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1251节
第4999章 说陶公陶公就到
刘道规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看向了刘穆之,沉声道:“我愿意承受一切,只为大哥的伟业能够完成,但是胖子,你也要发誓,你和王妙音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这份为天下万民而奋斗的初心,绝不可变!”
刘穆之微微一笑:“我们现在不就是在做这件事吗?放心吧,我一定会…………”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穆之的神色一变,停止了继续说的话,也不转身,沉声道:“我不是下过令了,任何人不得接近吗?”
两个混身上下一片青绿色,间或有棕色条纹的卫士,看起来跟庭院中的那些假山与花木完全一致,跟在檀道济的身后,匆匆而来,檀道济沉声道:“胖长史,庾悦突然带着陶渊明来见,指明要来探视道规哥,现在怎么办?”
刘道规的脸色一变:“什么,陶渊明居然在庾悦那里?”
刘穆之的神色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他回头看了刘道规一眼:“我去会会他们,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在你这里杀陶渊明,就算要处置他,也要带回建康才行,毕竟他是天下名士嘛。”
刘道规挣扎着想起身:“扶我起来,我也要…………”
可是他还没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就又跌回了榻上,只能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门外的檀道济看得一脸焦虑:“胖长史,道规哥他,他现在如何了?”
刘穆之又是胖手连挥,几根银针扎在了刘道规的身上,让他再次进入了睡眠之中,他沉声道:“道规的这回中箭很麻烦,不是我现在就可以处置的,我也只能暂时地压制他体内的毒素,让他进入沉睡状态,暂时这里所有的事务,交由我来处理,令牌你们都看过了,寄奴授我便宜行事之权。”
檀道济正色行礼道:“我等荆州文武,全部听从刘长史的号令,现在请您下令吧,我等必当执行。”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庾悦和陶渊明现在何在?是在刺史府的公堂吗?”
檀道济摇了摇头:“不,他们是身披斗蓬,从后门的侧门进来的,我想,他们也不愿意现在暴露身份,也是请求与道规哥偏厅相见。”
刘穆之冷笑道:“看来陶渊明也知道自己擅离建康是死罪,不敢声张,或者说另有隐情不能公之于光天化日之下,也罢,今天既然我在,就去会会他们,道济,安排他们去梨园小院相见,周围的安保我有自己的卫队,你只需要派兵在院外把守就行了。此事不要告知任何人,至于道规这里,你亲自值守,加派三倍的兵力防守在院外,而道规本人连同此榻,则转移到约定的密道暗室之中,等我回来处理。”
檀道济正色道:“明白,遵命!”
刘穆之交代了这一切后,大步向外而走,嘴里喃喃道:“陶渊明,我倒要看看,这回在我面前,你如何解释。”
一刻钟之后,梨园小院,一个不太起眼的堂屋,大门开着,堂中的一个香炉,轻烟袅袅,而刘穆之和庾悦,陶渊明三人,则是在堂屋的左右相对而坐,最上位的那个小榻,却是空着的。三人都是斗蓬在身,看起来有一丝怪异,没想到权倾天下或者是名满宇内的三位重量级人物,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里相会,若是说给别人,肯定是不会相信的。
庾悦干咳了一声,看了一眼那空置的小榻,说道:“刘长史,你既然有刘车骑的金牌在手,在荆州,不,在所到之处见令牌如面君,可便宜行事,那这里应该您上座才是。”
刘穆之微微一笑,说道:“荆州刺史的位置,是道规的,就算他因伤暂时不能理事,这里对他也是虚位以待,就算他后面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继续当这个刺史,这里也是继任刺史的位置,我再便宜行事,也只是巡视的身份,并非主政荆州,该坐哪个位置,不该坐哪个位置,还是要分得清楚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陶渊明:“陶公,你说是吧。”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刘长史所言,皆金玉良言,渊明受益良多。”
刘穆之脸上的笑容慢慢地退散,仍然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陶渊明:“只是陶公,你的位置,似乎不应该在这里吧。”
陶渊明微微一笑:“那刘长史的位置,似乎也不应该在这里。”
刘穆之面色一沉,冷冷地说道:“我拿了这块金牌,来荆州是两件事,一是率军增援荆州,共击妖贼,同时巡视这里的情况,这第二嘛,嘿嘿,陶公在建康城中无故失踪,有消息说你跟着徐道覆出现在了荆州这里,而此处又是陶公你的家乡,种种传言在一起,那我也得过来查查究竟是什么情况,陶公你说是吧。”
庾悦连忙开口道:“陶公的事情,请容下官禀报,他绝非…………”
刘穆之猛地一抬手:“庾公,这里并非官家大堂,我等又非朝服官袍在身,这种官场上的称呼,就不必了吧,你们叫我一声穆之,我称二位为公,不是挺好吗?在正式的上报陶公的行踪之前,我只想以一位朋友,或者故旧的身份,先问问你们的情况,如果需要我回护的,我也会尽力而为,只不过,我希望听到的是实话,如果让我从别的渠道知道了不一样的说法,那恐怕有些事,我就难做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庾公,穆之兄说得非常到位了,这算是我到刑部大堂或者是廷尉府接受询问前,给我的一次机会,让我说清楚这几个月的事,这种事,你就不必代我申辩了。”
庾悦咬了咬牙:“穆之,陶公之事外,我还有要向你申辩的事呢,咱们一件件事,你先听陶公自己的辩解好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请相信,我有足够的情报和眼线,也一定会根据真实的情况,上报刘大帅,作出最公正的处理,陶公,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何你在建康的孟府中,护卫们皆死,只有你失踪不见了呢?真的如传言一样,你被徐道覆的部下救走了吗?”
第5000章 妖贼突袭卫何在
陶渊明不慌不忙地回道:“这里我想纠正穆之兄的一个字,我确实是被裹胁到了徐道覆的军中,然后一路到了这里,不过,我不是被救,因为我不是妖贼一伙的同伴,我是被劫持出来的,甚至可以说,我是向妖贼表明了身份之后,被那些妖贼放下屠刀放过了一命,然后带到了徐道覆的面前。”
刘穆之轻轻地“哦”了一声:“那陶公能详细地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陶渊明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象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他的声音带着磁性,缓慢而沉稳,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人可以在这轻烟之中,仿佛置身于当时的孟府之中。
“那时候,我身受刘婷云的剑伤,性命垂危,多亏徐羡之和谢晦,找了很多灵丹妙药来治我,才保下了这条命,但是我的身体仍然非常虚弱,根本就是卧床不起,而且无法动弹,每日里无论是进食,换药,甚至是大小解,都需要人伺候和帮助才行,可以说,那时候的我,与行尸走肉无异。”
“但即使如此,徐羡之和谢晦二位也是时常来看我,一边询问我当时孟昶与刘婷云同归于尽时的情况,一边也问我一些天道盟之事,他们其实和现在的你一样,都是怀疑我跟天道盟的牵联。”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这点还请陶公心中有数,至于是否怀疑,甚至是定罪,那要看你的解释,是否能让我们信得过,庾公,今天你也在,同样可以作个见证。”
庾悦连忙说道:“我听过陶公的解释,听起来绝对没有问题,我可以为他作保,他绝不会是和妖贼一伙的,穆之兄你…………”
他还要继续说,却是一抬头,看到了刘穆之那冷厉的眼神,如同一柄剑,直刺他的内心,让庾悦吓得直接把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耳边却响起刘穆之的声音:“庾公且稍安勿躁,静听陶公的解释便是。”
陶渊明缓缓地说道:“当时的孟府,是谢晦临时的府邸和办公之所,谢晦自己也在我这里说过,他跟我现在是邻居,我在孟府中会有非常好的护卫,不用担心再出现刘婷云那种刺杀之事,毕竟我当时呼救导致刘婷云被杀,而天道盟可能会把我也当成眼中钉给除掉,所以,他必须要保护好我。”
刘穆之点了点头:“不错,谢晦是说过这话,但奇怪的是,天道盟为何要对你下手呢?你又不是天道盟的人,不是他们的叛徒,刘婷云自己办事不力送了命,与你又有何干系呢?”
陶渊明叹了口气:“后来在徐道覆那里我才知道,妖贼并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他们侦察知道了孟府是谢晦的办事之所,直接是冲着谢晦攻击了。而我,他们甚至不知道我就在孟府之中,在碰到我时,也是一个意外。”
刘穆之的眼中光芒闪闪:“谢晦在孟府的事,作为情报头目是非常隐秘的,如果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城外的妖贼又怎么会知道此事呢?”
陶渊明摇了摇头:“当时斗蓬没死,城内的天道盟还是有很强的情报能力的,谢晦作为城中的情报首领,他的行踪,会给城内的天道盟眼线所盯上,就连徐赤特,都是天道盟的人,这点谁又能想得到呢?谢晦的行踪就算再隐秘,碰到天道盟尊主这样的大魔头,也不可能完全隐藏。”
刘穆之点了点头:“可是谢玄是斗蓬啊,他对谢家还是有所关照和庇护的,而且,那毕竟是他的侄孙,谢家后一代的才俊,他真的忍心对他下手?”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这点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斗蓬死时,我并不在他身边,但谢晦当时已经整个站在了刘裕一边,与谢玄的天道盟为敌了,这时候再想顾念这种同宗之情,就意味着自己主动求败,谢玄毕竟是斗蓬,以前对刘裕有再深的感情,这时候也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更不用说一个谢晦了。”
说到这里,陶渊明微微一笑:“而且,天道盟的宗旨主要是为了修仙,长生不老,如果自己能成为神仙,能长生,那还需要这些子孙后代的香火做什么?穆之兄是聪明人,这个道理不难理解。谢玄当时想的是借外面的天师道攻击,趁乱在城中下手,劫持皇帝,换取和刘裕一对一的机会,而谢晦是城中的情报首领,对他的这个计划起了很大的威胁,那当然要先行除掉,或者是擒拿住,至少不能让他坏了自己跟刘裕的对决。”
刘穆之微微一笑:“听起来很合理,只不过,当天谢晦突然临时有事外出,或者说,因为天师道的攻城,导致谢晦也紧急去了城南那边以防有贼军突袭,但这个突袭却是天道盟的斗蓬谢玄提前安排好的,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谢晦必然不在孟府中吗?以他的绝顶聪明,会犯这样的错误?”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这就不是我能解释的事了,谢晦在孟府的时候是如何个行踪,我不知道,他遇有战事的时候是不是要亲自上前线,我也不知道。或者说他是去了城南还是去了皇宫那里,我更不知道,我只知道,一群天师道的精锐,坐着飞天的孔明灯,趁乱突进了城中,直进孟府,然后冲进了我养伤的小院之中,杀尽四周的军士与护卫,没有人来救我,也没有人象谢晦和徐羡之说的那样,能带我从什么密道撤离,也许,我还需要穆之兄给我个解释,为何我没有享受到他们承诺给我的保护?”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你确定当时没有任何卫士和护卫带你进密道之类的逃离吗?”
陶渊明摇了摇头:“有四个护卫是抬着我的小榻往外奔,大概是想奔向密道的入口,但他们刚出门到院子里,就给在屋顶上埋伏的妖贼射杀了,只剩下我还活着,然后就是几十个妖贼从四周现身,到我的面前,掀开了我身上的被子,穆之兄,你体会过那种几十柄带血的刀剑,指着你的感觉吗?”
第5001章 家世传承乃天道
刘穆之微微一笑:“听起来是很可怕,不过,当年在京口建义的时候,我曾经还在寄奴的军中,被对面上万根带血的矛槊所指着呢,我还迎面看到过几百上千枝向我飞来的弓箭,当然,幸亏我周围的护卫和同伴们的帮忙,我才没有死在这些枪林箭雨之下。庾公,你也应该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吧。”
庾悦连忙点头道:“是的是的,就在临朐之战的时候,我还和穆之兄你一起在那帅台之上,燕虏打得最近的时候,那可是孔明灯在头上飞,各种箭矢在头顶飞的情况啊,我也算知道,什么叫亲冒矢石了。”
陶渊明的神色平静:“二位确实是上过战场,见过战争的人,陶某自愧不如,截止到现在,我还没有处于二位那种战场之上,亲历生死的情况呢,所以我这个人不喜欢打仗,因为我不喜欢死亡与痛苦。不过,在几十把带血的刀枪指着我的时候,我承认,我几乎再次吓晕过去了。”
刘穆之语带嘲讽:“不太可能吧,我的印象里,陶公是孤身入虎狼虏庭而面不改色,可以与虎谋皮,从暴秦手中夺回南阳十二郡的大英雄,那时候的你,是何等的勇敢,怎么几十个妖贼小兵围着你,就要晕过去呢?”
陶渊明摇了摇头:“因为我虽然孤身在后秦的宫中,面对满朝的胡人文武的叫嚣,但我知道,在我的身后,是大晋的几十万雄师,是大晋的上千万军民,是那个打败了前秦百万虎狼,没有让一个胡虏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强大祖国。如果姚兴当时敢动我,那刘大将军,还有大晋的雄师,一定会为我报仇的,绝不会让我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毫无价值。”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你不是一向看不上刘大将军,甚至不愿为他效力,当面拒绝了他的出仕邀请吗?怎么这回又说这些话?”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我拒绝他的邀请出仕,是因为我不认同他的理念,我是读书人,自幼受圣贤的道理,认同这天下就是应该有尊卑贵贱,就是要有上下等级之分,无以规矩,不成方圆,人人都想着一步登天,去做那些超过他们身份和能力的事,那必然会天下大乱,规矩,就是限定人这种生而俱来的野心与贪婪的办法,而刘大将军,他虽然是天下无敌的战神,虽然有护国安邦之能,但却是想要改变这世上的规则,改变我们这些读书人,这些士人安身立命之本,我怎么可能为他效力,来改变我的信仰和情操呢?”
说到这里,陶渊明顿了顿,看向了刘穆之:“穆之兄,你是天下大才,学富五车,我说的这些个道理,那些军汉武夫们不明白,但你不会不明白,所以穆之兄,我一直很奇怪,为何你会一直帮着刘大帅搞这些,或者说,你为何从来不劝劝他做这种有违天道的事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陶公,你说天道如何如何的好,如何的不应该改变,如何的尊卑有序,以利万民,但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这些书生,士人,一直遵守着这样的天道,却是让天下大乱,自汉末以来两百多年了也不是个头?”
陶渊明冷冷地说道:“汉朝气数已尽,群雄并起,纷争不断,也是因为何进这个屠夫小人,靠了妹妹当了皇后,而一步登天成为大将军,正是因为他何家坏了规矩,才会引起天下到处的野心家和小人纷纷想效仿,于是张角,董卓这些出身低微的小人纷纷造反生事,想要改变秩序,这才有了汉末大乱,三国鼎立,晋朝虽然重新统一,但我华夏元气已损,加上曹操在篡汉的过程中,重用刑名之术,所谓的惟才是举,就是不拘一格,任用那些没有出身的小人为官,这样虽然可以一时得利,但长远来看,伤的是天下的秩序和法则。”
“从此掌握权力,不需要家世传承,而失了孝道,传承这些纽带,那天下就没了最基本的规矩可言,西晋虽然想要恢复世家天下,但天下人心已经丧乱,八王之乱,说白了是宗室王爷这些高层存有野心,想要夺取帝位,这还是后汉末年以来的这种秩序与规则的破坏所导致的,八王之乱的结果就是胡虏这些本来给中原所征服和统治的异族,趁乱起兵,占据了北方,若不是还坚持着人臣之道的王,谢这些家族,拥立元皇帝南渡建立东晋,只怕今天的我们,都得跟胡虏或者是北方人一样,左衽辫发了。”
庾悦跟着叹道:“是啊,太可惜了,要不是我们这些世家士族保着元皇帝南渡,我们整个种族和文明,都会断绝了,穆之兄啊,这种世家传承,秩序等级是我们的立身之本,就好比你这样的大才,若不是祖荫,又何来的士人身份呢,若不是有家中的藏书,又哪来你的满腹经纶,国家栋梁呢?”
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二位的话,差矣,你们把天下的人心丧乱,野心家起兵,都推到了一个屠夫何进的身上,那请问以前难道就没有这种出身低微的人,靠了真才实学而成为天下名臣的先例吗?就说汉朝,大将军卫青,他可是骑奴出身,而篡汉自立的千古大罪人王莽,可是正宗的世家大族吧,按陶公所说,应该是卫青这样的低贱之人作乱,而王莽这样的大世家子弟匡扶汉室才是,可结果是如何呢?”
陶渊明勾了勾嘴角:“也不是说低等人里不能出良才,也不是说世家高门子弟里没有几个不屑之子。但这种概率毕竟还是太小了,卫青霍去病是小人得志,一飞冲天,但没有家世积累,福不过三代人,甚至到了霍光死后,就满门败落,反观王莽,虽然他自己身死族灭,但太原王氏却仍然源远流长,后来又重新复振,直到东晋时,也是世家大族,这不就是证明了,天下的人材,还是在士族世家之中吗,那些个没有家世的小人,就算一时得志,就算能出几个人才,也终不能持久,最后仍然是泯然众人呢。”
第5002章 家世才华孰轻重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些世家士族也不是自盘古开天地时就有的,陈胜吴广起事时就说过,王候将相,宁有种乎?这天下间毕竟还是普通人多,士人少,总是想着骑在人家头上,千秋万代,那必然会引发众怒,最后给人推翻,改朝换代,这种历代的兴亡教训,我们还不吸取吗?”
陶渊明冷笑道:“如果只是普通的百姓起事,他们既没有学识,又没有足够的武器,也没有经过必要的军事训练,不过是蝼蚁而已,只会成为官军收获的军功罢了,不足为惧,你应该知道,从上古五帝,到战国先秦,几千年来,这些出自普通民众的盗匪乱民,何曾成功过?全都是被君王和他的军队所镇压,甚至连一个起义首领的名字也没有留下,也就是一个所谓的盗跖,勉强还在史上留下了名字呢,可他又成了什么事?不过占了几个小城而已,最后还不是被灭了?!”
庾悦对这个话题显然产生了兴趣,跟着说道:“那这么说来,陈胜吴广算是第一个青史留名的起义,啊,不,应该说是反贼首领了?”
陶渊明点了点头:“是的,他们是反贼首领,但不是普通的百姓,那陈胜是可以带领九百人的戍长,吴广是他的副手,两人都是横行一地的豪强,至于刘邦项羽,这些秦末义军的首领,要么是当地的豪强地主,要么是六国旧贵族,没有真正的平民百姓,也正是因为有这些豪强,士族的带领,秦末大乱才能改朝换代,说白了,这不是百姓和平民的胜利,而是一场贵族,士人的改朝换代。”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可是参与起义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平民百姓,最多是领头的人有一些才华和组织能力罢了,刘邦出身不过一个亭长,连寄奴的家境也不如,又怎么成了什么贵族士人了?陶公,你说得太牵强了。”
陶渊明哈哈一笑:“这就是士族的力量,穆之兄,刘邦虽然是个亭长,但可以让身为县丞的萧何这些人甘愿追随,就象刘裕,他不过一个里正,却是整个京口人心中的大哥,其武艺和义气是一方面,但更主要的,是他有领导和组织才能,在京口的时候,他手下就有一帮愿意追随他的兄弟,和刘毅一样,都是京口的一方枭雄,即使是进入北府军后,也明显比武艺不在他之下的刘敬宣更有人缘,这种领袖之力,是他刘裕家世代血脉相传的,从远祖的楚王一系下来,延续至今。”
说到这里,陶渊明顿了顿:“庾公就不用说了,庾家是颖上望族,世家高门,而你穆之兄虽然一度落魄,但也是汉高祖刘邦的长子齐王刘肥之后,血脉高贵,陶某不才,虽然家道中落,但家祖侃公,也曾经威震荆州,为天下所景仰,这些祖辈的高贵血统,都传承在了我们身上,这也是我们三人今天坐在这里,高谈阔论的原因。”
刘穆之突然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摆起手,对面坐着的二人,庾悦一脸的疑惑,双眼圆睁,而陶渊明则平静地坐在席上,一言不发,直到刘穆之这样笑了足有几分钟,笑得几乎要瘫在了地上时,庾悦才干咳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些不满:“穆之兄,何故发笑?这,这虽然您是相公,可是现在并非朝堂之上,你这样,有点,有点那个,嗯,失仪了吧。”
这最后一句,庾悦还是拿出了世家子弟的那种派头,咬着牙说的,因为毕竟现在的他的身份,比起当朝相公的刘穆之来说,已经有所差距了。更不用说现在身为白身,甚至是待罪之身的陶渊明了。
刘穆之慢慢地收起了大笑,缓缓地坐直了身子,他的胖脸已经通红,肥肉还在微微地跳动着,却是渐渐地平复了呼吸,说道:“我刚才想到个事情,比较失礼,庾公,陶公,我可以说话吧。”
陶渊明面无表情地说道:“穆之兄但说无妨,今天只是我们以朋友身份谈天说地,无论你说什么,也不伤和气。”
刘穆之正色道:“好,那就恕我无礼了,庾公家世代望族,但也只是魏晋期间才声名鹊起的,之前从春秋到两汉,庾氏并没有出什么名人,更非顶级世家,庾公,我这话虽然冒犯,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庾悦明显有些不快,冷冷地说道:“是,我们庾家确实是魏晋后才兴起的,但你穆之兄虽然是齐王刘肥之后,可是从齐王死于吕氏之乱后,到你这一代,足有五百多年了,也没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吧,我庾家好歹还出过丞相,出过皇后,你刘兄的家族,恐怕是连个刺史也没有出过吧。”
刘穆之微微一笑:“是的,让你说中了,所以我家的祖先齐王,他高贵的血脉这四百多年来也没有让我的列祖列宗们发达富贵,而你庾家,要是按陶公刚才的话,那就是从平民中突然崛起而成为士人的,又是在乱世中,南渡建功而成为了世家高门,是你庾家的后辈们光宗耀了祖,而不是祖先们的血脉让你们庾家富贵,而我不才,也是我们大汉齐王家族里,五百年来第一个能身居宰辅之位的人,那究竟是祖先的血脉让我高贵,而是我们的成就让祖先们跟着光荣了呢?”
庾悦给说得哑口无言,而刘穆之的目光犀利如冷箭,直射向陶渊明:“至于陶公,你刚才说的贵祖侃公,当年虽为郡吏,但因为出身山地民族,所以为时人所轻,至少在侃公发达,名震天下之前,是谈不上什么高贵血脉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别人眼中的异族平民,州郡小吏,却是靠着本身的才华,在乱世之中,风云际会之时,立下大功,匡扶社稷,成为一代名臣。更难得的是,连宗室亲王,世家大族子弟都在叛乱,谋反之时,连王敦这样的高贵士族都在据荆州之地作乱之时,侃公却是坚守臣节,忠君报国。请问贵祖的行为,是证明了血统高贵重要,还是证明了本身的才华和时代的机遇更重要呢?”
第5003章 唇枪舌剑双雄辩
这些话如绕梁之音一样,在这个殿堂之上来回,震荡着每个人的耳膜,也在冲击他们的心灵,庾悦长叹一声,喃喃道:“穆之兄啊,你从不参加那些清谈论玄,我们都以为你是长于治政,短于言辞,可想不到,你其实只是不想参加罢了,要是你参加,那这天下头号辩士,非你莫属啊。”
刘穆之微微一笑:“不敢不敢,看来这些道理,庾公是接受了?那陶公,你又意下如何呢?”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有些道理,但只是少数的现象,不是说下层人士不会出现人材,但是这种可能性太低了,说白了就是一个原因,那就是教育,这世上书籍难得,而知识就在这些书本之中,我家祖侃公,当年为郡吏之时,还没有什么文化,他是靠了自学苦读,才学到了本领,而且,我说句不敬的话,也就是在乱世之中,他才有出头的机会,如果放在太平时期,可能他一辈子只是一个小吏而已,成不了威震天下的荆州刺史,因为,这是靠他平定当时荆州各地的盗匪,最后击败了苏峻的流民军才让他名震天下的。”
“侃公就是因为知道自身的不足,所以才会对子侄多加教育,他购置搜集了大量的藏书,作为我们陶氏家学,虽然没有让几代子孙具备能力,但是,到了我这代,总算靠了这些书籍而学到了知识,提高了本领,这才有了我这个天下名士的出现,也许刚才我表达的不是太准确,不是什么血脉高贵,而是说我们世家,士族是有这种家学流传,传子传孙,有上进心的子孙,总会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不也是我们三人现在在这里论及天下大势的原因吗?”
庾悦连忙点头道:“陶公说得好啊,相比血脉,我们的家学流传更加重要,就象我们三人,哪个不是自幼苦读呢,虽然我不及二位,但自问从小也没落下功课过,并不是那种成天只知玩耍嬉戏的农家子弟。穆之兄,这个你要承认吧。”
刘穆之点了点头:“我是承认,所以这就是我和寄奴要做的事,为什么这些书籍,知识就只能在士族,世家的手上?为什么天下绝大多数的百姓就没有接触和学习到这些知识的机会?就如你庾公所说的那些农家子弟,他们就是天生不想学习,只想着玩吗?他们不过是没有学习的机会罢了,这难道就是应该的天道?”
庾悦一时语塞,转头看向了陶渊明,只听到陶渊明冷冷地说道:“听起来这样确实不公平,但这是无奈的,就象我们三人,因为拥有知识,知书答礼,所以可以不用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不必面朝黄土背朝天,做那苦不堪言的体力之活,不用当个农夫,当个猎户,每日为生计奔波,这不就是因为我们是劳心者,可以治人,而劳力者,永远只能治于人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这劳心者和劳力者就应该永远如此吗?一个人是劳心还是劳力,是要看他后天的努力,还是要看先天的投胎运气呢?如果你陶公运气不好,没投在陶家,而是投在你的那个部落的一个普通族人家里,你是不是也能心安理得地说出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