贾敬抿了抿唇,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并非是瞒着你,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贾敷:“与我,你还顾忌什么?”
  贾敬定定地望着贾敷,想了一会儿,最终下定决心开口:
  “哥哥,方才说的琼林宴,你可感受到了圣上对咱们府的态度?”
  贾敬此话一出,贾敷心头一震,忽地抬起眼来,紧紧地盯着贾敬,却没说话。
  “哥哥觉得,父亲在圣上那里的轻薄情谊,还能存多久?又能容咱们府多久?”贾敬声音压低了几分。
  “慎言!”贾敷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见外面守着的王大,才转回头看向贾敬,带着气音,“什么容下容不下?咱们府对圣上向来忠心耿耿,圣上恩泽各家勋贵,也不止咱们一家。”
  贾敬哂笑,“是,现在是恩泽,可恩泽大了,便会引来忌惮了。”
  贾敷面色已然变得难看,可依旧说道:“咱们府也就还留着先祖国公留下的府邸,到我这里,爵位早已经降到了一等将军,后面可能孙辈就到头了,圣上怎么……”
  话说到一半,贾敷忽然噤了声。是啊,按照原本这走向,宁国公这一脉的爵位,到他的孙辈就该结束了。
  可……
  贾敷缓缓抬眸,看着面前刚考上进士,光耀贾家门楣的弟弟,一切都明白了。
  因为他的弟弟考上了进士,便引来了圣上的忌惮?
  “这、这怎么可能……”贾敷喃喃,却还是被贾敬听见。
  “为何不可能?”贾敬反问,“琼林宴上,圣上对我的那一番捧杀,哥哥还未看明白吗?”
  “圣上可能便希望咱们府就这么传下去,安分守己,谁知出了我这么一个不安分的,竟然这么不识相地科举高中了。”
  随着贾敬的话,贾敷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忧虑,他缓缓摇头,仿佛在回忆些什么:
  “你读书科举,是父亲在时便和圣上说过的,就你提及的那对宫花,不也是父亲所求,圣上同意所赐吗?”
  贾敬知晓,忽然和贾敷这么说,难免贾敷会接受不了,可事实就是那么冷酷无情。
  “所以,方才我才问,父亲在圣上那边的情谊,还能维持多久?”贾敬又说了一遍,“没错,圣上是同意了我读书科举,可圣上却没指望我能科举高中,毕竟,别家勋贵子弟多是纨绔混痞。”
  “今日琼林宴上,圣上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拿我当靶子?”
  贾敬的这句话宛如一柄大锤捶在了贾敷的心上,这也是先前贾敷听见贾敬所言时,便起的心思,只是当时怕自己多想,就没去多想。
  可现在,贾敬一下子将面前的白纸戳穿,让贾敷不得不去思考,天丰帝对贾敬,或者对整个宁国府是什么态度。
  贾敬见自己兄长双手交叉紧握,大拇指上下绕着,这是兄长往日里思考时经常做的动作,他便趁热打铁,接着道:
  “哥哥,你我自幼读书看史,历代的功臣勋贵们,又有几个善终的?又有多少延绵百年的?”
  “汉祖诛杀异姓诸侯,唐宗削藩镇……古往今来,在天下初定时,他们倚仗功臣开疆拓土,待基业稳固后,便疑心重重,唯恐功臣拥兵自重,自觉威胁忌惮。”
  说到这里,贾敬顿了顿,观察着自家兄长的神情,却发现贾敷正看着他,目光平静地有些奇怪,他见贾敬停了下来,颔首:“怎么不接着说?”
  贾敬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应了贾敷的话,“俗话说,人走茶凉,即便父亲当年与圣上亲近,可到底父亲已经逝世多年。”
  “可能父亲在时,圣上对于我走科举仕途没有什么看法,可现在,圣上绝对是不愿意看见,宁国公府出一个科举出身的实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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