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1308节
慧远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就是鸠摩罗什大师亲笔写的引见信,这上面不仅说要阿古拜利大师接纳我,还说了佛祖有好生之德,是请他同样关照我带去的朋友。其实,就是指阿嘏你们。阿古拜利大师,曾经是鸠摩罗什大师的入室弟子,在凉州的时候就拜入他门下,后来也是奉了他的命令,去天竺礼佛留学,后来去了林邑国弘法立派,这师尊的面子,是一定会给的。”
卢嘏笑了起来:“其实,林邑王那里,我们在广州的这几年,也是暗中通过一些商队的船只贸易,有所联系,他们一直想要进犯交州,与交州刺史杜瑗,连年交战,而我们也一直想拉拢杜瑗一起成就大事,只不过这姓杜的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也可能是因为他儿子杜慧度在建康为官,实为人质,所以一再拒绝我们的邀请,在我们起兵之后,更是派出了使者去邀请他一起起兵,可是杜瑗居然斩使以明心迹,这就让我们断了联系的可能,当时兵贵神速,我们的主力北出,没有办法去讨伐交州杜瑗,就只能给了林邑王二十条大船的货物,让他进犯交州,而我们也通过一些在交州传天师道教时结识的豪强,以为内应。”
慧远平静地说道:“如果阿嘏你们跟林邑王也是旧识,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不过,我一个僧人,不问尘世之事,给你出这个点子,帮你们引路,也是不想见生灵涂炭而已。后面怎么做,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了。”
卢嘏点了点头:“我还是得谢谢宝玉你,帮了我们这样的大忙,本来我也对于去林邑而犹豫不绝,毕竟是番邦异族,林邑王跟我们交好的时候,是因为我们占了岭南,战斗力也得到了证明,不敢得罪。现在我们兵败而去,他们是否敢为了收留我们而得罪刘裕,甚至是可能刘裕派兵经过交州去攻打林邑,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没有你的这张推荐信,有国师作保,我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只不过,此事最终还得由我循儿定夺。”
说到这里,卢嘏微微一笑:“好了,宝玉,哦,不,慧远大师,你远道而来,今天的交谈,非常愉快,你且先回令高足的寺院歇脚暂住,我这里会按你说的,准备出海船只,一旦我循儿回归,我们这里有了正式的结果,定会再度延请你,以商大事。”
慧远点了点头:“我来广州之事,路上一直低调,没有声张,既然我的目的是出海去天竺,那就要做好两手准备,若不能成行,还是要回东林寺的,所以,也请阿嘏你帮我保守秘密,不要让人知道,我在广州。直到我们的船只在林邑的占城港中,我们下了船后,才是可以公开我此行的时候呢。”
卢嘏哈哈一笑:“这是自然,你且先回法海寺,有事的话,我会直接和住持昊顺大师联系的。”
慧远长身而起,对着卢嘏合什行了个礼,然后驻着一把比他个子还高的禅杖,转身而走,当他的身形消失在殿外时,大门开而复合,卢嘏脸上的笑容轻轻地凝固,拍了两下手掌,殿角处的一处暗门开合,阮次夫一身黑衣,匆匆奔来,只听到卢嘏低声道:“给循儿传令,让他速回广州,别去始兴!”
第5293章 千里传烟通信术
广州城,法海寺,后院。
一个身着斗蓬,脸上裹着布巾,遮掩着面貌,手中驻着禅杖的僧人,在住持和尚昙顺大师的跟随下,信步而走在后院的禅房之间,两个小沙弥低着头,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左右对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是啊,这位身着斗蓬的苦修僧人,看起来须眉皆白,这样的年纪,却是突然出现在寺院的偏门口,直接要求面见本寺的住持大师,而大师到了门口后,大吃一惊,刚要准备全寺僧人出来迎接,却被这来人所阻止,接下来,就是现在这样,住持大师只带了自己两人,悄悄地带着来者走向了后院的厢房,二人只能一边用眼神交流,一边来猜测这位神秘来者是谁。
终于,一行人走到了一处上锁的小院之外,昙顺停下了脚步,转头对着这个斗蓬客说道:“师,大师,这里就是按您的吩咐建好的别院,一直没有打扫,只是等着你的到来,要不要让这二位小沙门进去先帮您打扫一下?”
斗蓬僧人摇了摇头:“不必了,感谢昙顺方丈的引路,这里就由贫僧一人进入即可,出家本就是苦修,能自己解决的,就不麻烦他人侍奉了。”
昙顺点了点头:“好的,那样法物,一直就放在厢房之中,一如您当年的指示,那我等就先离开了,如果你有什么吩咐,出了这小院,沿来路到了后方的经房,就有值守僧人。”
斗蓬僧人合什行礼,在这三人离开,转角之后消失不见后,才摘下了脸上的面巾,慧远大师那张如枯树一样的脸,展现在了光天化日之中,他把禅杖斜倚在院墙之上,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古铜色的钥匙,一如那门锁的颜色,上前插入匙孔之中,轻轻一旋,门锁自开。
慧远收起了这把锁,提起禅杖,走入了门内,转身又从门内侧,把这把锁重新锁上,整个小院,除了这个锁换了个方向外,一切如前。
一声“吱呀”声响过,慧远走到了一间禅房之中,随着小门的关上,禅房内亮起了一盏小灯,紧接着,一阵机关响动的声音后,就恢复了平静。
禅房地下的一间密室之内,慧远脱下了身上的斗蓬,现在的他,一如刚才在卢嘏的皇宫之中的模样,在他的面前香案之上,摆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钵盂,那是标准的僧人化缘时所用到的,不知道为何这东西会出现在如此隐秘的地方。
慧远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老手颤颤巍巍地将之打开,一股异香传来,正是来源于这小布包中的粉末,他覆手将这些粉末倒进了钵盂之中,说来也神奇,粉末入盂,很快就腾起了一股淡淡的,紫色的轻烟,而慧远的口中也吟起了梵语,渐渐地,这股紫烟凝固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张人脸的模样,赫然正是那天下有名的佛学大师,后秦的国师鸠摩罗什。
慧远向着这烟雾状的鸠摩罗什行了个礼,微微一笑:“罗什大师,我们又见面了。这千里传烟之术,真的是太神奇了,每次我一使用,都要惊讶感叹于这佛祖的伟力呢。”
鸠摩罗什平静地点了点头:“此等秘法,在佛教出现前就有了,天竺上古的秘术,我家虽是龟兹王族,但也在我自幼修行时就掌握了,一些神迹之事,便是靠了这个法术而实现的,当然,慧远大师也可以看成我佛的大神通,若非如此,你我之间这么多年来,又怎么可以在不见面的情况下,这般交流呢?”
慧远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按照我们之前所商量的,劝卢嘏不要在岭南勉强行事,刀兵一动,流血千里,而且,他是肯定无法取胜的。罗什大师,我必须要承认,你的预测太准了,这天师道军队果然不是刘裕的对手,久闻此人善于用兵,但这回能力挽乾坤,保住大晋,难道,佛祖也在保佑此人吗?”
鸠摩罗什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曾经亲眼见过刘裕,也和他打过交道,不得不说,他的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还有一种难言的气势,是我见过的任何人所不同的。天师道的背后,有一个叫天道盟的可怕组织,是中原上古以来流传的修仙门派,首脑叫做神尊,法力强大,有逆转时光,召集鬼神的力量,几千年来,一直可以操纵天下大势,就连天师道起兵,也是这个组织所指使的。”
慧远微微一笑:“我听说过这个门派,好像就是刘裕在南燕见你的时候,这个组织浮出了水面,据说,他们还可以操纵半人半妖的怪物呢。如果不是因为刘裕是你所称的佛敌,要阻止佛教在天下的流传,我还真有意助这刘裕斩妖除魔呢。”
鸠摩罗什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刘裕是佛敌,他视我们全天下的寺庙,所有的僧人,都是不劳而获,不事生产之人,为了他所谓的一统天下,成就功业的梦,他就要把所有的寺庙关闭,所有的僧人还俗,然后逼他们加入军队,拿起兵器,杀人占地,用这些人手上的鲜血和恶业,来成就他大英雄之名。这样的人,哪怕再能降妖,也是我们佛门的大敌,其罪恶程度,远远超过了天师道。”
慧远叹了口气:“可是,天师道在这个世上早就臭了名声,到处杀人屠村,还教唆和逼迫教众,吃人血肉,服食毒药以控制部下,更是有那种可以让人变成僵尸一般,无差别杀戮的怪物,这等伤天害理的邪恶宗教,我们真的要保吗?就算是刚才我跟卢嘏论道时,他对于这些暴行,也全无悔意呢。我刚才一直就在想,若是我们把这些疯子真的带到了林邑,他们会不会再在林邑也掀起血雨腥风,甚至在林邑灭佛毁寺,强制林邑百姓信奉他们那个邪教呢?若如此,我们岂不是帮助了这些人间的魔鬼,给自己造了一生修行也不足以补偿的恶业呢?”
第5294章 慧远心中有疑虑
鸠摩罗什微微一笑:“慧远大师,佛祖也曾有割肉饲鹰之举,至于我,你也知道的,为何会从西域给掳到凉州,被那愚昧又残暴的吕光被迫当了他的国师数年,又如尊师公佛图澄大师,尊师释道安大师,都是在乱世之中,身不由已,被那些各路残暴的军阀们争来夺去,若不从命,那只会白白地损了性命,也无法去拯救更多的苍生了,这个道理,我们应该明白。”
慧远点了点头:“是的,但是在我看来,那刘裕好像不是石虎,吕光之流的残暴军阀,这二十多年来,我在东晋虽然不问世事,但也听说了不少他从一个小兵干起,直到今天这个大权臣的经历,我三十多年来未出东林寺,没离庐山一步,可是这回出山以来,沿途所见,尽是天师道纵兵烧杀,散兵盗匪横行,有两次我都差点命丧他们之手,反倒是刘裕所部的晋军,秋毫无犯,迅速地安定了战乱之处,和我以前在北方时所见的那些乱兵完全不一样。”
鸠摩罗什淡然道:“慧远大师是在怀疑我的话了吗?是在想,为何这刘裕应该是个好人,可是在我的口中却成了佛敌呢?”
慧远勾了勾嘴角,说道:“我们出家人不打诳语,尤其是罗什大师你这样的当世高僧,我虽然心中有疑惑,但一来是因为跟卢嘏多年未见,想帮他一把,却是见面后发现他已经人性全无,形同魔鬼,这让我有所犹豫,二来那天师道确实如传言一般,无恶不做,而晋军反而是一股正义安民的力量,但因为对罗什大师你的信任和念及旧情,所以我还是按原来的约定行事了。但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向您问个清楚。”
鸠摩罗什点了点头:“很好,这个问题,我早晚也要回答你,若你去了西天,到了天竺,就会找到答案,但现在,我只能提前告诉你了。不错,刘裕确实是个仁慈的,善良的统治者,也有一颗爱民之心。但他绝不是我们所能合作的统治者,甚至来说,我们真正需要的统治者,可能反而得是石虎,吕光之流。”
慧远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本已修炼得是荣辱不惊,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了,可是听到这话,仍然不免皱起了眉头:“我不明白罗什大师何出此言,请你明示。”
鸠摩罗什叹了口气:“我佛慈悲,我等修行,当然是希望这世上一片祥和,人人过上美好的生活,可是这众生之中,欲望,贪婪是无法根除的,人人都会多少犯下罪行,有着恶业,所谓贪,嗔,痴,就是指这些人性中的黑暗一面,这点,即使是佛祖也无法解决。这就注定了这世上,会有各种的纷争,会有各种各样的恶业,罪行。最后就是这个世上不可能完全地太平,所谓的盛世和乱世,也不过是相对而言,若不是众生皆苦,又何来修行消业一说呢?”
慧远叹了口气:“所以我们需要的是教诲众生,劝人向善,即使是我师公与石虎这样的恶魔合作,成为他的国师,也不是帮他去害人,告诉他几个预言,那些是注定要发生的事,不可避免,换来的是他允许我师公能在他的石赵境内广开佛寺,能庇护更多本会死在石虎统治之下的无辜百姓。这点,我认为是正确的,但若是主动与石虎合作,助他去消灭前燕,东晋这些统治相对宽松的国家,助他去残害更多的百姓,那就算是我的师公,我也不愿与之为伍的。”
鸠摩罗什微微一笑:“慧远大师一片慈悲之心,我深深地佩服,刚才你和卢嘏的对话,我通过传烟之法也都看到听到了,他当时提了一句,说你为何在淝水之战前,为桓伊将军祈福,说你的祈福虽然让晋军战胜,却让数万秦军将士失了性命,你助了一方,就等于杀了另一方,这些难道就不是恶业吗?”
慧远沉声道:“我从不认为这些是恶业,战争是苻坚和前秦挑起的,他们为了自己一统天下的野心,兴起刀兵,起百万胡人大军来攻我大晋,想要一举消灭,我曾经亲眼见过北方在胡人军队的摧毁下,百姓是何等的痛苦与无助,我不想南方的百姓经历当年我遭受过的痛苦,所以我想保住大晋,加上桓伊将军出资为我建立了东林寺,这也是用东晋百姓的税赋所建,我为桓伊,为东晋的军民祈福,祝他们可以平安,有何不对?至于那些战死的秦军将士,我也为他们念了往生咒,但这些就是他们的劫数,我无能为力,也不会对此有所愧疚。”
鸠摩罗什哈哈一笑:“慧远大师果然是精于清谈论辩啊,说得真是太好了,不过,就如你所言,因为桓伊为你建了东林寺,让你有了一个弘法宣佛的地方,因为苻坚主动起兵想要一统天下,导致了这场战争,导致了无数的两国百姓生灵涂炭,两国的将士死于非命,所以你是要保住这些佛门寺庙的,也不希望看到天下再起战火,那么,不允许佛寺建立,佛教传播,想要驱民为兵,让战事遍及天下的人,就是你所反对的,你会为战胜,打倒这样的人而贡献自己的力量,是吧。”
慧远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这就是我希望刘裕能平定天师道,让天下太平的原因,也是我要质问你的原因。”
鸠摩罗什点了点头:“我在出使南燕之前,和你一样,也是这样看刘裕的,我认为他是天下的大英雄,百姓的守护神,为了几千被南燕掳去的百姓,不惜亲自领兵出战,冒着性命危险,赌上自己的权势和国运,只为要回这些百姓。所以,他出征南燕时,我甚至在长安为他作了法事,为他祈福,希望他能救回这些被慕容南燕掳去的百姓,因为,我在长安听过无数慕容氏的西燕,当年是如何摧毁,破坏长安和关中,杀戮抢劫关中百姓的往事。我也不希望东晋的百姓,再次遭遇这样的悲惨下场!”
第5295章 百姓只为战理由
慧远不停地点头,说道:“罗什大师果然是一片慈悲之心,让贫僧感动和敬佩,当初你去南燕,一是为了让南燕放回掳掠来的东晋百姓,二是为了让刘裕退兵,这样也能让南燕的百姓免受刀兵之苦,对吧。”
鸠摩罗什点了点头:“是的,当时的南燕也是我大秦的附属国,作为宗主国,有义务保护自己的藩属,不然无信而不立,其他的附属国也会纷纷脱离而去,这是秦国皇帝不能允许的,于是秦帝姚兴,命我出使南燕,毕竟是南燕先出兵掳掠了几千东晋的百姓,过错在他们,所以只要燕主慕容超肯放回百姓,并对东晋进行双方都能接受的赔偿,两边罢兵修好,就是天下苍生之福,我去南燕,就是为了促和而行。”
“只是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刘裕在临朐大破燕军,慕容超败退回了广固城,在前线战败之际,广固城中人心惶惶,那些东晋给掳来的俘虏们也趁机想要逃跑,这给了慕容超和天道盟的黑袍,也就是慕容垂这个实际控制南燕的大魔头以斩杀东晋百姓的口实。最后两千多东晋百姓,尽数丧生在燕军的屠刀之下,真的是惨不忍睹。”
慧远高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个慕容垂,竟然作出这等灭绝人性之事,他的罪恶,不亚于当年的石虎,这么说来,刘裕将他消灭,也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之举。罗什大师不应该阻止的。”
鸠摩罗什摇了摇头,说道:“慕容垂屠城之事,虽然主恶元凶是慕容垂,但刘裕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是他在战胜之后不依不饶,还要追杀燕军直到广固城下,若不是他前军的司马国璠派人混进城中企图以这些东晋百姓为内应,慕容垂也不会痛下杀手,最后是刘裕的前锋眼见慕容垂和慕容超回城,不敢再战,扔下百姓后撤,导致这些百姓出城后无人接应,这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这件事上,刘裕同样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慧远的眉头一皱:“原来如此,这中间的曲折过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说来,这是刘裕和慕容垂之间的争斗,拿百姓作为借口,刘裕出师的目的,不是为了解救百姓,而是要有一个出征开战的理由,不然的话,他应该是临朐打赢后派使者要求南燕放人,而不是跟着追击,更不会要这些被俘的百姓作为内应打开广固的城门了。”
鸠摩罗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我们大秦作为南燕的宗主国,一开始也觉得南燕掳人在先,于理有亏,所以没有出动军队支援南燕,导致南燕尽失大岘山南之地,也在临朐的决战中失败,若是有我秦军为援,刘裕又怎么可能打赢这些战斗,兵临广固呢。”
“甚至,我们大秦还派了几批使者,规劝南燕放掉这些掳来的百姓,向东晋赔礼道歉,可慕容垂却说,刘敬宣,司马休之,高雅之等人忘恩负义,逃到南燕庇护之余,居然还想着篡权政变,谋反袭杀慕容德皇帝,事败之后逃到东晋,东晋拒不交人,就是与南燕为敌,出兵江北,掳来百姓,就是对此事的报复,想要他们放掉百姓,就得拿刘敬宣和司马休之及其党羽来换,这样说也有道理,而且慕容垂还表示,说因为大秦要走了南燕的王室乐队,现在南燕无礼乐,需要重新训练出一支王室乐队,晋人通音律,捉来这些人里,挑出一批训练成乐工后,也可以考虑放归这些晋人。此事我大秦也是不占理,毕竟当初是我们要求南燕上交皇家乐队,人家想重建一支,也是情有可缘。”
慧远长叹一声:“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后秦是想等晋燕两国打一仗,一方吃亏让步后,再作调停了?”
鸠摩罗什点了点头:“正是,秦主姚兴,是个一心向佛的仁厚之君,这些年来,在我的劝说之下,他已经渐渐地放弃刀兵,不再主动向周边开战,一扫原来羌人好战爱杀的野蛮习气,这就是我等佛门弟子的教化之功。假以时日,若是天下遍是佛寺,人人以杀生为耻,那这天下,不就太平了吗?所以姚兴没有象以前那样,南燕刚受攻击就派兵来援,而是想调和双方的矛盾,毕竟,就算是对东晋的刘裕,我们大秦也曾经主动地让给他南阳十二郡的土地,以示善意,可没想到,这样的善意和退让没有换来和平,反而让刘裕野心大增,以为他真的天下无敌了,这才有了伐燕之战。”
慧远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刘裕只是要一个开战的借口,并不是真的在意这两千多百姓的死活。”
鸠摩罗什冷笑道:“正是如此,刘裕京口建义夺权,驱逐桓玄的时候,本是晋国最空虚之时,那时候燕主慕容德曾经起兵四十万,亲自领兵南下,欲就此灭晋,刘裕是靠了慕容兰求情牵线,又孤身率军北上,在大岘山口的穆陵关与慕容德立誓签约,言定互不侵犯,那次慕容德若是不讲和,直接南下,至少晋国的江北之地,不复归他们所有。”
“所以,我们以为刘裕有慕容兰这个结发妻子,又有了上次慕容德放他一马的先例,这次的行动也只会点到即止,其实我一直都不认为刘裕是真的为了百姓,而是因为他口口声声要为天下苍生而战,要保护每一个晋国子民,现在给南燕掳了两千多百姓走,他为了实践诺言不得不打这一仗,占了点便宜后就会与燕国和谈。可是我们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连老婆的命也不顾了,就是为了灭亡整个南燕!”
慧远高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我现在终于明白,刘裕和那些征战天下的军阀,暴君们一样,只是为了自己的功业,而不顾苍生了,所谓的百姓苍生,不过是他想要征战四方的借口而已。那秦军看起来才是正义之师,罗什大师,为何你当初去见刘裕时,没能逼他退兵呢?”
第5296章 顿兵坚城惟退师
鸠摩罗什轻轻地叹了口气:“慧远大师,你没见过刘裕,不知道他的嚣张和狂妄,我在见他之前,也以为他是一个从底层草根而起,多少会有些敬畏之心,知这天下大势的人,可没想到,他是一个目空一切的狂徒,靠着自己打仗的那点本事,就想着改变天下千百年以来的规则和秩序,其狂妄和大胆,远远超过了我们佛教在中土的传播。如果他上位,会造成比石虎,苻生这样的魔王更可怕的后果,因为他要推翻的,消灭的,不是一两个胡人国家,而是整个秩序。”
慧远睁大了眼睛:“这么夸张吗?他究竟想要什么?”
鸠摩罗什咬了咬牙:“他一直在东晋传播那套众生平等的说法,虽然说我们佛家也说众生平等,但我们是为了宣传善恶有报,生死轮回,今生造业,来世受苦的这套理论,可没说这个世上就真的人人平等,一个普通的农夫就能和皇帝,世家贵族有平等的权力了。就连我佛,都是要用无边的法力来惩恶扬善,让人信他,服从他,若是每个生灵都觉得自己可以挑战,甚至是取代佛祖,那会如何?”
慧远摇头叹道:“那样必然三界混乱,群魔乱舞啊,佛祖在上,以无边法力来震慑各路霄小妖魔,就象人间也是需要有君王统治,来管理和约束百姓。就算是我们的寺庙,也得由我们这些住持方丈来管理僧众,安排不同的僧人从事不同的事,不然人人都只想着念经吃斋,谁去打扫佛寺,谁去收取香火钱,谁去种地浇菜,以供全寺僧众饭食呢?”
鸠摩罗什点了点头:“是的,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但刘裕却不想遵守,或者说,他想借着这套歪理邪说,让那些愚昧的底层百姓,尤其是大字不识的军人们,听他驱使,为其效力。他说他要保护每个百姓,更是说要解救每个百姓,让他们从此不再为世家士族的庄园主们劳作,而是自己种自己的地,这地是由国家分给他们的,于是,他们要为国家效力,要当兵,要打仗,要杀人!”
慧远咬着牙,说道:“这不就是以前暴秦的那套吗,什么法家治天下,给百姓一些田地就是施恩于他们,于是要他们交重税,作牛作马,为了免税就得去当兵,得杀人,得去攻掠别的国家,斩杀敌国的军人甚至是百姓,以他们的首级作为自己的军功,回家后就可以作威作福,当上一个小吏,鱼肉乡里。”
鸠摩罗什点了点头:“是的,这就是刘裕所谓的对百姓的保护和恩德,说到底,不过是拿着国家这个大义名份,把百姓们本来就有的权益,说成是国家对他们的施舍。而刘裕本人,掌国家之大权,就可以以我即国家的名义行事。好比征伐南燕的大事,别说百姓了,满朝文武都是公开反对,就连他的北府军同袍,战友,大将们也都阻止,可他却能一意孤行地通过,这场大战,他问过百姓们的意见吗?凭什么他说打就打,说不谈和就不谈和?那些因为他的意志而白白送命的将士们,百姓们,甚至是他口口声声要救回来的两千多被俘百姓,他问过人家的意见吗?他刘裕是国家,这些人就不是吗?”
慧远猛地一击掌,脸胀得通红:“说得太好了,罗什大师,这么看来,刘裕不过是一个假借国家名义,而实现他个人野心的虎狼之徒。他打南燕,不过是想实现自己攻灭敌国的大功罢了,不过…………”
说到这里,慧远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又多少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了一些理性:“不过,刘裕毕竟是出兵消灭了一个胡人国家,收复了百年以来失去的汉人疆土,我虽是遁入空门,不问世事了,但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非常高兴的,这种种族,血缘之类的感情,是发自内心,无法抑制的,可能罗什大师你是西域人,并不能体会我们汉人的这种想法。但我必须得说,刘裕此举,虽然有违我佛门之道,但对于普通的汉人百姓,那就是个大英雄。也会得到大晋上下的一致支持的。”
鸠摩罗什点了点头:“慧远大师的说法我很赞成,北伐是你们东晋的根本国策,不管是何理由借口,只要能北伐胜利,那就是大英雄,你们这些大将,权臣们不同意刘裕北伐,不是因为什么擅动刀兵,生灵涂炭,而是因为以前百年来的历次北伐都打不过北方胡人的骑兵,哪怕是淝水之战,靠着江南的水网打赢了北方大军,但到了河北平原上,仍然是惨败于燕军的俱装甲骑,这回刘裕国内还没有平定的情况下,要以区区数万之兵,在内战多年,国内百废待兴的情况下,再与拥兵四十万,铁骑十万的南燕征战,没人会觉得他能赢。说到底,他们怕的是输,而不是对百姓的损害。”
慧远微微一笑:“正是如此,可是刘裕偏偏就打赢了,然后兵围广固,南燕举境皆降,只剩孤城一座,这种情况下,他不退兵,也能理解吧。”
鸠摩罗什摇了摇头:“慧远大师有所不知,看似南燕只剩孤城广固,但是此城极为坚固,难攻不落,全燕境内的鲜卑族人也全部撤往广固防守,那些名义上归降刘裕的青州各地汉人豪强们,其实是在观望,易个帜罢了,如果刘裕最后打不下广固,退兵回晋,那就会跟当年石虎打棘城一样,或者是桓温攻长安一样,会损兵折将,前功尽弃。”
“刘裕不是没有强攻过广固城,他招数用尽,在城下死伤数万将士,却不能打进广固一步。这种情况下,本就是兵家大忌,无论是出于念及两国百姓的性命,还是出于军事上顿兵坚城是大忌的原则,甚至是出于天师道在后方起兵,连陷荆州,江州,直逼建康的情况,更不用说面对我们大秦铁骑十万屯兵边境,逼他罢兵的外力,他都是只有退兵这一个选择。”
第5297章 止杀休战扬佛法
慧远长舒了一口气:“听起来确实如此,这么说,刘裕在这种情况下,你是有把握见他后,给他一个台阶下,让他就此罢兵的。”
鸠摩罗什点了点头:“是的,而且我甚至提到了他的夫人慕容兰还在城中,也多次为了城中百姓的性命向他求和过,如果他一意孤行,可能这位伴他多年的贤内助的性命也不保。接受南燕的求和条件,拿下大岘山南甚至是临朐以南的地盘,斩杀数百名带兵入侵东晋,杀害这些东晋百姓的南燕将校,驱逐慕容垂离开南燕,他甚至可以以后再去追杀慕容垂。以后南燕这里可以由大秦派兵监督,以确保他们不再进犯东晋。这样他面子和里子都有了。我想不通他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慧远的眉头紧锁:“啊,这样的条件,他若是再不答应,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刘裕就是要灭亡南燕,根本不在乎东晋百姓,甚至是慕容兰的死活啊。他就是要用攻灭胡人国家的功绩,来为自己赢得在国内的名声和威望啊。”
鸠摩罗什冷笑道:“是的,其实刘裕早就存了篡位之心,他早年起于微末,出身寒门,因为勇武和军事才能给谢家早早地看上,几乎是引为女婿,也让他一个小兵可以在北府军中迅速地提拔,因为谢家子侄都是弃武从文,不想在军中吃苦,所以谢安就看上了刘裕这样看起来一心只想北伐,没有私心杂念的京口好汉。”
“谢安以联姻和提拔的方式,想要刘裕死心踏地为谢家效力,以后甚至是入赘成为谢家人。因为其他的人,要么没有刘裕的军事能力,要么是如刘牢之父子这样的淮北强盗首领,何无忌这样已经和其他世家结合的,或者是刘毅这种结交士族,一心想往上爬,难以控制的。”
慧远点了点头:“只是他们看错了人,刘裕绝不是甘居人下的,他有自己的想法,想要自己独立于谢家之外,不受谢家的驱使。我听说,刘裕在崭露头角之后,也是引来了很多人的嫉妒,甚至是陷害,甚至是一度背上了叛国投敌的罪名。和那谢家贵女,哦,不,应该是王家贵女,与此女的婚姻也被迫解除,此女后来还成了大晋的皇后,也是段奇事。”
鸠摩罗什哈哈一笑:“是啊,这相当于夺妻之恨,从此刘裕明白,只要高门世家愿意,送给他的妻子也随时可以夺走,为国立下大功的将军也可以随时说成是叛国。只要不听他们的话,与他们为敌,就是这般下场。而刘裕,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的,在他的心里,只有跟他一起在战场上流血,跟他一起在田地中流汗的底层百姓和军士,才是自己人,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贵族们,是比胡人更可怕,更坏的混球,是必须要消灭的!”
慧远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原来刘裕经历了这些事,难怪他这么恨这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罗什大师,你也听到刚才我和卢嘏的话,其实我们都是出身贵族和士族,从小就高高在上,衣食无忧,但是我们的这种生活,是建立在奴役和压迫这些底层百姓的基础上的,我们把他们压得太过,仇怨累积,就会有各种起义,叛乱,哪怕是刘裕这样为朝廷,为官府效力的将士,也会生也怨意。这是我们需要反思和改进的。”
鸠摩罗什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我自幼就抛弃了贵族的身份,入了佛门,而慧远大师你也是一样,不想再为士族,而是当了和尚。我们都是想要普渡众生,不再压迫世人的那种士族,已经是有良知,也付之行动的那些人,但我们必须要正视现实,这个世上,离了有文化,有知识的世家,士族,是无法治理的,我们可以个人慈悲为怀,但不可能说不要世家,君王,贵族这些人了,让那些不识字的军人或者是农夫来当权,那真的就会天下大乱了。”
说到这里,鸠摩罗什叹了口气:“如那些在北方横行百年的胡人和汉人军阀,他们很多也是大字不识,出身行伍之辈,象是你见识过的冉闵,我见识过的吕光,那都是性格残忍,又无治国之能,不顺他意就随便杀人的,在他们治下,普通的百姓别说过上好日子,连地都无法耕作了。所以,正确的方式是我们这些佛门弟子,或者是汉人的儒家学者,能去规劝这些统治者,让他们知道要宽厚待民,要张驰有度,要行仁义之法,不要兴兵战乱或者是横征暴敛。”
慧远微微一笑:“是的,在统治者们治下无法生存的人,我们建立寺庙将之收留,给他们一条活路,普渡众生,让善男信女们明白要积德行善,不要做坏事,更不能杀生作孽,那在死后,会下阿鼻地狱,来世不得超生的。只要人人心中向善,那这个世间,就会少了很多纷争,如果君王也有这样的佛心仁义,不兴刀兵,那就是苍生之幸。”
鸠摩罗什冷笑道:“只可惜,刘裕这样的统治者,大权臣的想法,和我们不同,我们想着的是与人为善,化干戈为玉帛,而刘裕在本质上跟那胡夏的魔王赫连勃勃,是一路人,为了自己的野心和功业,不惜发动战争,让成千上万的人去死,让天下间无数人生出仇怨,不死不休。”
“本来天下的分裂和战乱,已有百年,司马氏的西晋政权的各宗室亲王为了争权夺利,而起了八王之乱,以至于天下大乱,打到最后,胡人政权夺取了天下,可是汉人和胡人之间的生产方式与习俗迥异,一时间难以融为一体,这本是需要长时间,慢慢地消除仇恨,求同存异。前秦的天王苻坚,本是胡人,却是心向汉化,也想通过和汉人和平相处的方式来稳定北方,这就是他出兵西域后,一心想要请我去长安弘法宣佛的原因,他是希望在胡人内部,以我这样的人,来消除胡人的好战嗜杀之心,让其平和。”
第5298章 阻我王师即为敌
慧远的双眼一亮,说道:“此事你还没跟我说过呢,这么一讲,我倒是明白了,因为苻坚认为你也是胡人,西域龟兹国的贵族,所以才这样千方百计地要你来弘法传佛,而不是找中原的佛学大师吗?”
鸠摩罗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如果是你师公佛图澄,他也是胡人,那就不用去西域请我了,而尊师释道安大师,却是个汉人,由他来宣佛弘法,那些胡人,尤其是氐人,会心理上有所抗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