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518节
袁崧的脸上肌肉都在跳动着,看着站在面前,一身农人打扮的魏顺之,声音都在发抖:“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刘裕,刘参军他,他怎么会败?”
魏顺之叹了口气:“贼人太过狡猾,寄奴哥他要照顾鲍公子,照顾和吴地士人的关系,却没想到鲍公子轻敌冒进,中了埋伏,连累后面的檀凭之所部,前军几乎尽没,寄奴哥的后军也无能为力,就是逃出来,都是用了诈术呢。现在寄奴哥已经撤往海盐方向,等待后援,沪渎成为孤城,贼军气势大盛,我来的路上,看到他们沿路到处洗劫村庄,掳掠百姓,向着这里过来,袁太守还是趁着敌军没来,赶快和寄奴哥合兵一处,有你这四千兵马,事情还有转还的余地。”
袁崧咬了咬牙:“不行,我是吴国内史,也是整个吴郡的最高长官,有守土之责,绝不可以不战而逃,这沪渎要塞,经营多年,三面临海,扼守了贼人海上舰队的登陆场所,绝不可以轻易放弃,不然的话,贼人水陆并进,那建康就危险了,甚至连你们北府军家属所在的京口,都会首当其冲!”
魏顺之沉声道:“可是袁太守就不想想,为什么贼人现在不去建康,而是要来沪渎吗?就是因为他们一是要立威,二是要拔掉这颗背后的钉子,沪渎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的这四千兵马,还有你这个大名士,如果您在这里有什么不测,这支能在十天内威胁到妖贼后方的最后部队就没了,而您的生死,会震动整个大晋,让建康的军心士气崩溃,惟今之计,还请您暂时离开沪渎,城中的百姓,可以让他们自行逃命,妖贼掳掠乡村之中的百姓,也不是为了马上杀害他们,只要我们日后能击败妖贼,就可以解救这些百姓。”
袁崧看向了陈遗,说道:“陈护卫,你同意魏幢主的意见吗?”
陈遗咬了咬牙:“当年妖贼刚刚起兵之时,我就在上虞,亲眼看到过他们是如何屠杀不跟随他们的村民的,就在前一阵,在海盐城外,妖贼还当众淫辱了几百名无辜的民妇,他们的罪恶滔天,一旦大军撤走,必然会兽性大发,残害百姓,沪渎虽然现在没了外援,但有四千精兵,也有经营多年的要塞,只要我们防守得当,撑个十天半个月还是可以的,刘参军,刘大帅,还有建康城中的诸位大员,一定会派兵来救咱们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还有,城中有几十万石军粮,这是我们吴兴,吴郡,晋陵这三个群这两年来好不容易凑到的存粮,现在吴地战乱再起,上一年几乎颗粒无收,如果我们现在撤离,不可能带走这些存粮,现在荆州的桓玄封锁长江,不许中上游的粮食进扬州,就是想困死饿死我们,要是连沪渎的粮草也没了,那必然生灵涂炭啊。”
袁崧叹了口气,看向了魏顺之:“听到了吗,魏幢主,不是我不想听刘参军的建议,实在是我没办法离开,本来刘参军建议我固守沪渎,所以我才会把三郡的粮草都集中在这里,可是他自己失约未至,我作为吴国内史,不能临阵脱逃啊。还请你回去报告刘参军,就说我在这里坚守待援,希望他能早点来救沪渎城的数万军民。”
魏顺之咬了咬牙:“既然这样,那我就留下来,助袁公守城一臂之力吧,虽然我魏顺之不是什么将帅之才,但也征战多年,有些见识,应该能帮得上袁公。”
袁崧的面露喜色:“太好了,魏幢主也是从淝水时就从军的老兵了,比我们这里所有人的资历都要老,经验都要丰富,那沪渎的防守,就要麻烦你多多费心了。”
魏顺之点了点头:“那就请袁公现在集中全城民众,挑选丁壮,军士上城防守,全城粮草集中在谷仓,派得力可靠之人严防死守,陈护卫,我们现在去检查城防情况。”
陈遗大声道:“一切从命!”
一天之后,沪渎要塞外。
三里之外,旗帜漫天,方圆二十余里,尽是天师道的连营,一队队的持戟战士,耀武扬威地从营前经过,疯狂地叫喊着各种天师道的口号,那种嗡嗡嗡的宗教吟唱之声,震天动地,沪渎城外的海面之上,千帆蹈海,三层以上的大型战船,密密麻麻,把整个外海和江口围得水泄不通,海螺海角之号,不绝于耳,几十万个嗓子,都在疯狂地喊着同样的一句话:“打进沪渎,活捉袁崧!”
孙恩骑着一匹白马,披头散发,手持长剑,在几百名精锐剑士的护卫之下,立于离城一里左右的地方,在他的面前,一字排开,摆放着近两千个血淋淋的人头,一个个龇牙咧嘴,痛苦不堪,把生命的最后一刻的定格,而在他的身边,一面天师道的大旗迎风飘扬,大旗的顶端,赫然正是鲍嗣之的首级。
袁崧一身皮甲,站在沪渎城头,魏顺之和陈遗分列左右,他身后的军士小校,个个脸色惨白,不少新征上城的民兵,更是两腿都在打战发抖,北府精锐,是他们心理的支撑,却没想到,现在就成了一堆首级摆在城外,让那些都不知道外面战况的小兵们,一个个肝胆俱裂,心惊肉跳。
孙恩伸出了手,往下一压,巨大的声浪,嘎然而止,只有呼啸的风声,混合着他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着,让城上城下的每个人听得清楚:“城头官员,可是吴国内史袁崧?”
袁崧扶了扶自己的头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朗声道:“本官正是吴国内史袁崧。孙恩,你起兵作乱,杀我百姓,害我官员,现在又犯我沪渎要塞,罪恶滔天,人神共愤!我们全城军民,都万众一心,要与你决一死战!”
孙恩哈哈一笑:“决一死战?你有这个实力吗?现在,我就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个万众一心?!”
第1965章 掷首飞石妖贼狂
孙恩说着,一挥手,身后的营门大开,几十步高大的投石机,被上千名军士推出,绕过孙恩等人,直接推到了离城二里左右的地方,依次摆放。
城头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未经历大战的军士惊恐地叫道:“不好,是投石车,敌军要攻城了,要攻城了!”
袁崧也有些面色发白,毕竟他是文官,没经历过攻守之战,他的声音微微地发抖着:“魏,魏幢主,现在怎么办?”
陈遗沉声道:“太守勿虑,我们沪渎要塞可是也有二十余部投石车和巨弩的,现在就推出来和贼人对射,不会吃亏。”
袁崧连忙道:“好好好,快点推出来砸死这些妖贼。”
魏顺之一摆手:“且慢,袁公,贼人第一次攻城一定是试探为主,敌强我弱,要塞又小,缺乏转换的空间,若是现在暴露我们的投石车和弩机的位置,贼人就会集中攻击摧毁了,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隐藏实力,妖贼想要攻城,只有这西城一面可以攻击,别的临海之处都是悬崖绝壁,他们上不来,只靠一些投石,砸不毁我们这座石制坚城的!”
袁崧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对着陈遗笑道:“看到了没有,果然还是魏幢主有经验,就按他说的办。”
陈遗回头对着城头的士兵大声道:“全都听好了,按事前的演练,城头每队留一人,伏身于垛口与女墙之后,余者迅速下城,城中居民全部集中于家中,不得外出,准备迎击敌军投石!”
随着他的这些命令,城头迅速地开始了疏散,不少早就想要离开的军士,逃也似地从城楼奔了下去,直到躲到了城墙的背面,贴墙站住,才额手称庆,因为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也就这一刻的功夫,对面的投石机也都装载完毕,孙恩的脸上挂着邪邪的狞笑,一挥手:“砸吧,让沪渎要塞里的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
“呜”“嗖”“呼”,力臂下垂之声,与那些飞石破空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城外天师道军士们阵阵的欢呼之声,满天飞舞着的投石,雨点一样,飞上了沪渎的城头,早已经给扶进城墙下的一处夹壁墙内的袁崧,听着头上不停的东西落地的声音,一下一下,几乎都让他的眉毛在跳动着,这位可以写出几十卷后汉书,写出无数传世诗句的大文人,大名士,在面对真正的战争时,紧张地象个孩子,不停地搓着手,说道:“这些,这些就是投石吗,好可怕,太可怕了!”
陈遗微微一笑:“袁公勿虑,这些投石摧毁不了我们沪渎要塞,从上面的情况听起来,可能还没有工事给摧毁呢,魏幢主说得对,敌军只是用小石块试探性攻击,想要我们暴露工事的弱点呢。”
魏顺之却是竖着耳朵,眉头紧锁,他摇了摇头:“不对,这些不是石块,砸的声音完全不象,好像是…………”
城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呼与惨叫之声,伴随着有些人的哭声:“天哪,这不是刘老庄的李二福吗?”
“啊,是我城外戚家沟的小姨啊,小姨啊,你死的好惨啊!”
“这个人我见过,是南城根儿的李三胡,前天出城采办,怎么,怎么就成这样了!”
“不错,就是李三胡,三胡啊,死了你娘子可怎么办啊!”
魏顺之咬着嘴唇,沉声道:“果然,果然又是这招,妖贼是屠杀那些城外给掳掠的百姓,斩下首级抛进城里,以震慑人心,散布恐慌。”
城外的呼啸之声渐渐地结束,袁崧从夹壁墙的观察口向着内城看去,只见大街小巷中,树梢屋顶之上,散布着一两千个血肉模糊的首级,城里的不少百姓,已经从家中奔出,在街上辩认着这些首级,越来越多的人走向了自己认识的那些人头,抱着痛哭流涕,而即使没有亲人和熟人被杀的军士们,也都是默默地在一边看着,脸上除了愤怒之色,更多的是惊恐与沉默。
孙恩的声音再次在城外响起:“城中之人听好了,这些脑袋,就是那些吴郡百姓的,他们以为你们的袁太守能保护你们,所以呆在家里,昨天神教大军击败刘裕的追兵后,他们才想到要逃跑,已经晚了,被我们捕获的这些人,都已经中了妖邪,按天师的旨意,全部斩杀,而首级则送给你们城中之人,留给你们安葬,也是给你们一个警告,不跟随天师,与神教对抗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袁崧气得浑身发抖,从夹壁墙里钻了出去,扶着城头,大吼道:“孙恩,你,你这个灭绝人性的畜生!两军交战,与百姓何干?你丧尽天良,屠杀百姓,会有报应的!”
孙恩哈哈一笑:“城中军民看到没有,这就是你们的太守,此人号称名士,却只会吟诗作赋,舞文弄墨,没有半点军国才能,他保护不了城外的人,害得他们送死,你们城内的人也是一样,如果继续跟着这个无能太守,你们的脑袋,也会给砍下,然后给本教主扔进建康城,京口镇,去警告那些跟神教对抗的笨蛋!”
他接着,手一挥,身后的几十部投石车,突然同时力臂下沉,魏顺之大叫一声:“不好!”一个虎扑,就把袁崧拦腰抱住,摔进了那地下的夹壁墙内,这一下从几尺高的地方落下,袁崧何曾吃过这种苦,若不是下面落地之处是一个草堆,只怕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名士,直接就会给撞得非死即残了。
可是他刚才所站的地方,却是至少给三块西瓜大小的石块砸中,城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之声,刚才出来认人头的军民们,这下给真正的石头砸中,顿成肉泥,女人的哭喊声响遍全城,伴随着头顶石块的尖啸之声与落地时砸得呯呯作响的声音,在整个沪渎要塞之中回荡着,而海陆两侧的天师道军营和战船之中,则是锣鼓齐鸣,鼓角杀声震天,让每个沪渎城中的人,都气短胸闷,呼吸困难。
第1966章 城头论战吃锅巴
魏顺之落地之后,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就跑到了夹壁墙正面之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向着城外的了望口,袁崧鼻青脸肿地从草堆上起身:“魏幢主,咱们,咱们不反击吗?”
魏顺之摇了摇头:“他们没有出动步兵攻击,我们就不能用投石车和弩机,袁太守,请百姓们一定要在家中地洞里呆好,不要出来,更不要作无谓的牺牲,您最好现在去郡守府,让全城人看到你安坐堂上,这才是对城中最大的鼓舞!”
袁崧有些不甘心:“可是,可是我想在城头,让将士们看到我,这也很重要吧。”
魏顺之沉声道:“袁公,你的目标明显,妖贼有办法攻击到你,如果你有个意外,只怕军心士气就完了,郡守府现在安全,你坐镇郡守府,全城百姓看得到,这样才能安定人心。这里我和陈护卫会全力守住的,袁公不要担心!”
袁崧点了点头:“那一切就拜托二位了,需要我做什么,随时来通知我。”
魏顺之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袁公,请一定要防好那粮仓的方向,还有就是武库,千万要防贼人在这两处派奸细作手脚。”
陈遗自信满满地说道:“魏大哥,这点你放心,我们早在乌庄的时候,就跟寄奴哥请教过这些,徐公子也教过我们各种反间之法,现在在城中,五户一保,集中管理,就是一个人也不会随便走散的。”
魏顺之点了点头:“那还请袁公迅速地进城,安排这些各保各坊的管事,把街上的百姓迅速地疏散转移,千万不要再在街上乱跑了,粮仓和武库,要做到百步之内不许有人接近,以保万无一失。”
袁崧笑了起来:“好的,那我现在就去坐镇粮仓,打仗我帮不上忙,这方面还是可以的,刘护卫,方护卫,我们走。”
两个一身皮甲的贴身护卫,上前跟在袁崧的后面,从小室中的另一个出口走了出去,魏顺之向着袁崧离开的方向行了个礼,回头继续看起城外的情况,只听孙恩在那里高声道:“袁崧,给你一夜的时间好好想想,如果开城投降,随我共同进建康诛杀奸臣司马道子父子,我作为神教大教主,承诺保你全城军民的性命,而你也可以继续保你的荣华富贵,与我携手大业,若是明天再继续据城顽抗,嘿嘿,这姓鲍的小子,就是你的下场,还有,全城的军民,鸡犬不留,全部屠光!”
十余万天师道众,在海陆的大营和战船之上,象是事先排练好了似地,全都扯着嗓子大叫道:“鸡犬不留,全部屠光,鸡犬不留,全部屠光!”
杀气腾腾的声音震天动地,城中军士,莫不失色战栗。
魏顺之面无表情地合上了面前的观察孔,走出了密室,陈遗也跟着钻了出来,伸了个懒腰,一边看着在城头,收拾起那些散乱各处的首级和石块的军士,一边叹道:“总算结束了,可能明天,才是真正艰难的时候。”
魏顺之的嘴角勾了勾:“只怕没这么简单,贼军不攻建康,却是来攻沪渎,必然是要速战速绝,今天他们向城中投掷首级,然后飞石攻击,已经动摇了守城军心民意,看看我们的将士,都有些畏惧,按说是应该一鼓作气,全力攻城,可是他们却是收兵回营了,我觉得其中有诈,却又不知原因,总觉得今天夜里,会有些事情发生。”
陈遗的脸色一变:“你是说,妖贼会夜袭吗?”
魏顺之咬了咬牙,看着城下,一道宽约十余丈的山梁,从城外延伸到西城的城门,这座悬崖之上的要塞,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这道山梁道了,甚至为此,都不用护城河,魏顺之喃喃道:“确实是易守难攻的要塞,只是越是这样的要塞,越是要担心从内部攻破,陈护卫,晚上多安排人手上城值守,还有就是城中粮仓,一定要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妖贼奸细趁机作乱,只要不是里应外合,我有信心守住沪渎要塞,至少一个月。”
陈遗哈哈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腰间的一个布袋里,拿出了几块东西,递给魏顺之:“魏大哥,忙活了半天,饿了吧,先吃点这个垫巴一下吧。”
魏顺之看了那些东西,只见是些硬硬的,米糊一样,结在一起,呈焦黄色的东西,他接过一块,闻了闻,一股香香的,咸咸的味道扑鼻而来,让他心中一动,放到嘴里,啃了起来,一边嘎巴嘎巴地嚼着,一边说道:“这个,这个不就是锅边焦米么,嗯,好像,好像还加了盐巴,陈兄弟,你,你哪儿弄来的?”
陈遗笑着也塞了两块进自己的嘴里:“俺家从小穷,总是没米吃,俺娘就喜欢吃那锅底锅边的焦米,上次寄奴哥征兵的时候,看到俺吃这个,和袁太守一起给这东西起了个名,叫锅巴呢。”
魏顺之喃喃道:“锅巴,锅巴。锅边糊巴巴的东西,倒是应这名。”他一边说,一边又从陈遗手里拿了一块,边嚼边说道:“好名字,带在身边,也可以当干粮吃了,嗯,味道不错。”
他拍了拍手上的剩米:“这个习惯挺好,也许粮荒的时候,这锅巴还能救上一命呢,当年我们北伐的时候啊,可是有那么一次…………”
说到这里,他突然收住了嘴:“哎,说这个也没啥用,城里有二十多万石军粮呢,怎么也不至于吃这个,不过,陈兄弟,这东西味道还不错,你要是晚上有空,可以多弄点,明天我们在城头当干粮吃。我估计明天大战的时候,我们也没空再下城吃饭了。”
陈遗笑着点了点头,二人正说话间,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陈遗勾了勾嘴角,看向了远处的天师道营地,那些“神男持棍,玉女开户”的吟唱声,开始在各营响起,陈遗恨恨地一拳击在城垛之上:“这帮畜生,又在糟蹋民女了,下次捉到这帮混蛋,得把他们全给阉了,为姐妹们报仇!”
魏顺之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想到了两天前战死的兄弟们,他狠狠地一拍城垛:“先阉后杀!”
第1967章 深夜救女缒入城
入夜,三更,沪渎城头。
魏顺之仍然穿着白天的那身锁甲,站在城头,一边的城垛之上,二十余只火盆被垂下,吊在城墙的一半左右位置,把方圆十丈之内,照得如同白昼,哪怕是草丛中的一只蛤蟆的跳动,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三里之外,天师道的营地之中,女人的惨叫声和男人酒后那放肆的狂笑,已经取代了几个时辰前那种宗教仪式的吟唱之声,在这夜空之中,让人不胜厌烦。
一边的陈遗坐在城墙边的垛口上,往嘴里塞着锅巴,边嚼边道:“魏大哥,你也歇会儿吧,在这里站了五个时辰了,我看着都累。今天夜里,应该可以平安地渡过了,再过两更,就是天明,还会有恶战呢。”
魏顺之摇了摇头:“也就拼这几天,守下沪渎,想睡多久都可以,或者是如果给攻破了城,咱们也可以睡一辈子,所以,现在能睁眼还是多撑会儿吧,我相信,今天夜里不会那么平安的。”
突然,魏顺之的脸色一变:“不好,有动静。”
陈遗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抄起弓箭,而在他的身边,几百名军士也纷纷跳到了城墙前,张弓搭箭,直指城外。
魏顺之早已经拿起弓箭,对着城外火光的尽头,就是一箭射去,这一箭不偏不倚,落在光照之处的边缘,隐约之间,可以看到外面的黑暗之处,似是有几十个影子在闪动着,陈遗厉声道:“妖贼,竟然敢来夜袭,管教你有来无回!”
黑夜之中,传来一阵哭泣之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高呼:“军爷,千万别杀我等,我等,我等都是从妖贼营中逃出的可怜女子啊,还请军爷救命!”
陈遗的脸色一变,放下了弓箭,魏顺之却仍然是举着弓箭,沉声道:“不要上当,妖贼诡计多端,之前在吴地就有用女信徒赚开城门的做法,千万不可大意!都给我把弓箭举起来。”
陈遗和周围的军士全都举起了弓箭,魏顺之厉声叫道:“沪渎城现在被妖贼围攻,这里没人能救得了你们,你们速速离去逃命吧。”
在他说话的功夫,二十余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女子,蜷缩着走到了光线之内,她们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腿上,都是伤痕累累,几乎处处都是鞭印甚至是烙伤,让人不忍直视。
陈遗的身边,一个军士突然叫道:“那,那不是城外六桃渡卖鱼的阿庆嫂吗?”
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连忙站了出来,拨开了自己的头发,露出一张高颧骨的脸,哭道:“城上的可是东城的阿福小哥?我就是阿庆嫂啊,求求你跟军爷说说好话,快救救我们这些可怜的姐妹吧,我家男人被妖贼杀了,我,我也给妖贼欺负了,若不是他们发泄之后喝醉,只怕,只怕我们都逃不出来啊。”
另一个女子也冲了出来,拨开乱发,大叫道:“你们一定有人认识我,我是城外十里铺子的卖豆腐的珍姐啊,我也是跟阿庆嫂一起逃出来的,妖贼说,妖贼说明天就会斩了我们,把我们的脑袋,也跟我们男人的脑袋一样,抛进城里,求求你们,快救救我,我可不想死啊。”
这一群妇人,全都放声大哭起来,一个个都开始报上自己的姓名,呼唤起城里认识的人,陈遗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对魏顺之说道:“魏大哥,确实有不少是咱们沪渎要塞的乡亲,以前也天天来城里卖东西的,并不是奸细。”
魏顺之咬了咬牙:“非常时刻,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时候万万不可心软,妖贼最擅长蛊惑人心,有些妇人,连自己的亲生婴儿都能扔掉,铁心跟着妖贼,我是绝不会拿城里几千将士,上万百姓的性命来冒险的。”
袁崧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如果我作为郡守,连百姓的性命都不能保护,那守下这城,又有何用?”
魏顺之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了后方,只见袁崧披着一身睡袍,在十余名护卫的跟随下,走到了城前,魏顺之说道:“袁公,你怎么过来了?”
袁崧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啊,想着将士在城头辛苦,就想来看看,没想到真碰到这种情况了。”
他的身形刚在城头出现,城下的那些妇人就全都跪下哭道:“袁太守,袁大人,求求你救救我们,你是好官,是清官,你说过要保护百姓的,我们都不想死啊,救命!”
袁崧咬了咬牙,看向了陈遗:“你能确定这些人都是沪渎城外的乡亲们吗?”
陈遗点了点头:“不错,刚才出来的妇人都报了名字,也都有城上的军士指认过,应该都是城外来不及逃散,被妖贼所掳的百姓。”
袁崧长叹一声:“我袁崧自问身为天下名士,可以济世救民,为苍生立命,可没想到,连我治下的子民都无法保护,害她们遭此大难,还有何面目穿这身官袍?!来人哪,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放她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