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1065节
黑袍微微一笑:“那是惩恶扬善啊,在后秦出兵之前,后秦的国师鸠摩罗什会作法事,为出征的将士们祈福,要知道,这一战可不是为了夺人江山或者是掳掠百姓进行奴役,而是帮着大晋百姓保家卫国,那可是善事。天师道凶残暴虐,杀人如麻,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大晋军队无力抵抗,导致这些百姓落入天师道的手中,逼着他们也加入天师道去打仗,如有不从,那就全家杀光,你说,这是不是佛教所说的妖魔鬼怪的行为?”
庾悦笑了起来:“按佛家的理论,这是这些百姓们上辈子作了孽,这辈子要回报啊,各种灾难,不幸,痛苦,尤其是兵灾,不就是这些消业行为吗?”
黑袍平静地说道:“佛家理论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就象儒家的学说讲究君王是天子,代天牧民,所以可以有无限的权力,对所有人能生杀予夺,但也留了口子,就是天命五行,天人感应这些。如果君王暴虐那是气数已尽,会被上天抛弃,会有新的天命之子出现,取代旧君主,建立新朝,所以在儒家学说里,如果是桀,纣那样的暴君,最后会被上天抛弃的,助纣为虐的结果,就是与其一起灭亡。所以说,儒家理论有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说法,这就是为臣子们在乱世中抛弃离开注定灭亡的政权,转投明主,创造了这种理论上的说法,不算背叛。”
庾悦点了点头:“是的,儒家的这套学说确实利害,可以完美地解释这种新旧更替时机,忠君之道如何保持的问题。如果没这个天命五行理论,那应该所有士族士人,食朝廷俸禄的都得陪着旧王朝一起完蛋,最后在新朝建立的过程中,那些起兵领导的士族们也是背叛者,这样一来,忠这个字就根本没法坚持了,天下尽是不忠之人所建立的。”
说到这里,庾悦笑了起来:“这种清谈我做过很多,谈及儒家学说的演变,其实最早在孔子的时候,是没有受命于天,君权无限的说法,因为那时候的周天子已经成为傀儡,几乎无法号令任何一个诸侯了,就连孔子本人也没有出仕周天子,没有长期地效力于鲁国,而是带着弟子们巡游各国,毕竟各国名义上也是周天子的臣属,从鲁国去了卫国,宋国这些地方,并非不忠,也谈不上叛国。”
“所以春秋战国时期的士人,是非常自由的,可以随意地去投奔他国,为别的国家的君主效力,并没有什么不忠或者背叛的指责。象商鞅这样,本是卫国人,后来到魏国当了高官的门客,再后来去了秦国成就大业,还是打败了魏国才成就了他的赫赫声名,这种行为,如果换到今天,有晋国臣子跑去南燕或者后秦,带着敌国军队回来打败晋军,那是无可置疑的叛国不忠之举啊。”
“可是到了秦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建立秦朝之后,情况就变了,以前软弱无力,形同傀儡的周天子,变成了大权在手,天下我有的秦始皇,分封制也成了郡县制,各地的镇守,长官不再是世袭罔替的诸侯贵族,而是秦皇指定上任的官员,随时可以撤回调任,于是到了汉代,大儒董仲舒就整出了君权无限,受命于天的这套理论,大大强化了中央集权,说这人间的皇帝是天子,代天牧民,强调忠孝之道,把孔子的尊王攘夷的理论,又推进了一大步。”
“但董仲舒也留下了五行更替,天命转移的这些理论,虽然不为当时的汉武帝所接受,可却成了后世儒家们强调的,我们黑手乾坤,就是要在这样的理论下行事,想办法限制君权,不能让独夫暴君,掌握天下大权,肆意地诛杀士族,祸及天下。如果暴君为祸天下,那把他除掉,不让他再害人,这才是大忠于世,因为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个帝王的天下,如果帝王的欲望与全天下人的需求所违背,那他就是独夫民贼,应该除之!”
黑袍笑了起来,甚至轻轻地鼓起了掌:“不错不错,庾公的清谈辩术,果然是厉害啊,看来你平时没少跟儒士们就这些问题讨论,最后你们讨论的结果就是权力不能集中在一人身上,而是得一帮人君臣共治,集体治国,这就是世家天下的来由,对吧。”
庾悦得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黑袍大人,你说佛家又是怎么来解释这个的呢?如果说众生平等,为何还要有君王统治和管理,为何天下还会有灾难和战争?让百姓不作反抗,自行面对这些灾难,不是消业积德吗?佛祖又有何必要去普渡众生呢?”
第4178章 投军北伐不归路
黑袍微微一笑:“这里有个程度的问题啊,并不是所有的百姓都必须要以一死来偿还罪孽的,很多时候,是君王需要还债消业,但却苦了无辜的百姓,这时候,佛祖就得慈悲为怀,拯救世人,这就是所谓的普渡众生,这回的宣传,就可以说是因为刘裕的罪恶才引来上天的惩罚,派出了天师道这样的妖魔鬼怪来报复刘裕,但百姓无辜,苍生何苦佛祖不忍心看他们白白地送死,于是派出后秦军队来解救他们,也希望他们能在得救之后,大彻大悟,从此皈依我佛一心向善。”
庾悦笑了起来:“这个解释好像有点牵强啊,这些大晋的百姓以前是被刘裕解救过,那刘裕是好是坏呢?以前是大晋百姓的救星现在却成了大恶人,这让百姓如何理解呢?”
黑袍平静地说道:“为善为恶,都是一念之间,刘裕以前有功于社稷,造福过天下,这点不需要否认,但他后来为了自己的贪欲,为了想要功业,做了很多大恶事,不仅自己家破人亡,妻离友散,还害得百姓受苦受难,遭遇兵灾。天师道就是因果报应,被他放走的魔鬼,回来继续向他复仇的,这个之前就分析过了。而刘裕因为屠戮南燕军民,尽灭妻子的族人,也遭遇了报应,全军得了瘟疫,无法作战,在这个时候,只有佛祖才能拯救百姓,而不是刘裕。”
庾悦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样一分析,简直是无懈可击,只不过,刘裕的那套人人平等,因功得爵的理论,恐怕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让百姓们放弃的,佛教理论虽好,但不能给人富贵,起码在这一世不能让人过得轻松愉快,只靠佛祖保佑一次,恐怕还不能战胜刘裕吧。”
黑袍微微一笑:“一步步来,不急,先让佛祖显灵这么一回,后秦军队如果能打败天师道,能让佛教开始在南方流传起来,那不仅是救百姓这一回后续也会有很多好处了。刘裕的那套人人平等,有军功得富贵的希望,但也大大增加了征兵入伍后死于非命的风险。毕竟,兵凶战危,一个不留神,连尸首都回不来,这回打南燕,固然灭国成功,但将士战死和病亡的,也有好几万人,作为他们的家人,是会高兴还是会悲伤呢?”
庾悦叹了口气:“历来就是这样,上战场的人里,一百个人活着能回来的不过二三十人,而富贵还乡的,更是只有区区数人而已,要不然怎么说万里长征人未还呢?太平时期,谁想要参军打仗?秦国以前那种以杀人取首级为计算功劳的军功爵制度,长期给视为野蛮残暴之举,为士人所唾弃,就在于此。只不过,刘裕靠了个北伐的大义名份,居然让这样的行为变成了正义之举,也是神奇。”
黑袍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所以刘裕等于是逼着哄着百姓投军报国,上阵杀人,同样会承担巨大的风险,之前虽然战事不断,但京口本就是民风尚武,也想着北伐建功,也是给历次北伐中战死的祖先们报仇雪恨。所以京口人能承受这样的伤亡,毕竟那是个一次北伐就可以遍地白幡的地方,但京口可以承受这种伤亡,别的地方可未必。就象你们吴地庄园的佃户庄客们,司马元显要他们从军当乐属,他们是宁可造反也不愿意响应。”
庾悦笑了起来:“因为我们吴地的庄园中的佃户,很多是当年南下的流民中,比较弱小的人,或者是在南下途中受了伤致残的人,无法继续从军,这才给我们收进了庄园里务农,他们很多人本就是给胡人一路追杀的过程中吓破了胆,那种给追杀的感觉太可怕了,以至于即使过了几十年,在他们的后代中,仍然儿时听到的故事就是这些胡虏如何野蛮凶残,如何不可战胜。”
“京口人很多是当年在南下时能在流民帅的带领下,反杀胡人,成规模达到江南的强者,他们壮怀激烈,而且长年来只要服兵役,不需要交粮税,和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但吴地庄园的那些佃农们,则是懦夫弱者的后代,畏惧战事,不想登上战场,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加上天师道一向在他们中间宣扬,一旦踏上战场,就是有去无回,即使有钱有功,也没命去享受。”
说到这里,庾悦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自语道:“其实上次淝水之战的时候,曾经谢家出头组建军队,许诺吴地的谢氏和其他世家庄园里的庄客们,如果这次从军报国,那不仅可以回来后免除奴籍身份,还能分到田地,若是立有军功,更是可以由谢家亲自报功领赏,赏官封爵,这才让这些庄客佃户们几十年来第一次踊跃从军,都想着能一朝翻身,搏取富贵功名呢。”
“可是他们没想到,淝水之战虽然赢了,但后来继续跟着大军北伐,却是真的是万里长征人未还,尤其是五桥泽的一把火,几乎北府军的精锐毁于一旦,在后面的撤退过程中,更是给人一路千里追杀,回来的人,十不存一,即使是活着回来的人,也因为失利,无法报功,最后只能是谢家分了一点田地给他们作为回报,这远远达不到大家当初投军时的期望!”
“所以自那以后,再有人许诺北伐胜利后的好处,已经无人再相信了。司马元显一发布征兵令,虽然他根本不是真的想北伐,而是借机组织自己的军队,对抗世家和桓玄而已,但这征兵令一出,却适得其反,一听北伐,这些吴地百姓干脆就直接反了!”
黑袍笑了起来:“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司马元显不过是个未经世面,不知底层疾苦的小王子,虽有些小聪明,但还是毁在了这上面。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觉得,刘裕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组织起北伐,还真的灭国成功了,比我原来想象的都要难很多啊。”
第4179章 子孙无穷家产尽
说到这里,黑袍突然眉头微微一皱,喃喃道:“其实,司马元显这个人身上,还是可以作作文章的,也许,要进一步地架空谢家还可以来个借尸还魂呢。”
庾悦的脸上充满了疑惑之色,看着黑袍喃喃道:“什么借尸还魂?这司马元显都死了多少年了,还能折腾起什么风浪啊?”
黑袍勾了勾嘴角说道:“我在想,如果将来要制约刘裕,光靠一个佛教还是不够的,对刘裕的打击和限制,得用他自己成天宣传的大义,来攻击他本人才是,对百姓的那套人人平等,是仁义这一方面,就用佛家的众生平等,修善积德来破解,至于他那套军功爵打仗升官,给人希望的,是需要用北伐大义来支撑,用忠君爱国来当大旗,对于这个,就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
庾悦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之色:“怎么个还施彼身啊,快说呀。”
黑袍微微一笑:“刘裕现在是用一个不能说话,形同僵尸的傀儡皇帝来完成自己口中的忠臣良将,实际上是通过王妙音这个皇后来完成对皇帝的控制,在外人看来,他兴复了晋室,有大恩于司马氏,又一直为了国家而征战,是大大的忠臣,但实际上,他不是皇帝,胜似皇帝,王妙音也不过是他用来控制朝堂的代言人而已,谢家靠着王妙音,维持着跟刘裕的事实联盟,也为他在世家中争取支持,作为调和双方矛盾的中转站。”
“刘裕的军功得爵,以爵为官的这套,从根本上是要动世家大族的利益,但为什么能让世家高门现在还是支持他呢?就是因为他巧妙地通过对外战争,去夺取胡人的北方土地,或者是夺取以前桓楚的荆州和江州之地,拿这些新增之地的利益,换取给世家子弟们当官,而当官的名义,就是随军征战,捐粮出丁,对于这些对外的征战有所贡献。”
庾悦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是啊,你说得很对刘裕是拿着新占的地盘,给世家和军汉们都分到利益,以他原来的想法,只有京八党这样亲自去流血打仗的人,才能在战后当官为吏,治理一方,但估计是王妙音和刘穆之劝了他,要他跟世家高门搞好关系,免得后院起火,老实说,我们庾家,还有别的大中世家都是给谢夫人召集起来商议这些事的,虽然王妙音没有一次是直接出面的,但我敢肯定,这是她和刘穆之商量的结果!”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们是占了小便宜吃了大亏,表面上看得了些好处,新占了一些地盘,但实际上,刘裕手下的军汉丘八们,才是占了利益的大头,更可怕的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都意识到跟着他打仗会有富贵,比给你们累世种田更有前途,虽然有风险,但刘裕打的胜仗越多,通过战争得到好处的人越多,就越是能吸引人帮他打天下,毕竟,人们眼里只会看到那些通过打仗发达了的人,对于战死和伤残的倒楣鬼,是视而不见的。”
庾悦沉声道:“现在连世家子弟们也开始跟着刘裕走了,尤其是那些支流庶子们,并不满足于只能继承几个庄园,当个小地主的这种生活,他们也想自己去挣个爵位,毕竟,有了爵才能当官,如果土地没有权力作保证,那随时是可以给人拿掉的,三代以内也许家主掌门还会关照这些庶子,但过了三代,出了五服,谁还会管你?实际上我们世家子现在新继承的很多庄园,就是从这些出服或者绝嗣的远支亲戚手里拿来的,因为已经很难再有增长点了。”
黑袍叹了口气:“富贵人家的子孙后代是越生越多的,而家产不会变多,最后就是先逼得那些穷苦百姓们娶不到老婆,断子绝孙,后面就是自家的远支庶子们也渐渐地下沉,从庄园主变成富农,所谓家道中落,即是如此,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富贵,更不可能让子孙后代全都富贵,你们世家,豪强之间为了家业的内斗,给外人可乘之机,现在这些庶子们,都想跟着刘裕,靠着打仗建功,在未来的天下,给自己争取新的机会呢。”
庾悦咬了咬牙:“你说得不错,我们世家最头疼的问题,就是这子孙后代,越生越多,越是位高权重的家族,越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几代人下来,可能到重孙子辈,就会有上百人之多,如果不能新得爵位占据新的土地,那就只能在自己家族的内部分家,主支只能继承嫡传的爵位,守着爵位相应的庄园和土地,而分支则是把原来的额外家产瓜分一尽,最后分得越来越小,我们庾家是因为给桓温老贼狠狠地屠灭过一次,所以人丁稀少,但反而可以保留主脉宗家的地盘。”
“可象谢家王家这样的家族就惨了,有的子孙甚至已经只能手上有个二十多户的佃农庄客,六七个人分同一块庄园的也有,这种情况再经历一两代,恐怕真的得自己下地干活,成为普通的农夫了。”
黑袍微微一笑:“所以这些人在真正地沦为农夫之前,会想办法跟着刘裕混点军功,挣点爵位,以后能到这些新占的地盘上,分到比在吴地更多的土地,不用再跟你们这些留在吴地的亲戚们争夺家产,对不对?”
庾悦叹了口气:“似乎只有这样一个解决办法了,这也是我们这些大家族不得不跟刘裕合作的原因之一,让他北伐,打下新的地盘,可以安置我们越来越多的子孙后代,也算是另一种托以子侄吧。”
说到这里,庾悦看向了黑袍:“你说,我们这种世家大族子孙越来越多,无法安置的问题,你通过佛教怎么解决,难道佛祖真的有本事,让人间多出无数的净土,让我们的世家子弟都有安身立命之所吗?”
黑袍笑着摆了摆手:“这有何难?佛祖法力无边,专门就是解决这些难题的!”
第4180章 天竺划分四等人
庾悦的脸上满是期待与兴奋之色,甚至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了,他的双眼闪着光,看着黑袍的眼神,就象是在看佛祖本人,激动地说道:“说吧,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你真的能说服我,不要说引进佛教对抗刘裕,就是让我庾悦一心向佛都是没有问题的。”
黑袍微微一笑说道:“你可知佛祖释迦摩尼是如何创立佛教的吗?”
庾悦勾了勾嘴角:“听说他原来在天竺国的时候,可是个王族,甚至还是王子呢,后来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创立了佛教。跟你的前任慕容垂,倒是有点相似之处啊,难道他也是为了修长生吗?”
黑袍平静地说道:“有一定的正确性,但还不是完全准确。这天竺乃是今天的宁州再向西南数千里,或者是出西域后再向南走,行数千里的一块大陆,这块大陆是天赐之地,土地肥沃,又有大河经过,粮食产量极高,无论是谁占据了这里,基本上就是不愁吃喝,论生存条件,可比中原要强了很多。”
庾悦笑道:“我们中原也有肥沃的土地,也有大江大河,只不过我们的大河连年泛滥成灾,不如天竺的那条大河风调雨顺,雨水丰足,这是我听去过天竺的和尚说过的,料来也非虚言,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是相信了这点。”
黑袍点了点头:“其实天竺国虽然有地利之便,但跟蜀人一样,条件过于优越,反而百姓安逸享乐,不修武德,所以被来自北方草原上的游牧蛮夷入侵,征服,在我们中土,只是北方中原被胡虏暂时占据,可是在天竺,那些来自北方的蛮子却是把他们整个大陆都占领,而且从此入主,成为那里的统治者。”
庾悦的眉头一皱:“这岂不是让胡虏得手了吗?以我们中原百姓的悲惨下场来看,当地的原住民百姓,岂不是过得生不如死?”
黑袍叹了口气:“是的,外来的这些入侵者灭了天竺的古国,占了这片江山之后,就跟周天子一样分封诸候,建立了很多小国,各国的统治者是祭司巫师之类,叫婆罗门,而他们信奉的宗教,也叫婆罗门教。这第二等的人,叫刹帝利,乃是武士阶层,负责战争征伐之事,也是要保家卫国,平时也要做行政之类的管理之事。这第三等人,叫吠舍,则是城市中的平民和农村的农民,和我们中土的农夫们差不多,自己种地,有人生自由。”
“这第四等人,就是首陀罗了,多是破产的吠舍和奴隶,从事下贱的行当,跟我们中土的闾左之人,或者是你们庄园中的佃户庄客,地位差不多。”
庾悦长舒了一口气:“听你这样一分析,好像全天下不管哪个国家,都差不多是这样的分层啊,我们世家大族就相当于婆罗门,刘裕这样的军汉丘八就是刹帝利,而普通的百姓是吠舍,不入户籍的佃户庄客们就是首陀罗了。只是,那种奴隶身份,没有任何人生自由的闾左,奴隶,又是什么?”
黑袍笑了起来:“别急啊,庾公,这类人在天竺,叫贱人,或者叫不可接触的人,就连首陀罗,也不愿意去碰他们一下,避之惟恐瘟疫,这些贱人,只能象奴隶一样,在鞭子的抽打下劳作,一生的最大奢望,就是能活下来。他们就是被征服的那些天竺之地的原住名,是黑皮肤的达罗毗纳人,我们中原见到的昆仑奴,很多就是这些人给当奴隶贩运过来的。”
庾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真的是太悲惨了,活的哪象个人,简直是个畜生都不如,虽然我们已经够盘剥庄客们了,也不是没有收买过奴婢,但也不会这样对待他们。这有违基本的人性啊,这天竺的统治者真的没有半点人性,居然能做得出来!”
黑袍平静地说道:“因为这些达罗毗奈人,也就是贱民,在当年这种北方胡虏来袭的时候,曾经拼死抵抗过,被征服之后,也是起事不断,胡虏们为了平定他们,先后征战了上千年,杀了反叛,反叛再杀,如此通过无数的屠戮与血洗,才把贱民们的反抗完全压制,再也无人敢造反,真的就成了如犬羊一样,为了活而活的贱奴。”
“所以,这些外来的统治者,对于人数庞大的贱奴,就是残酷地镇压和统治,把他们当牛羊一样地驱使,还时常把他们作为人殉祭祀婆罗门教的诸神。你想想商朝时的人殉有多可怕,血腥,就能想见一二。”
庾悦咬了咬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血腥凶残的国家存在,商朝当年就是因为过于残忍,人殉人祭不断,四处征伐,最后亡国,我看,这些胡虏在天竺建立的国家,仁义不施,也难长久。”
黑袍摇了摇头:“人家在那里镇压了几百上千年,敢于反抗的贱奴几乎给杀光,剩下的只求活命,终日在烈日与皮鞭下劳作,也不敢再反了。反倒是这些胡虏建立的国家之间,攻杀不断,尤其是在他们的北方,一波又一波的草原蛮夷也是不断地南下,城头变幻大王旗,别看他们欺凌那些贱奴时无比地凶狠,可要是给人反过来攻灭国家,成为奴隶,那下场也不会比首陀罗们好到哪里去。”
“释迦摩尼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生,他所在的国家,当时面临外国入侵的很大压力,从他的父王到母后,到兄弟们,个个惶恐不安,而释迦摩尼早年修行婆罗门教,也曾游历全国,见多了这种以强凌弱,贱奴们卑微如尘埃的景象,让他感慨这世上有诸多的不公,有太多的苦难,于是生出想法,那就是苦修出家,远离尘世,悟透去往极乐世界的方法。”
庾悦笑了起来:“难道这个方法就是创立佛教?有了佛教,就能终止世上的战争与压迫,就能让受苦受难的贱奴们重新做个人?恐怕他没这个本事吧!”
第4181章 土地兼并绝人路
黑袍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话不是这样说的,庾公,其实你听到这些就应该明白,天竺的这种种姓之分,跟我们这里儒家制度下的士农工商奴,划分其实是差不多的,这古今中外,所谓的统治,无非就是在完成了征服后的重新阶层划分,婆罗门靠掌握了祭祀和文化而居于最高位,这和你们世家,士族靠掌握了知识和文化,才能统治和管理别人,是一样的道理。而居于第二等的,则是武夫集团,因为保证国家安全,完成日常的管理工作,需要军人和乡吏。他们,才是国家的基石,确保国家的安全和稳定。”
“至于吠舍,那就和我们的农夫和城市中的手工工匠们是一样的地位,是国家的主要生产者,粮食,布匹,日常的用器,靠他们来生产制作。毕竟,士族和武人们是不事生产的,这也注定了他们两个阶层的人数不会太多,占国家绝大多数人口的,恰恰是下三个阶层,只不过农夫和吠舍们是有人身自由,也会有自己的一些土地产业而已。”
“首陀罗和贱奴则是奴隶或者半奴隶性质,属于是给打败后征服的那些人,这些人只能为了活着而活着,做最卑贱低劣的工作甚至会成为吠舍家干活的奴婢,这跟我们普通农家也可能去买几个奴籍从事生产,是一样的道理。你们世家庄园的庄客佃农们,就差不多是这个阶层刘裕现在就是要让农夫,百姓和佃农们都有希望,都有盼头,而天下的大权,资源,土地,不再是被上两个不事生产的阶层所独占,这样做的威力,你们应该是体会到了吧。”
庾悦咬着牙,恨恨地说道:“生而为人,本应该各安天命才是,刘裕这样做是给了人不切实际的贪念和妄想,罪过太大了,他这样搞下去,必然会人心不古,天下大乱。不过,你的意思,佛教能解决这样的问题?”
黑袍点了点头:“其实天下大乱的根源,不在于你以为的,是刘裕让人心不古,而在于各个阶层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最后无法调和,任何王朝开创之初,士族和武士的数量不会太多,天下大部分是自耕农,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而他们也是从国家拿地,向国家交税,国库也是充盈,对外可以征战,对内也可以赈济灾情,向士人和军人们发放俸禄,于是各个阶层都可以得到满足,一片和谐。”
“可是时间久了,麻烦就会出来,麻烦的根源不在于人心不古,而在于世家,士族和武夫集团们,他们垄断了权力更是垄断了女人,贫苦的百姓想要娶老婆都困难,这是为什么?因为有钱有势的人个个妻妾成群,把女人都弄到家里了,那穷人们哪还有老婆,怎么可能再成家立业呢?庾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里的妻妾加起来,就有三十五人之多吧。”
庾悦的脸色微微一红,转而沉声道:“这不是世之常情吗?何况我的妻妾可没有强行逼人嫁过来的,一大半是庄客佃农们为了感谢我对他们的恩情,主动献上女儿,还说嫁给了我,是她们的福份,还有七个小妾,是家里遭了灾,无所依靠,不嫁给我就得饿死。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是我给了她们活下去的机会,或者说让她们能活得更好。”
说到这里,庾悦顿了顿,冷笑道:“难道嫁给乡巴佬,泥腿子,就会比跟了我,锦衣玉食的生活过的更好吗?”
黑袍微微一笑:“这些女人,还有她们的家人过得不好,不就是因为庾公你这样的世家子弟,夺了她们父兄本应该有的土地,让他们无以为生,甚至连养活一个女儿,或者说养活一个老婆,都变成困难的事了吗?你们世家子弟,妻妾成群,然后就是儿孙满堂,为了给自己的儿孙留更多的地,就去巧取豪夺,利用各种借口和灾祸,去兼并自耕农的土地,让越来越多的普通自耕农百姓,失了田地,成为你们的庄客佃户,变得一无所有,只能依附于你们。”
“庾公,你自己将心比心,如果有那么一天,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和假设,你别往心里去,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庾家也败落了,也是全家全族给剥夺了一切,无以为生,到时候你无法养活你的十七个可爱的女儿,你是眼睁睁地看她们饿死,还是会赔着笑脸,把她们卖入其他的权势人家,做人的妾室甚至是奴婢,还觉得这是给她们找了一条活路呢?”
庾悦的脸上肌肉在微微地跳动着,他很想反驳,但他更是清楚,黑袍的话,每个字都是正确的,这确实就是世家高门和天下的士族,地主豪强们的生存之道,若不是这样吸吮着百姓的血汗,他们又如何可以这样不劳而获,却永享富贵呢?
庾悦咬了咬牙:“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们世家高门的子孙众多,为了养活儿孙们,所以夺了普通百姓们的地,让这个阶层的差距,越来越大,这才是天下纷乱的根源?”
黑袍点了点头:“是的,其实无论是哪个国家,无论是哪片天下,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土地问题,所有的权力和富贵,都是建立在土地之上的。你们世家高门,还有士族们,利用权力,把天下的地都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让别人没有活路,长此以往,积怨沸腾,现在是刘裕已经通过宣传,让百姓们觉醒了,让他们知道,这些地是国家的,是天下人的,是可以分给他们的,不必租种你们从他们手中抢去的这些土地,还要感谢你们的施舍。刘裕做的事,就是释迦牟尼几百年前悟到的道理,也是他做的事,你想要解决这个矛盾,只有按佛教的思路来!”
庾悦咬了咬牙:“怎么按佛教的思路来?就是遍修寺庙,让不想为世家效力又不想去流血打仗的人,剃光了头当和尚,不交税也不织布,每天就是吃粥念佛,无欲无求?”
第4182章 子侄出家免纷争
黑袍微微一笑,说道:“庾公啊庾公,你清谈论玄时,就是这样总是跟着对方的话题走,没有直奔主题抓住辩论的中心吗?”
庾悦的脸色一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佛教是有办法解决世家高门子孙越来越多的问题?是让他们剃度出家?这怎么可能呢,他们可是生而富贵,又怎么会舍得放弃这些,去当和尚呢?”
黑袍平静地说道:“生而富贵,在普通人眼里是锦衣玉食,这点确实不假,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要背上家族的名声,祖先的荣耀这样的压力,庾公,你自己应该对这个体会深刻吧,要不然你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庾悦叹了口气:“是的,你说得不错世人只道我们世家高门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却不会想到我们肩上的压力之大,一步走错,说不定整个家族就万劫不复了。想那太原王氏的王愉,何等尊贵的身份,就因为没有党附刘裕,就给安了个罪名全家灭门,百年名门,就这样毁于一旦。我为什么这样卖力地要讨好刘裕,实在是怕成为王家第二啊。”
黑袍点了点头:“因为世家高门和士族占了太多的土地,资源,控制了太多的人口,无论是对于想要集结举国之力北伐的刘裕,还是对于想要带着底层民众逆袭的刘裕,你们这些世家高门都是首当其冲,早晚会找你们开刀。但话说回来,若不是你们的子孙越来越多,占地兼并越来越狠,又怎么会得罪全天下的人,成为千夫所指呢?刘裕不过是为这些积怨已久的人说话做事罢了,还算客气的,如果是换了天师道,那跟你们谈判的机会也不会留下了。”
庾悦有些明白过来了:“所以,你的办法,就是让那些远支庶流子弟,去当和尚,出家?”
黑袍平静地说道:“长远看,必须要这样做,按我的设想,最好是除了嫡长子继承爵位外,别的孩子都出家为僧,其实你们之前有不少孩子也是寄养在天师道内,修仙问道。换成佛家,其实也没啥区别啊。”
庾悦恨恨地说道:“区别大了去了,去天师道那边是学习黄老之术,还有一些延年益寿的秘法而已,此外也是要修习一些炼丹制散的法门,防止自己被人下毒害了。成年后,都是要回家继承家业的,不会一辈子出家当道士。但佛教不一样,剃了光头,受了戒,那真的是一辈子青灯古佛了,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吃这苦,受这罪?”
黑袍叹了口气:“释迦牟尼之所以比庾公你们这些俗人站得高,看得远,就在于他舍得,如果他只是贪恋一个王子之位,那恐怕他当了国王之后,相对弱小的国家也会被人所灭,吞并,最后举国为奴,又能好到哪里去了?出家为僧放弃王位,可以避免与其他兄弟的争斗,更是可以用佛教这种形式,跟其他的各国统治者达成交易,解决他们这种王位内斗的问题。”
庾悦瞪大了眼睛:“就是你说的这种,除了继承人外,别的王子出家为僧?”
黑袍点了点头:“是的,当了和尚,不一定真的就是要苦修,也可以维持以前的生活,大酒大肉,仍然快乐而富贵,只不过,卸下了身上的家国责任,也不再涉及权力,不再生儿育女罢了。”
庾悦的眉头微微一挑:“如果是这样的话,倒反而会有不少人愿意过这种生活,反正只要自己这辈子快活了就行,至于儿孙后代,那其实更多的是对于家族的责任而已。我知道有些世家子弟,就算没有加入佛教,但其实也是不要后代,为的就是不承担那种责任,也不必会给兄弟们视为威胁,手足相残。”
黑袍微微一笑:“出家之后,不问世俗之事,也就不再对世间的君王,将相们构成威胁了,所以释迦牟尼从王子变成了佛祖,受到世人的景仰,也开创了佛教,就跟我们中原的周公,孔子一样,圣贤之名传于千秋万代,岂不比当个几十年的君王要好吗?想透了这点,你就会明白,刘裕追求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