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1078节
“而我击破桓玄,掌管大晋朝堂之后,向姚兴提出的归还南阳十二郡,也不是为了我刘裕的个人威望,而是因为这些地方,本就是我大晋的江山地盘,是无数将士们用鲜血和生命,在淝水之战后北伐夺取的!”
“再往前数,那是我们大晋,是我们汉家百姓的天下,却被羌贼和胡虏借我大晋内乱之时出兵窃取,更是成为桓楚灭亡之后,那些桓氏叛贼和各路残兵败将们盘踞的巢穴。”
“桓振,桓谦等人借这些地方不停地招兵买马,多次反攻荆州,我要求羌贼归还这片土地,乃是出于国事公心,他若不给,我必出兵夺取,以安荆州,怎么成了我欠姚兴的人情了?”
第4235章 忠义之心昭日月
刘裕的话,掷地有声,在整个大殿内回荡着,每个人都在静静地倾听,刚才还尘嚣而上的那些声音,都听不见了,直到刘裕说完后,郗僧施才干咳了一声:“刘大帅的话,说得很好,很有气势,只是,当时姚兴毕竟是交割了南阳十二郡,世人看来,那是有恩于大帅你的。助你提高了声望。”
刘裕哈哈一笑:“郗尚书此言差矣,我是代表大晋,提交国书要求他归还窃取的南阳十二郡,而且之所以只要南阳十二郡,没有进一步地要给他们在同时窃取的洛阳和中原之地,是因为当时桓谦这些伪楚余孽,是蟠踞在南阳之地,不停地骚扰雍州和荆州,我真正想要的,不止是南阳之地,更是要姚兴交回这些乱党,让我们处置,这点,当时陶渊明作为使者最清楚不过,你们可以找他求证。”
谢混瞪大了眼睛:“可是姚兴只还了地,没有交出桓谦等人啊。”
刘裕冷笑道:“那不是因为姚兴有多善良,而是他看得清楚桓楚已经彻底完蛋,即使是在雍州和荆州也不会再有人支持,南阳之地的百姓人人心向大晋,不想在异族胡虏的统治之下,他如果不主动归还,那我们北伐军一出,此地士庶会向着我们王师,他们远道出兵,到山南一带作战,完全没有机会,一旦失了南阳,那我们趁胜再进攻中原,只怕他们连洛阳都无法守住。”
“除此之外,桓谦这样的废物,无人认同,他带的那些散兵游勇,不仅打仗无法取胜,还需要后秦不停地提供支援,出粮草军械,以维持其生存,这种没有好处,反而得罪我大晋的事,在当时姚兴看来,没有必要做,所以让出地盘的同时,他们还收留了桓谦等反贼,为的是将来有朝一日,大晋内部生乱时,还可以把桓谦放回荆州,以留后手。”
说到这里,刘裕看着郗僧施,继续道:“如果姚兴真的给大晋面子,真的想要和平,为何又会支持西蜀的谯纵谋反自立呢?为何会在我们大军讨伐谯纵时,出兵两万,助谯纵挡住了王师呢?就是因为谯氏在蜀地经营数百年,颇得人心,不需要靠后秦的兵马,也可以割据立足与大晋为敌,而桓谦在南阳之地没有这个百姓的支持罢了。”
“当时的后秦,一边要出兵凉州,一边要渡黄河与北魏争霸,另一边还要应付刚刚叛离自立的刘勃勃的胡夏,在这种情况下无力与我们大晋开战,所以才会暂时地让出南阳之地,这并不是给我刘裕什么面子,而是从他们的国家利益考虑,有所取舍而已,以后诸如什么我刘裕受了姚兴的恩惠,却是忘恩负义,倒打一靶之类的谣言,我不想再听到。”
谢混的眼珠子一转,打了个哈哈:“刘大帅说得极好,看来这些宣传,都是姚兴他们多年来别有用心的谣言,用来蛊惑人心罢了,只是在南燕的时候,姚兴派鸠摩罗什来劝大帅退兵,因为南燕是后秦的属国,你灭南燕,就无异于不给后秦面子,而且你当时公开地说要是秦兵敢来,你接下来就要灭后秦,这话虽然气势十足,但也是跟后秦宣战了,这才给了姚兴这个由头起兵哪。”
刘裕冷笑道:“我为什么会说这话,难道谢尚书不知道吗?后秦之前出兵助谯蜀的时候,已经与我们大晋正式交兵开战了,就在我北伐南燕的同时,他们也先后放回了桓谦,并派了陇右甘凉一带的羌人部落,以苟林为首,几万步骑护送桓谦回荆州作乱,这些人名义上是秦国的子民,打的是秦军的旗号,几乎整个荆州,都要给他们攻取,若不是刘道规和鲁宗之等荆州将士危难之时浴血奋战,消灭了这伙恶贼,只怕荆州和雍州现在已经落入秦军手中了。”
“我在广固的时候,说那话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秦国在此之前,已经正式,公然地与大恶为敌,收留大晋的反贼,与大晋的军队交战,派兵侵攻我大晋的州郡,都是铁一样的事实,对这样已经公然翻脸的敌国,不以威对之,难道还要示弱服软吗?这种情况下,任何退让,都只会助长敌军的气焰,若是我真的退兵,那不仅南燕会缓过劲来,我们的荆州,豫州一线,也会马上迎来秦军的全面入侵了,这绝不是我的凭空想象!”
谢道韫点了点头:“刘车骑所言,非常正确,这些北方的胡虏,都是窃居大晋的汉家江山而立国,早晚都要消灭的,只不过,现在妖贼是大敌,而羌贼又在此时前来,一边说刘车骑你跟他们有私怨,不允许你再掌大晋军政大权,要退守江北青州,不得入朝。另一边又说要赦免司马国璠和司马楚之等人,为他们平反,允许他们回归大晋,如果说前一个条件,还可以来个缓兵之计,这后一条,就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了。”
刘裕正色道:“我跟司马国璠和司马楚之等人,更不是什么私怨,也绝非什么要消灭司马氏的宗室,有不臣之心。如果我真有此心,当年还用得着恢复大晋,扶陛下归位吗?就算同样的司马氏宗室,象谯王殿下,还有琅玡王您,不也是位高权重,手握大权吗?我犯得着跟两个司马氏的远亲宗室计较,迫害他们?”
司马德文连忙说道:“我皇兄能登回帝位,我司马德文能死里逃生,都是刘车骑你的恩德,我们就算怀疑自己谋反,都不敢怀疑您有任何异心的。”
司马休之也跟着说道:“是啊,若不是刘车骑你,我们早就死在南燕贼人手中了,就连我自己,上任荆州刺史时就犯了大错,失了江陵,按律都应该夺爵问斩的,你却没有对我下手,还让我当了吴国内史,司马国璠和司马楚之都是有野心的反贼,罪证确凿,大晋军民人人得尔诛之!”
第4236章 义正辞严拒秦书
刘裕叹了口气:“羌贼是想把他们当成桓谦来用,施恩于这两个奸贼,然后扶他们回来掌权,把我排挤出朝堂,以后他们会一步步地借这两个反贼而蚕食我大晋,其用心之险恶,不可不查,这个条件,我们万万不可答应!”
谢道韫跟着说道:“不错,刘大帅说得非常对,司马国璠和司马楚之在国内犯法获罪,这也不是和刘大帅的个人恩怨,但他们逃亡胡虏国家,不仅向胡虏宣誓效忠,更是纠集一批亡命之徒,攻占我边境州县,杀我吏民将士,这回更是变本加利,趁着妖贼入侵之机,作为先导引胡虏进犯,如此大罪,已经是十恶不赦,要是赦免了他们的罪行,让他们入朝为官,那会让天下人看到什么?”
“天下人会以为,这种叛贼我们朝廷无力去剿灭,甚至要在胡虏敌国的压力下,被迫让他们重享富贵,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这回的妖贼作乱,就是我们当年一时权宜之计的恶果。桓楚作乱时,我们的主要精力用于消灭楚军,无力同时与当时袭占广州的妖贼作战,为了稳住他们,当时还是我极力建议,先赦免妖贼的罪过,让他们在广州效命赎罪,我本意也是想给他们一个重新作人的机会,结果却成了养虎为患!”
刘裕连忙说道:“谢夫人,当年赦免妖贼的事情是我们共同的朝议,不是您一个人的建议,您不必…………”
谢道韫摆了摆手:“提议是我提的与你们无关,我们世家大族不象你们军人那样,快刀斩乱麻我们总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着能不动用刀兵就尽量不动用,却低估了妖贼本性的残暴,当时为了赦免妖贼,我甚至一家家地出面劝说那些有很多子侄死在妖贼手中的家族掌门,放下对妖贼的仇恨,以国家大局为重,暂时姑息他们。”
“我还说岭南太远,瘴气横行,妖贼就算占了此处,也活不了多久,掀不起什么风浪,事实证明,我犯了大错,只想着我们自己的恢复元气,却低估了妖贼也同样能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站稳脚跟,甚至能在天道盟这样的强力组织的帮助下,还能卷土重来,今天的祸事,我要负最大的责任!”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谢夫人说得太过了,当年的赦免之事,是朝堂公议,也几乎是所有人都同意的,即使是我,也没有反对的意见,因为当时大晋刚刚复国,百废待兴,如果不承认和赦免妖贼,他们继续作乱,那荆州也永无宁日,我们当时没有远征岭南的人力和资源,只能承认现状,以后再找机会消灭这帮妖贼。若说是始作俑者,我当年在吴地平定妖贼时,也亲自放过他们一马,真要追究责任,应该是我的责任最大才是。”
谢道韫叹了口气:“罢了,事到如今,再追忆往事,已经没有意义我们的时间紧迫,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大家,千万不要为了一时的权宜之计,给自己留下永久的祸患,羌贼且不说这回出兵是不是包藏祸心,我们宁可不需要他们的出手,也绝不能引狼入室,不然万一打着打着,他们突然说要移屯建康,助守京城,那我们如何答复?”
“而且以羌贼的德性,到了我方国境之后,如果知道这地方最后不属于他们,那势必大加劫掠,豫州的百姓,将受到双重的伤害,司马国璠和司马楚之若是回朝,那定会作为羌贼的代表,以后事事出卖大晋的利益,倒向羌贼,看看谯蜀,南燕这些后秦的蜀国吧,曾经也算是占据一州之地的大国,但在羌贼的要求下,如同孝子,今天交出军粮军械,明天送出皇家乐队,我们大晋若是也这样,那跟向胡虏称臣纳贡有什么区别?我们以后还有何颜面,再行北伐之举呢?”
孟昶朗声道:“谢夫人说得太好了,我们这回,不能向羌贼低头,就算再困难,也要自己挡住妖贼的攻击,只是,若是我们不答应羌贼的要求,羌贼恼羞成怒,真的出兵攻击我们的豫州,兖州和青州之地,那可如何是好?”
刘裕平静地说道:“羌贼虽有十万大军,但不可能长驻中原,胡夏的刘勃勃一时攻击不成,撤回草原重整旗鼓,来年势必再回攻后秦的岭表地区,凉州诸胡,也是各不安份,南凉北凉和西秦一直为了争夺姑臧城而征战不休,若是让一支凉州势力一统凉州,那后秦的西方就会崛起一个强大的势力,关中若是兵力不足,则无法震慑胡夏和诸凉,所以,后秦军队在我们中原最多留上三四个月,这个时间,他们无法做太多的事。”
“上次他们援救谯蜀,就是如此,几万军队尽量不正面与我军决战,而是扎营对峙,利用数量优势逼我们退兵,这回想来也是如此,若是他们真的发兵到处攻击,那我们的豫州,兖州各城,只需要坚壁清野,羌贼攻城能力不足,旬月不下,自然就会退去,虽然我们会有所损失,但羌贼的祸害能力,比起天师道的妖贼,还是差了很多的。”
“羌贼这时候派军前来,还是为了夺取利益,这个根本利益,就是把我驱逐出朝堂,让他们的代理人司马国璠和司马楚之,甚至王慧龙,刁雍这些被我诛灭的家族余党回归朝堂,制造我们大晋内部的分裂,只要我们坚守这条原则,绝不答应,那他们就掀不起风浪,我们在收拾完妖贼之后,最后也一定能把羌贼给我们造成的伤害,百倍奉还!”
孟昶点了点头:“我完全同意刘大帅的意见,请问朝上诸公,谁赞成,谁反对?”
大多数人都挥舞着手臂,奋袂大声道:“拒绝羌贼,不与伪秦言和!”
“对,拒绝他们,拒绝他们!”
谢混和郗僧施对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可以看出,他们还是有些不甘心,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出声反驳了。
刘裕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么,此事就此议定,接下来大家说说,如何回复后秦的国书呢?”
第4237章 秘议暗约国书外
郗僧施干咳了一声,说道:“我看,这回不如暂时不要答复后秦,来个缓兵之计,这样不至于马上得罪后秦,引得秦军在这个时候攻击我们,只要拖过几个月,打退了妖贼,那秦军自然不战而退。”
王仲德马上说道:“末将以为,郗尚书所言差矣,很快,刘大帅回到建康的消息会传遍天下,而羌贼也会知道此事,如果我们不作任何答复,他们当然知道是缓兵之计,只会加速他们跟妖贼合流,进攻我们,我看,不如直接明确地回复他们,不接受这个提议,如果他们敢攻我大晋,那后果自负,这样以威对之,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谢混冷冷地说道:“王将军,现在不是当时我们围攻广固,兵强马壮的时候,是反过来,我们的形势危急,而敌军势大,要是两股贼军合流,我们就算勉强守住建康只怕也会丢掉大片的江山,若是妖贼回头和秦军联手攻打荆州,那只怕从今以后,豫州以西非我大晋所有,赌一时之气却坏了国事,这不是明智之举啊。”
说到这里,他向刘裕说道:“想当年,西汉开国之时,匈奴的冒顿单于曾经向当时西汉的太后吕雉,下了粗俗下流的国书,以试探汉朝的反应,而吕后忍一时之辱,卑辞下气,不仅没有发怒,反而继续了汉朝的和亲政策,这才没有给匈奴用兵的口实,也维系了汉朝五十多年的和平与休养生息,终于在汉武帝时期有了全面反击的实力,若是当时的吕太后也咽不下这口气,一怒而兴兵与匈奴大战,恐怕我们的历史,就要改写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说道:“谢尚书,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应对此国书呢?”
谢混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在陶渊明找到孟仆射之前,曾经先找过我,提出过一个非常过份的要求,这个要求,没有写在国书之上,本来我准备在今天朝议之后,在我谢家内部先讨论此事,但现在既然刘大帅提前回来,此事我想无法绕开你,还请暂时让百官退下,我们私下商议此事。”
王镇恶的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沉声道:“这是国事,怎么可以绕过朝中百官,私下商议,谢尚书,你是不是…………”
谢道韫突然开口道:“老身此次前来,也是为了此事,刘大帅,老身以为,最好还是先小规模地商议一下吧。”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的心中,隐约感觉到一丝不祥的气息,但既然连谢道韫都开了口,他也无法拒绝,只能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一众将帅们沉声道:“大家且先退下,容我们商议此事,按我们之前商量的事情,大家分头行事,各司其职。”
所有年轻的将帅们齐声行礼,转身而退,而在朝堂上的官员们也都一边议论纷纷,一边行礼而退,很快,朝堂之上就只剩下了司马德文,谢道韫,徐羡之,孟昶,刘裕,谢混,郗僧施这几人,连负责安全守卫的内侍与武士,也全部退下了。
谢道韫冷冷地看了郗僧施一眼,说道:“郗尚书,此事是我谢家内部之事,暂时不劳您大驾,你可以先退下。”
郗僧施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那徐尚书和孟仆射也并非谢家之人,为何也能留在这里呢?”
谢道韫叹了口气:“孟仆射现在是城中最高的文臣之首,负责所有的文书拟定,而徐尚书则负责情报组织和对外的监控,关系非同小可,这件事,离不开他们二位,我这样解释,你可明白?”
郗僧施无话可说,也只能行了个礼,缓缓而退,谢混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殿门口,眉头一皱:“姑母,这陶渊明真的找你了?”
谢道韫冷冷地说道:“事关我的女儿,他怎么敢绕过我?叔源啊叔源,你好糊涂,怎么能这样轻易地答应他们此事?”
刘裕的眉头一皱:“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此地神秘?”
谢混咬了咬牙:“国书之上,没有写明后秦的真正要求,那鸠摩罗什说,秦军这回是奉了佛祖的旨意,派兵击灭到处涂炭生灵的天师道,也是要证明,佛教才是积德行善的教派,而天师道则是打着造福苍生的旗号,实际上祸乱天下的邪魔外道。秦军不图大晋一寸江山,只求佛法之光,能照遍整个天下。”
刘裕摇了摇头:“就这个条件?那我倒是可以答应他们。大晋又不是没有佛教,甚至信佛的人不在少数,虽然不象北方那样流行,可也绝不是无佛之地,甚至…………”
他本来想说甚至以前王妙音也曾经遁入过空门,宏扬过佛法呢,但话到嘴边,却觉得不太妥当,于是换了个话题:“如果要大晋为此多建些佛寺,甚至是请鸠摩罗什也来大晋宣讲佛法,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只是这样的事是光明正大的,完全可以写在国书里啊。”
谢道韫叹了口气:“秦人真正的要求,是要我们拿出所谓的诚意,派一个极具慧根的人,到秦国拜鸠摩罗什为师,学习佛法,为期五年,学成之后,再回晋国弘法传道,小裕啊,你可知道,他们想要谁去?”
刘裕的脸色一下子大变,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不行,绝对不行,哪有这样的条件,居然要我们大晋的堂堂皇后,去后秦当人质?这是奇耻大辱,陶渊明何在?居然传这样的话,我不得亲手宰了他!”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伴随着暗门转动的声音,从一个内侍装扮,低头袖手而行的人嘴里传出:“刘大帅既然这么急着想杀我,那不妨现在就动手,我绝无半句话好说,只不过,动手之前,你得想清楚后果!”
刘裕的面沉如水,拳头紧紧地握着,一双眼睛中,怒目如电,直射来人,看得出,他正在极力地压制着内心的怒火,直到陶渊明那张黑瘦的脸,展现在众人的面前,刘裕才咬牙道:“夫人,你居然带此人入宫,还走秘道暗门?”
第4238章 陶公歪理自成章
谢道韫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在朝堂中公开商议?但这样的国事,又怎么能由我谢家一家决定?妙音是我的女儿,更是大晋的皇后,自古即使是与番邦胡虏和亲,也只是派出公主而已,从没有让皇后出行的先例,但后秦提出的理由,又是无懈可击,他们说妙音曾经入过空门,是与佛祖有缘之人,这次要弦扬佛法,增加修行,需要向佛学大师鸠摩罗什拜师学艺,修行礼佛,并不是送往后秦嫁给胡人,这样的理由,无法反驳啊。”
刘裕咬着牙,一动不动地盯着陶渊明,一字一顿地说道:“陶渊明,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忠于的是大晋,还是后秦,又或者是,天道盟?!”
陶渊明淡然道:“难道刘大帅的心里,早已经把我认定成为投靠天道盟的内奸了吗?你在临朐的时候就这样公开地问过黑袍,恐怕怀疑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吧。”
刘裕冷冷地说道:“难道你不值得怀疑吗?这些年来,你行踪不定,却总是在一些关键的时候出现,我们建义起事的时候有你,桓玄消灭殷仲堪夺取荆州的时候有你,出使后秦然后辞官不做的是你,这回帮后秦传递如此过份暗约的还是你,换了你是我能不怀疑你吗?”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当然会怀疑就象我会怀疑你一样。”
刘裕冷笑道:“你怀疑我?你有这个资格吗?我刘裕不敢说有多大的功劳,但为大晋所付出的努力和几十年来为国立下的功劳,天下无人不知道,你说我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是想说我铲除司马氏的宗室,有不臣之心吗?”
陶渊明摇了摇头:“你错了,刘裕,我从不怀疑你为大晋做的这些努力,立下的这些功劳,只是你的努力越大,功劳越多,我就越是得警惕你这个人。因为,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要大权独揽,要不顾天下苍生,肆意地发动战争,并为了战争的准备,推行各种坏天下旧规矩的严苛律法,让百姓失去自由,把快乐的农夫村妇,变成你战争机器上的一分子,为了你的所谓大业,你连妻儿都可以抛弃,你说,你这样的人,不可怕吗?不值得我警惕和怀疑吗?”
孟昶厉声道:“陶渊明,你好大胆子,敢这样诽谤攻击我们大晋的柱石,你这些话,足够让你掉脑袋了!”
刘裕突然大笑起来:“好,好,太好了,陶渊明,这些年来,除了慕容垂,你还是第一个敢这样跟我说话的人,不管怎么说,我都得说你是个英雄好汉,虽然是个文人,但在我面前,也敢无所畏惧,真不愧是刘穆之如此看重的人物。”
陶渊明淡然道:“可惜刘穆之才华绝世,满腹经纶,却身为士族,甘愿为你效力,受你驱使助你祸及天下。孟昶,你也一样,只不过,比起刘穆之来说,你自己的私心可是要重得多!”
孟昶的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司马德文却沉声道:“陶渊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传话让我们大晋的皇后,一国之母去后秦当尼姑,只凭你这句话,就可以夷你的三族!”
陶渊明冷冷地说道:“我的族人,我最亲爱的妹妹,已经被天师道,被桓玄他们夷了,多年来,战乱不休,都是因为刘裕所挑起的,为了你所谓的大业,就要打破天下多年来的平衡,就要战事不断,连我陶家这样荆州的名门望族,都不能幸免,更不用说普通的百姓了,只有放下屠刀,劝人向善的佛教,才能洗涤你这贪婪狂妄的功业之心,才能恢复天下的太平。”
“王妙音王皇后,曾经是你的初恋情人,也定亲一世,成为佳话,你不珍惜这大好的姻缘,却是一心只想北伐,贪功冒进,不知见好就收,结果不仅害了无数的战友兄弟,更是辜负了佳人,害得王皇后遁入空门,出家为尼,毁了人家一世的幸福。”
“后来,你本有机会弥补这个错误,重新迎娶王妙音,可是因为你犯下的失职之过,导致先帝身亡,为了弥补你的罪过,王皇后不得已作出妥协,再次下嫁当今圣上,可怜的绝代佳人,为了你的功业之心,两度被迫成为她所不情愿的皇后,坏了一生的幸福,刘裕,你敢说这不是你的罪过吗?”
刘裕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恨不得现在就永远地让陶渊明闭嘴,可是,他却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实,王妙音一生的悲剧,确实是自己所造成的,而纠结于两位绝世佳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到头来,却是害得慕容兰红颜薄命,香消玉殒,现在,可怕的阴影又再次降到王妙音的头上,难道,真的是因果循环,要为了自己的理想和功业,再次伤害这个可怜的女子吗?
刘裕厉声道:“这是我的罪过,但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在这乱世之中,人不由已,而我所做的,就是要结束这个纷争不断的乱世,不让后人再重复我们的悲剧,陶渊明,你家族的祸事,是因为你幻想着无所作为,这世上就能如你写的桃花源记一样,不会有纷争,实际上,就算没有我刘裕,难道天下的战乱就能消失吗?”
陶渊明咬了咬牙:“别人打仗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的家乡荆州,我的妹妹,我的族人,已经几十年没有经历战乱了,他们本来活得好好的,可是因为你的原因,要出兵讨伐安定太平了几十年的荆州,结果,他们都死了,虽然是天师道的乱兵杀了他们,但是罪魁祸首,也是你,因为,天师道的这些妖贼,就是你当年放走的,是你让他们有了喘息之机,再回来害人害国,而现在,你攻燕之后,受到天谴,全军遭了瘟疫,无法讨贼,你还想要害死多少大晋的军民,才能让你这个不切实际的功业梦清醒过来呢?”
第4239章 孟相亦打退堂鼓
刘裕沉声道:“我这辈子所做的一切,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功业梦,我要的不是什么青史留名,而是驱逐胡虏,恢复我汉家天下,在此基础上能实现天下大同,人人平等,从此再无战乱纷争,让我华夏傲立于世,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能永享太平,换言之,我要把你写的那个虚幻中的桃花源记变成现实,难道这也错了吗?”
陶渊明冷笑道:“这世间的秩序,这天下的权力划分,是千百年来形成的约定俗成的规则,哪是这么容易说破就破的,除非是圣人先行教化,让天下同心这才可能作出改变,你刘公靠着兵强马壮就指望着象秦始皇一样灭六国,平八荒,这太可笑了。”
“实际上,就算你靠着军队能横行一时,别人也不会服你这套,象妖贼也好,胡虏也罢,甚至你现在的这些部下,也会想着,只要掌握了军队,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活着的时候还可以压制得住,一旦死后或者是衰落了,天下必然重新分裂,重归战乱,不是说只有妖贼才想着作乱,难道司马国璠这些人就不想吗?你的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注定在你这辈子,无法实现,这就是当年我不肯为你效力的原因!”
刘裕冷冷地说道:“你一方面有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面又屈从于这些所谓的既成事实,不想着去改变,这就是你们这些文人的可怜可悲之处。你把你家人在战乱中的死亡,痛苦归到我身上,却不想着,只要天下的纷争还在,只要不能重新天下一统,并想办法制约掌权者的私心野望,不走人人平等,天下大同的路子,那这种悲剧,会不断地发生。”
“当年前秦南下,荆州同样面临战乱,如果不是我们在淝水之战中大胜,打退了秦军,恐怕你们陶家一族,早在那次战争中就要伤亡累累了,不是我刘裕挑起的战事让你家蒙难,而是因为我们的奋战,让这兵灾对你陶家迟到了二十多年,你陶公既然是读书明理之人,是天下名士,怎么能这样倒因为果呢?!”
陶渊明脸上的肌肉跳了跳,勾了勾嘴角,换了个话题,冷笑道:“刘裕,我不跟你讨论这些现在军情紧急,没有时间跟你这样清谈论玄,现在的事实就是,你的大军远在天边,根本回不来,靠了你那些疑兵之计,这建康城撑死了也就一两万的兵马,靠了这些新败之军,乌合之众,是守不住建康的,孟仆射,你原来一直反对车驾北上,是因为你觉得刘裕肯定来得及带大军归来,是吧。”
孟昶轻轻地叹了口气:“不错,我原以为,刘裕的大军一定会在危难之时杀回来,就象当年他带着海盐城的数千兵马,急行千里,三天之内赶到了京口一样,只是,我确实没想到,这回他是回来了,可是大军却不在。”
刘裕沉声道:“建康城中还有数十万的百姓,历阳,京口这些地方的守军,加上建康的守军也有两三万人之多,加上从百姓中征集丁壮,凑个五万人马,守住建康数月不在话下,彦达,你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当年也看着我驰援京口,而那一仗,主要是靠京口父老打的,不照样也打退了十几万的妖贼吗?当年可以,为何这次就要失去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