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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1299节

  刘敬宣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转而摆起手来:“不,寄奴,你这可是太抬举我了,就我这本事,你还不知道吗?要我冲锋陷阵还可以,可要我治一个州,不,治一个郡,哦,不,哪怕让我治一个县,甚至是一个村,我恐怕都没这个本事,你给我个虚职空衔,让我可以风光引退,告老还家,教教儿孙们习武骑马,就已经足够了,最多最多,以后的那些什么军校啊,痒序啊,我可以过去跟他们讲讲兵法,说说战斗时的应变之道,行军作战,布阵接敌之事。要我进这个什么政事堂,只怕,只怕是会让我成为一个笑话,甚至,还会有些你的对立之人,说你任人惟亲,把没本事却跟你关系好的刘敬宣给硬塞进去,当你的代理人呢。”
  “要是这样,不仅对我没啥好处,更是会有损你的威名,寄奴啊,你要弄出这个为了公天下而成立的组织,来决定国家大事,就不能徇私。而如果你强行把我塞进去,不去让那些有知识,有能力的人进入,别人一定会这样说你的。”
  刘裕平静地说道:“阿寿,不要着急,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么,这个我想称之为政事堂的组织,需要取代原来京八党和黑手乾坤这两个组织的职能,而且要明确地以公天下为选人的第一标准。你虽然文才不足,治政不行,但你在军中多年,战功赫赫,以京八党成员的身份加入政事党,资格履历上是完全可以的。这不是让你去入朝当尚书或者是仆射,不是让你真的去理政掌权,政事堂,是要起到监督朝廷,乃至审核皇帝的地步,不是让你自己去管事掌权。”
  刘敬宣瞪大了眼睛:“我有点明白了,就是要起这个御史大夫,弹劾和监督百官之类的责任和职能?”
  刘裕摇了摇头:“御史大夫最多只是能弹劾官员不法之举,而且大多数时候,御史大夫也是世家子弟出任,所谓官官相护,就连道怜这样为祸一方,或者是以前刁逵这样的官员,他们也是会有所回护的,充其量,弹劾一下,暂时地罢官免职,后面又再重新起用。就象道怜,如果不是南燕入侵时出了这么大的事,把他多年来在江北一地的搜刮,官逼民反之事给捅出来,又有哪个御史大夫把这些事上报了呢?”
  刘敬宣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事情,也是没办法的,官官相护,亲亲相隐,当官为了求富贵,总不能真的是为了百姓而亏待了自己,这是人之常情,你说的公天下是你的认知,但绝大多数人就是家天下,私天下,你想扭转大家的认知,没这么容易的。”
  刘裕微微一笑,握住了刘敬宣的手:“所以,我要找有公天下之心的人,作为第一批加入政事堂的同伴,阿寿,我认为你是这样的人,你可以为了国家,为了天下百姓,自己出生入死多年,战功赫赫,是天下名将,有了自己的军团,有了自己生死相托的兄弟,要是换了别人,比如希乐,早就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了,可是你没有,你即使是这样,也愿意把从你曾祖父时期,一直流传继承下来的军团,给上交国家,避免以后可能的分裂和内战,这不就是最大的公心吗?”
  刘敬宣笑着摆了摆手:“寄奴,你太抬举我了,我才没有这种公天下之心呢,尽管你教育了我这么多年,但哪怕现在的我,还是认为,这天下是应该等级有序的,我不说要压迫,奴役百姓,但我也不认为他们有资格和为国家出生入死的我,能平起平坐的,凭什么他们在后方无忧无虑地可以种地捕渔,我就得在前方拼死拼活,流血牺牲?到头来他的所有权益,待遇却能和我一样,这样公平吗?真要这么搞,以后谁还愿意从军报国,分块地在家种,按时交税不就完了?”
  刘裕点了点头:“不可能完全平等的,一个人能从国家得到的回报,是要从他为国家作的贡献上来分配,打仗是流血拼命的事,肯定是要比普通的农夫得到更高的回报,不然谁愿意为国出力呢,但我说的平等,是指机会的平等,就好比你说的从军报国,流血牺牲可以有更好的回报,那就应该是人人都有机会投军报国,然后按在军队中的功劳大小进行公平的评定,当然,如果是世代从军的这种将门,那无论是从军的起点还是个人军事才能的培养,肯定也是比普通的农夫家庭,要有优势的。”
  刘敬宣点了点头:“这就是说,这套军功爵的体系,还是继续维持,仍然是按一个人对国家,对天下的贡献作出评定,再给与相应的赏赐或者是爵位,然后以爵为官,取得权力,只不过这个权力,是要受监督和控制的,不能象道怜这样,为所欲为,一旦有违国法,那就是动真格的处理,是吧。”
  刘裕正色道:“是的,就是如此。官官相护这种事,就是因为家族,个人私利而废国家公事,最后造成的损失,是由天下百姓承担,继而是由国家来吞下最大的苦果,这种事,要指望大家自己自觉,是不可能的,只有让他人来监督,才有可能做到真正有效。”
  说到这里,刘裕叹了口气:“其实,黑手乾坤虽然有再多不是,但是四方镇守相互制约,互相监督,可比什么御史大夫要管用得多,而这,就是政事堂需要完成的职责呢。”
  第5246章 圈养皇帝为禅让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互相制衡?互相监督?我怎么看到的黑手乾坤,是互相伤害,互相攻击呢,最后因为这种内哄而自取灭亡,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经验啊,更不值得我们去学习。”
  刘裕平静地说道:“阿寿,你有一点没有想明白,那就是他们的这种做法,在我们看来是内乱不止,但是从当初设计这个制度的人来说,或者说从初代黑手乾坤来说,那是为了制约权力,不至于让一方的权力过大,可以号令其他各方,最后形成一个掌控所有人生死的独夫。”
  “黑手乾坤的起源,是在于魏晋时期,因为君权过大,无法制约,不象后汉时的皇帝那样皇权衰弱,士大夫,乃至于世家高门不用担心给皇帝,或者是大权臣任意地诛戮。从曹操取得天下大权,可以以刑名之术任意地杀害士大夫后,他们就建立了这个组织,为的就是在暗中制约和对抗这种权臣,我听说,最早的雏形,其实就是汉献帝的那个衣带诏呢。”
  刘敬宣笑了起来:“汉献帝给曹操所控制,成为傀儡,听说还是在马桶上向刘备出示了衣带诏,要他持此诏诛杀曹操,还政于自己呢,还可怜巴巴地说,朕能控制,能自主的地盘,也就这区区出恭之地了,不过,就算他们成功地打倒了曹操,还政于汉献帝,那不也是皇权独大,可以诛杀一切吗?”
  刘裕摇了摇头,说道:“皇权从理论上说是神圣不可侵犯,高过一切的,天子可以代天牧民,诛戮不臣,但实际上,权力这东西,是掌握在人的手中,更贴切地说,是掌握在军队的手中,就象曹髦,最后以天子之尊,亲自驾驶战车,去进攻司马昭,但军队站在他这边吗?跟随他出击的只不过区区数百宫人罢了,理应跟随他去讨伐臣子的军队,却是站在臣子一边,最后被一个区区的家将当街斩杀,这就证明了,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刘敬宣叹了口气:“是啊,自古以来,本就是控制了军队的人才掌握了天下大权,但那些儒生们却搞出个君权天授来,这点骗骗老百姓还可以,对于真正掌权之人,是根本不认的,要么手握朝中大权,这个大权还要足以控制军队,要么直接是控制军权,这才是真正的有权之人呢,无论是皇帝,还是丞相,还是大将军,都不过是个名号而已,当年我爹要我带兵去擒斩王恭的时候,名义上王恭才是全军主帅,是应该我听他的号令去拿下我爹才是,可到了实际操作的时候,不还是我得听我爹的嘛,而且我手下的将士们,也是听我的号令,不是听王恭的。”
  刘裕正色道:“是的,所以后汉之所以能皇帝进行制衡,在外戚,宦官和大臣之前搞平衡,自己当仲裁者,也在于军队不常设,从开国起就不象西汉那样搞南北军,在京城附近有十余万军队,外可抵御匈奴,镇压各地,内可控制京城,只不过西汉的南北军是严格效忠皇帝的,到了后汉,因为刘秀起兵夺天下就没靠关中六郡的良家子,而是靠了河北豪强大族的势力,所以开国后就没有大量南北军,皇权也就此不振。”
  “到了后汉末年,黄巾之乱,玩了二百年权术制衡的后汉朝廷,无力镇压各地的黄巾军,于是只能允许各地豪强自行招兵勤王,虽然镇压下去了黄巾军,但也让各地豪强大将们,手握重兵,割据一方,最后就形成了董卓进京,天下大乱,直到曹操时期,才算一统北方,自己手握数十万重兵,这些军队只听命于曹操本人,所以汉献帝虽有皇帝之名,但连自身安全也无法保障,也只能乖乖当个傀儡了。”
  “汉献帝是想用衣带诏来诛杀曹操,夺回权力,但就算他成功了,这些奉诏讨曹之人,也不会把军队和权力还给汉献帝的,就算刘备也是一样,天下间没有人可以平白无故地把自己的东西交出去,就象你刚才说的,这是人性使然。”
  刘敬宣笑道:“这和寄奴你刚才说的有些不太一样啊,你是说应该公天下,应该不允许私人保留军队,或者是保留那种世代相传,子继父业的权力,但你又说,连公认的忠臣刘备,也不会交出来的呢。既然连刘备都做不到的事,你又如何去要我们做呢?”
  刘裕平静地说道:“因为皇帝本身就不代表大公天下,本就不是想着造福于民,那为何要向这样自私的皇帝效忠呢?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只有代表天下人利益的统治者,才有资格代表国家,才值得所有人上交权力,军队,汉献帝是这样的人吗?”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他可是汉家天子啊,怎么就不能代表天下了?”
  刘裕冷冷地说道:“汉家天子可曾做了任何有益于天下之事?他是平定了黄巾军还是消灭了董卓,安抚了天下?他的皇位都是大贼董卓扶立的,在董卓挟持他,为祸天下的时候,他不敢发衣带诏,不敢给关东义军一个名份,到了曹操救他于危难之际后,他却是因为曹操不给他权力而不满?难道传他皇位的祖先刘秀,也是这样靠别人相让,而得来的皇位吗?”
  刘敬宣笑了起来:“这话道理上是不错的,但不符合人家这种君权天授的认知,全天下人也都是这样的认知啊,要不然为何曹操不去救别人,要救他这个给董卓所立的天子呢?”
  刘裕沉声道:“因为曹操同样有篡位之心,他需要在自己平定天下之后,让汉献帝以禅让的方式交出大权,让曹氏的天下有合法性罢了。如果赤壁之战曹操胜利,在有生之年消灭刘备,孙权,一统天下,那这个篡位之举,轮不到曹丕了,说白了,汉献帝就是一个交出皇权,行禅让之礼的工具而已。在我看来,与那些给养肥了用于祭祀的牛羊,没有区别。”
  第5247章 功过独立罢官爵
  刘敬宣哈哈大笑道:“把堂堂天子说成是祭祀上的牛羊,寄奴啊,你真的不怕给灭九族吗?”
  刘裕冷笑道:“事实上是这些禅让之后的皇帝,差不多给人灭族了,他们活着的时候都没法对付这样的大权臣,死了以后我还会怕他们?君权无限这种本就是证明不可行的事,不过是儒家为了强调等级秩序而编出来的神话罢了,我们这些人,不需要信这些,以后,我也要让天下百姓,不再信这些。”
  刘敬宣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说皇帝如果不代表公天下,不代表天下百姓,那谁能代表呢?你以后要把你的这套想法让天下百姓所接受,自己得先当上皇帝,然后你再搞出这么个政事堂,用来针对和限制皇帝,就不怕你自己说的话没人信了吗?要是有以后想大权独揽之人,先进政事堂,再赶你下皇帝之位,自己当上,然后重走旧路,搞君权神授,父死子继这套,那你不就是为了他人作嫁衣了吗?”
  刘裕微微一笑:“所以,初代政事堂的人选,包括职能,一定是要精挑细选,找真正大公无私之人才行,阿寿你说你是因为无条件地信任我,才肯交出手中的军队,权力,我很感激,但我希望的是,以后你能拿这种对我的信任,去用来相信和友爱天下人,因为,我给你的,不是因为私人感情有多好,比如说我加入北府,我们的结识,难道是因为我们的私交吗?”
  刘敬宣喃喃道:“这么一说,倒也真的如你所言,我们的相识,并非因为世家子弟的那种自幼结识的私谊,其实,我反而是和谢琰的三个儿子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才是我自幼的玩伴,但我们是互相看不上的。反倒是你,我是听到了你在京口的名声后,才想过来会会你,至于你对我,那是一直不认识呢。”
  刘裕点了点头:“所以说,正常情况下,我们的相识,相知,友谊,是因为我们一直投军报国,一起加入了北府军,而战友,同袍之间的生死与共,也是因为同在军队,有军纪和兄弟之情。从根本上来说,我们是因为国家才走到了一起,我们北府军中的兄弟之情,也是基于一起投军报国,一起要用性命来守护百姓,保家卫国的这个前提之下。”
  刘敬宣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是理解了,我们从军,其实还是说到底为了保国,只不过保着保着,我们有了自己的军队,国家对于我们来说,更象是我们用来实现个人权益的一个名份罢了。”
  刘裕正色道:“其实,国家的存在,就是为了协调天下所有人,让人人从事不同的工作,做不同的贡献,换句话说,是人有不同的分工,而国家,就是协调这种分工的,当官为将的,是进行管理分工,田中的农夫,是实行耕作纺织的分工,军中的将士,是行使打仗杀贼,安定天下,保卫国家的分工,而小商小贩,则是实现生产出衣食之外的商品,供人所需的分工,大家各司其职,按自己的能力和职业的不同,对国家有不同的贡献,所谓的权力,就是对这些不同的分工和贡献,作出不同的分配和管理。我说高低贵贱是应该一视同仁的,指的就是这个。”
  刘敬宣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当官为将,也无非是所处的职业,行当不同,权力这只是国家,朝廷分给你的工作用具罢了,就和分给农夫手中的锄头一样,是为了让你效力国家,造福于民,而不是说利用这些权力,给自己,给家族谋取法律制度以外的好处,对吧。”
  刘裕微微一笑:“正是,就象我们当兵的时候,朝廷和国家发给我们甲胄,武器,为的是我们运用这些武器,杀贼报国,保家卫民,可不是让我们拿着这些武器,去欺压百姓,屠戮民众,抢来钱财给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挥霍。”
  刘敬宣哈哈一笑:“你这么一解释,我就明白了,那就跟我们打完仗需要退伍还乡,解甲归田一样,这武器也要还给国家的,同样,当官的只要任期结束,也是要罢官还乡,那他手中的权力,也得交还给国家才是。”
  刘裕正色道:“是的,就象我们都能明白,都能理解我们军人当兵的时候,手中的武器,身上的盔甲是不可以带回家的,只能留在军营,当官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为官任上时,不可以用这些权力,损害国家,损害百姓的利益为自己谋私利,这些其实国法一直是明令禁止的,但是千百年来,或者说大晋南渡建国以来,从来不能好好地遵守,所以我要建立政事堂,就是要有一个真正地出于公心,无私的组织,来做好执行,监察的这个层面。”
  刘敬宣沉声道:“监察之事,按你说的这种,恐怕就不止是御史大夫查贪污腐败这么简单了吧,是要全面审核官员,将领们施政和治军之职,是不是就相当于以前的监军,督邮之类,是有了极大的权力呢?”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政事堂是需要全面地监控和管理文臣武将们的日常工作,不是监督他们的私德,比如孝顺之类的事,而是最主要考核他们的工作,如果胜任,做得好,则加以赏赐和奖励,如果渎职,不胜任,那就按国法和纲纪加以处罚。”
  刘敬宣的眉头一挑:“那如果是为官的虽然贪污腐败,但也有中饱私囊,贪污肥私之举,为将的虽然打赢了仗,却也有不恤将士,克扣军饷之事,那又怎么处理呢?”
  刘裕沉声道:“功过分明,有功的照赏不误,有错的则按国法处理,这样两不相误。就好比带兵出征,有破敌克城之功,但纵兵掳掠,中饱私囊,那该赏爵的就赏爵,该罢官甚至下狱问罪的,就依律处罚。当然,可以允许以爵位来抵罪,这也是之前我们军功爵制度所规定的,可以继续,可是,抵罪只能让他不下狱甚至是徒刑,问斩罢了,这官职,是不能留了。”
  第5248章 众生平等人人龙
  刘敬宣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寄奴,就是说军功爵制度继续保留不变,而这个政事堂,只是一个最高的监察机构,用于监管所有文官武将们的表现,对吧。”
  刘裕正色道:“是的,监察的不止是官员或者是将校们的不法举动,也是要看他们的政绩和战功,如果是以不太正当的手段,比如是苛责百姓或者是逼迫将士们牺牲,这样得到的功劳,同样是承认的,这是军功爵的规定,但作为政事堂,会在功劳之外进行处置,罢官或者是以国法治罪,这是对他们违规用权的惩罚,所谓功过分明,就在于此。”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继续道:“就象我们在当兵的时候,手持武器,在战场上杀贼,这是我们的功劳,是值得军功爵位回报的,但如果是在战斗中,去杀那些已经放下武器的俘虏,或者是在战场上掳掠战利品,或者是在破城之后放手杀戮那些无辜的百姓,这就是罪过,是法纪所不允许的,这就需要政事堂的人,提出弹劾,在军功得爵之外,对这些将士加以处置。”
  刘敬宣点了点头:“这就是说,象上次广固之战那样,破城之后再诛杀几千慕容氏宗室和部落酋长之类的事,是不允许的了?”
  刘裕沉声道:“严格来说,慕容超和黑袍据城顽抗,守城长达一年,不仅给我军造成了重大伤亡,也让守城的鲜卑和汉人军民,死伤惨重,是有大罪的,在不赦之列,若不是慕容兰拼死进谏,最后又用性命重创慕容垂,终止了战争,这城中的军民,从皇帝到百姓,都是要加以诛杀的。”
  “更何况慕容垂控制了慕容超的身体,在最后的受降仪式之上,想要杀我,慕容兰以身庇护,这种行为,按国法来说足够是屠城灭国了,可是她临死前的请求,要我放过百姓,所以我才只杀了慕容氏宗室的三千多人。这并无违背国法之举,如果真要叫真的话,那也只是这种诛戮,应该是押回建康,再明正典刑才是。就地诛杀,于法不合,这样说的话,我应该降职一级。”
  刘敬宣点了点头:“不过,真要把这三千多人押回建康再杀,只怕也会途中生事,更何况妖贼作乱,进攻建康,还是在广固斩杀的好,以免夜长梦多,不过,那种在战争中杀良冒功的行为,现在不在少数,我的部下有时候也会这样做,以后如果是有政事堂,那就会派人在军中监控这种事情了吧。”
  刘裕正色道:“是的,政事堂的人选,是要德高望重,有公心的人加入,但是这些信息,情报方面的搜集,在开始就得要靠胖子,妙音,羡之他们的耳目了。除了你以外,这几人也是我想要第一批加入政事堂的成员。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刘敬宣笑了起来:“这些都是一路以来辅佐你的得力助手,国之重臣了,而且他们应该也和你交流过这些公天下的想法吧。”
  刘裕点了点头:“和胖子,妙音谈过很多,和羡之没有太深地聊过这些,但我想,他是会接受和理解这些的,孟昶死后,现在是羡之接替了他的位置,在建康向我提供情报,代管朝政,在胖子外出坐镇荆州的情况下,他做得很好。”
  刘敬宣叹了口气:“他们的能力,当然不用怀疑,资历上,几十年来与你一起走过,也是重臣大官,位高权重。可是,他们这些人,也全都是世家高门的代表人物,要真的让他们放弃家族,放弃权力,完全地实行你的这个公天下,那首先就得是要他们背叛自己的家门才行。他们不象我啊,我说白了就是个淮北山寨的头子,随时散伙就散了,但他们哪个不是上百年的世家,士族呢?尤其是王皇后,她的身后可是整个王家和谢家啊,难道都不要了,陪你搞这个天下为公?”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为了这个事情,我跟他们也谈过很多次,我能感觉到,妙音其实反而是最坚定支持我的,当年她为了我,不惜削发遁入空门,也是为了保护谢家,这些年来,我的很多事情,不是在她的支持下,还有谢夫人的支持,是根本做不成的,她和谢夫人,是充当了联系我们和世家大族之间的桥梁的作用,所以,我坚信妙音和我是同路人。”
  刘敬宣点了点头:“是的,她是为了你做了很多,但反过来,你也是从她那里听到了很多世家高门的想法,或者说要价,也是作了很多妥协和让步,再有就是胖子,这些年他其实有不少事是背着你进行的,就好比在青州的时候,诛杀韩范,封懿之事,这样的大事,我都不敢做主,要请示你,可他却是说杀就杀,虽然说这是自己承担了责任和恶名,但我听说在吴地,他也有一些类似的事,对世家高门的不法行为给了庇护,而没有严格执行你的法规,包括这回在荆州,直接就给陶渊明赦免了,还给了庾悦的建威将军长史的高官,让他实际负责了江州的事务,虽然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出于公心,但他对士族,对世家做了这些妥协和让步,以后真的会好好执行你的天下为公的想法吗?”
  刘裕神色严肃,点头正色道:“阿寿,你说得很有道理,胖子确实因为他的出身,因为他的士族身份,我感觉他的内心深处,并不是很认同我的想法,他强调的是天下需要秩序,需要等级,士族作为人上人,来管理全天下的百姓,是合理,也应该的。其实我也承认这点,但我认为士族的优势,在于其接受到的教育,一方面自己对子侄有教育,一方面防止普通的百姓受到教育,这样永远占有文化优势,以便统治别人,这是我不能允许和接受的。人人平等,天下为公,这是我的底线,没的商量。”
  第5249章 当兵光荣惠全家
  刘敬宣笑道:“我现在是彻底明白你的想法了,你要公平,但这个公平,是机会的公平,你需要的是人人有机会学武从军,也有机会去读书认字,世家也好,将门也罢,如果不给普通人这个机会,那就应该是让国家来给普通人机会,所以,最后如果人人能学文,人人能习武,自然也就没有士族,也没有军户了,大家是凭自己的本事接受各种教育和培训,最后按自己的意愿去从事自己想要做的事,这才是你想要的人人如龙,众生平等吧。”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天下,习武强身,舞枪弄棍这些,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知识,普通农人锻炼一下都会有一把子力气,然后若是从军服役,在军营之中接受有关战阵的训练,接受有关武器的使用,那就算以前没有练过武的人,也很快能成为精兵猛士,就象铁牛,他在当兵之前,连刀都没摸过,但入伍训练不到半年,不也是成为能冲锋陷阵的勇士了吗?这就在于他的身体好,力气大,而底层百姓,生活艰苦,早早地要干农活,打猎捕鱼为生,他们在这方面,是有优势的。”
  刘敬宣点了点头:“是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幼虽然吃得不好,但是干活早,如果能打渔捕猎,其实对身体是有足够的锻炼的,尤其是你们京口,因为当兵服役,可免税赋,更是有机会,能自幼习武,这样的地区,是天生的产兵之地,王者之民所在,要是天下能多些京口这样的地方,那就好了。”
  刘裕正色道:“从国家,朝廷的角度来说,京口这种地方可以产兵,但要损失所有的税赋,或者是你们的淮北山寨,也是可以出精兵猛士,但也是基本上不事生产,不仅不交税,反而还需要世家高门给的粮草军械的支持。这样的地方如果多了,那朝廷就无税可收,最后也没有办法供养军队了。所以,产兵免税之地,是需要限制数量,或者说,是要限制户口的。”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那如果是实行军户,或者世兵制度,是否可行呢?以前北府军威震天下,所向无敌,靠的是淮北山寨的强人,京口世代习武的良家子,还有就是不断南下的北方流民,作为这些产兵之地的人员补充,并带来新鲜的血液与力量。所以淮北的强人和京口的良家子都是军户性质,现在青州已经拿下,以后中原也早晚能收复,能南下的北方流民,会越来越少,其实这些年来,南下的北方流民几乎已经没有了,我们早晚也要面临这种兵源和善战之士的补充问题,这个问题,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讨论呢。”
  刘裕笑道:“你原来是想让淮北的山寨,能接收更多的强人,把青州和中原的一些战俘中的健者,或者是天下的勇士,集中到淮北山寨,或者是集中到你的军中,成为专门的军户,世兵?”
  刘敬宣微微一笑:“是的,我是有这种想法,那种刀头舔血,杀过人,打过仗的人,其实是不太可能再当普通百姓,回乡种田了,而京口的户口其实渐渐地饱满,也不太可能容纳下太多的新来户口,或者说,京口这地方的良家子,其实已经有接近半数,是真正地转为民户,不太能去作战了,这从这几年下来,京口打架大会的水平逐渐下降,也可以看得出来。”
  刘裕的神色严肃,点头道:“是的,京口其实比起我小时候来说,已经太平得多了,很多家庭有两代到三代人已经没去打过仗,而战斗之士则很多因功得爵,以后迁居京城或者是其他的大城市,那种乡邻间有老兵自幼传授其他同乡武艺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所以我也一直在考虑京口的未来。”
  刘敬宣正色道:“是啊,退伍老兵很多只是得了赏赐,没有什么爵位,其实是不太容易支持他过一辈子的,要么去京口这种免税赋之地,去成为京八家庭,要么来我们淮北的山寨,成为新的强人,我想,要是朝廷能正式给淮北强人军户的身份,让他们能免税赋,有正式的,合法的身份,然后在青州或者江北购置产业,在淮北山寨训练子侄,成丁之后派往青州的边境守边,与北魏和后秦能有实战的冲突,锻炼这些孩子,那才是能保我大晋未来战力的好办法。”
  刘裕微微一笑:“阿寿,你的想法不错,但是,我真正想要的,不是大晋只有一两个强兵之地,别的地方的百姓就只会种地,根本不会军阵之事,那样是不可持续的。上次五桥泽之战,淮北强人几乎损失大半,以至于你爹就不得不重新收编各路强盗马匪,重建军队,但是这些人的素质,道德都远不如从前,我们京口也是北伐之后家家披麻带孝,多年来难以成军,这些都是深刻的教训,一个数百万人,上千万人的大国,如果只有区区几处地方,加起来数十万人里选兵,那选兵面也太窄了,这样的军户,世兵制度,注定灭亡。”
  刘敬宣疑惑地看着刘裕:“你说的是很有道理,可是,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你刚才也说了,要是再扩大军户的范围,那恐怕没有人种地交税了。”
  刘裕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要天下百姓都有入伍服役的机会,可以给全天下各地的百姓,有读书习字的权利,有免于税赋的好处,但这个权利,需要通过入伍服役来获得,而且,入伍服役当兵,不是谁来都可以的,需要进行严格的入伍测试与考核,没有足够强壮的身体,或者说没有足够在战场上作战的一技之长,那是不能入伍的,我需要真正地在全民中培养这种意识,那就是当兵光荣,福泽全家!”
  刘敬宣哈哈一笑:“你这是要把京口世兵的好处,推向全国啊,只是加以数量限制,让大家来竞争这个当兵指标,当不了兵的,就回去种地交税,对吗?”
  第5250章 国之大事祀与戎
  刘裕摇了摇头,说道:“其实,天下的万事万物,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可能的想法需要改变一些了,老是说上古,先贤这些,其实上古时代人们的生活,看看那些草原上的游牧蛮夷就知道了,连饭都吃不上,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要说能丰衣足食,那才叫见了鬼。”
  刘敬宣点了点头:“你和我说过这些,胖子也说过,说这些不过是儒生们编出来吓唬人的,反正谁也不可能回到上古,那就把上古的这些先王,圣君们吹得跟神一样呗,也好映衬现在的统治者的不足,让他们别太过份。”
  刘裕正色道:“以古压今,有其一定的合理性,就象你说的这样,要说古人的好处,以反衬今人的不足,尤其是在德行方面,避免现在的君主们得意忘形,鱼肉百姓,说白了,还是因为皇帝还有世家高门的权力太大,大到可以决定天下人的生死,所以不得不以古圣先王们来压制一下。”
  “如果古圣先王不能压制或者是约束今天的暴君独夫,那就要拿桀,纣这些身败名裂的古之暴君来作为警示,告诉他们一旦与天下百姓为敌时的下场如何,这就叫恩威并施,是想成为古圣先王还是想成为桀纣这样的结局,自己看着办吧。”
  刘敬宣笑道:“其实这样也不错,儒家虽然很多时候是在故弄玄虚,但对于约束君王行为来说,还是有其独到之处的,毕竟不能跟你一样,直接就连君王也不要了嘛。对了,你说的这些,跟我们刚才讨论的军户,世兵的这些制度,有什么关系呢?”
  刘裕平静地说道:“我是在跟你讨论军户,世兵这些制度的由来,上古时期,其实都跟现在的草原部落一样,大家不识五谷,逐水草而居,不停地游牧,打猎,最早的时候因为人口稀少,全天下都没多少人,反而是猛兽和各种妖魔鬼怪比较多,先民们为了生存,而不得不结群而居,毕竟人多力量大,单独的人,不是虎狼和妖仙们的对手,但如果是团结在一起,以数百人,上千人的力量,就可以打败虎狼,生存下来,这就是最早的部落的来源。”
  刘敬宣点了点头:“是啊,看看草原上的情况就知道了,单独的帐落是无法生存的,不是被别的部落所杀,就是要给虎狼所吞食,要不就是没吃没喝只能饿死,连猴子都知道要群体居住,还要选个最强壮的当猴王,大概古人们也是这样一路过来的吧。”
  刘裕叹了口气:“所以部落形成之后,是部落里的每个族人,都要承担自己的责任,男猎女织,出去打猎或者是跟别的部落战斗,主要是靠身强力壮的男子,而生下孩子,延续部落,有新的族人,则是女人的天职,所以古语说,国之大事,惟祀与戎,其实就是这个道理,祀这个字,不止是对祖先的祭祀,也包括了后代的延续,所以说,男主戎,女主祀,这些是自上古以来,先民们流传下来的传统。”
  刘敬宣笑道:“看看慕容兰她们的部落就知道是这样了,女人的权力和地位其实很高,不过,我们中原华夏,或者说汉人,好像是从儒家开始,就约束和限制女人的权力,这孝道,血缘继承,基本上是儿子的事,与女儿没啥关系,可能就是你之前说的,从父系天下取代母系天下起,戎就比祀更重要了,因为在日常的生产耕作,当然也包括了战争与冲突中,身强力壮的男子,更为重要。”
  刘裕继续说道:“所以这种部落从母系天下开始,其实就是渐渐地分工明确了,就算看到今天的草原上的部落,他们之间的仇杀和冲突,对于那种血海深仇的敌对部落,也是杀尽对方部落的男丁,而掳掠这个部落的女子,让这些被掳的女人给自己部落的男人生儿育女,这点上,我们今天还见识过,拓跋硅灭刘卫辰的铁弗部时就是如此,部落男子五千多人,无论老幼全部扔进了黄河,而女子则给分赐诸军。在我们看来这是无比残忍野蛮的行为,但在部落时代,却是习以为常呢。”
  刘敬宣叹道:“初闻此事时,连我也吓到了,心想着这拓跋硅还是你的阿干,也就是兄弟呢,你怎么会跟这种人结拜呢?他简单不是人,是畜生。”
  刘裕勾了勾嘴角:“我跟他结拜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呢,不知道后面怎么会变得这么疯狂,不仅是这样屠灭铁弗部落,连我们汉人的清河郡,还有河北的很多州郡,都给他屠城灭乡,这血海深仇,我本来一定是亲自要向他讨还的,结果他居然给自己的儿子和贺兰敏所杀,哼,也算是恶有恶报。”
  说到这里,刘裕的语气一转:“还是回到正题吧,部落的祀与戎的分工,一经确立,就是人人参与,那时候的人,不辨五谷,不会农耕,要生存就得战斗,不是与兽斗,就是与人斗,渐渐地,天地之间的人越来越多,野兽和鬼神的时代慢慢过去,到了商朝灭亡,周朝建立之后,更是进入了凡人的时代,那部落的存在,很多就是要跟别的部落,进行军事上的冲突了,几乎所有的族中成年男子,都要承担起战斗的责任,这就是最早的士,或者说国人的由来。”
  刘敬宣哈哈一笑:“是啊,这就是最早的国人,士族的起源呢,和我们淮北山寨一样,男子不事生产,只负责打仗,不过,后来这些部落开始耕作了,识五谷了,慢慢地就定居了下来,部落不再游荡,而是成了农耕之国,这就是你跟我说过的,从部落到城邑的转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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