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莫莉白她一眼,不知道对谁说:“你们就安心度蜜月吧。去海边走走。”
  江序临应了声,她就把电话挂了。
  嘉穗佯叹,“看吧,她也太偏心了。我都还没说话呢。”
  江序临微笑道:“那我们今天就去海边?”
  嘉穗继续低头吃着青酱意面,无所谓地点点头,她觉得南法这地方,去哪儿、干什么,都挺好的。
  江序临起身,“我先去把车子开出来。”
  嘉穗喊他先把意面吃了,他说讨厌那个味道。嘉穗无奈,就慢悠悠地,打算一人吃两碗。
  吃着吃着,她依旧觉得好奇,忍不住又将手机打开,发消息给方晓华,问他什么时候卖过画。
  76.像罐子里沉积的蜂蜜
  吃完饭,嘉穗在陌生的地方也习惯性地打开冰箱,看见有可乐,美滋滋地拎走两瓶。
  刚推开门,她被耀眼的太阳刺了下眼睛,抬起手挡住。可乐罐上的水汽传来一阵清爽。脚硌在门槛上,她犹豫要不要回去擦防晒。
  平时出工她都会抹防晒的,为健康着想;但这种出来玩的时候,她通常都极尽所能地懒,只会完成基本洗漱。
  车子远远地停在院外的路边等,嘉穗还在犹豫——或者说被太阳晒得犯懒。见她不动,江序临又缓缓地开过来。
  他下车问:“怎么了?”
  嘉穗摇摇头,走出来说:“今天太阳有点好哦。”
  江序临应了声,又坐回车里。
  嘉穗拉上安全带,忽然对江序临说:“我发现你有点好。”
  “嗯?”阳光悠长,连江序临的反应都变慢了。
  “刚刚你要是忽然摁一下喇叭,我可能会很烦。”嘉穗是看到他平淡地下车又上车的动作后才想到的。通常人在那个情况下应该会直接摁喇叭。而突兀的高分贝一定很破坏这沉静而缓慢的环境——也很破坏她的心情。江序临却很有耐心。
  江序临有些意外地愣了下,哑然失笑:“我谢谢你。”
  “真的!你超级好。”
  嘉穗觉得南法的夏天大概有什么魔力。这里的人事变得很慢,整个世界是那种非常包容的灿烂的黄色,像罐子里沉积的蜂蜜一样浓稠而甜丽。
  她本就为数不多的一点城府、矜持、心防,好像也已经被太阳热化了。她看似还在岸上,其实早就跳进海里,漂浮着,眯着眼睛,嘴上无遮无拦,心里无边无际。
  她默默地想,我可真是宽容大度不记仇。
  这么美的地方,适合先爱人。
  她忽然倾身,越过中控,轻轻吻在江序临脸颊上。
  江序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而后抿唇一笑,问:“你想去哪里玩?”
  “随便开呗,走到哪算哪。”嘉穗把座椅往下一打,又躺下了。遮阳板挡不住阳光,她穿吊带和短裤,大片皮肤暴露在外她也不在意,只戴上墨镜,眯起眼,随心所欲的舒服姿态。
  “但这里的太阳没有东城晒。”她懒洋洋地说。
  “嗯,今年东城很热。”江序临应声。他犹豫了两秒,扭头看见莫嘉穗的轻松姿态,依旧不知所谓“坦诚”,究竟该从何说起。
  今年的东城的确很热。
  方晓华不喜欢空调, 多少年过夏天都只有一盏老风扇慢悠悠地转。 每天下午,日头消了些,他都搬个竹摇椅到院子里纳凉,连风扇都不要,就是吵些。隔壁院小萝卜头看见了总说,方爷爷好牛逼啊,他不怕热!
  小孩怪叫,伴着炒菜泼水电动车报警的种种嘈杂,街道办来批评好多次了,你们弄堂比大马路上还吵!有个老阿婆每次都要说,哦呦最吵的那个都走啦还要怎样啊。她说的是嘉穗,一边说还总一边拿可怜的眼神瞅着方晓华。
  老婆跑了,妹妹死了,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女儿没个女孩样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个见钱眼开的白眼狼,跑得去巴结有钱的妈妈而不理含辛茹苦的老父亲了。方晓华这几年,俨然是弄堂里第一可怜人。
  方晓华一贯是不说话的。别人说他好,说他坏,他都不说话。老阿婆又讲,你太老实了呀晓华,才把女儿教成那样!
  方晓华不觉得自己老实,但他想自己是太笨了。他不知道怎么哄老婆,不知道怎么养女儿,也没能力救妹妹;他难得挑剔一个人,觉得那个姓江的小子阴沉沉的,还娶了自己女儿,可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干预。浑浑噩噩这么些年,一事无成。
  叽叽喳喳拖拖拉拉的嘈杂里忽然隐隐约约地升起一道利落的脚步声,是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
  他猛地摘了盖在脸上的旧书,“哗”一下坐起来,摇椅剧烈地前后晃动,脚踏的横栏磕到了后脚踝,疼得钻心。
  “你、你怎么来了……”方晓华看着眼前的人,这些年她不见老,仍然是古画里女侠一样的脸庞。
  莫莉冷着一张脸,伸出手递给他一个卷轴,“你的画。”
  方晓华一愣,把画展开来看了,才想起来,这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居然被保存得这么好。他年轻时喜欢画画,被不少人称许过有风骨,可第一次去画廊卖画却被个铜臭味的商人从头到脚批了一通,自那时他就不愿再受折辱了。但后来再画画,又总觉得那个专业的画廊经理说得也有一点道理,自己没受过教育,的确画艺不精,不然也不至于连自己老婆都不爱看;于是越画越差,越画越少。这两年,他几乎没动过笔了。
  “……谢谢。”方晓华讷讷地说。
  莫莉转身要走,迈出两步又折回来,“你要是还想卖画,我倒可以给你个电话。”
  方晓华想都没想就摇头,“不用不用,不麻烦你了,我画得不行。”
  莫莉语塞,顿了两秒,点头道:“行。”他这画最开始虽然是被方晓玉拿到店里,但这么多年,这么多任店主都还保留着,说明多少是有可取之处的。她见他这些年愈发消瘦颓靡,心中难得不忍,才提这一嘴,想帮个忙。他既然不领情,那就算了。
  只是这种被温和而断然地拒绝的感觉,还真是既陌生又熟悉。像有人轻轻地朝你头顶泼一点儿冷水。她这一辈子,也就在他这儿受过这种委屈。她真是吃饱了撑的!
  莫莉转身就走。
  “哎、你……”方晓华又在身后叫住她。
  莫莉心想这木头还有救,不大耐烦地回头,却听他要说的是:“嘉穗,她那个丈夫……你不担心,他人品不行吗?”
  二十多年,两家没沟通过育儿。莫莉一贯是想给嘉穗什么就给什么,也不管方晓玉是怎么教育的。两种料猛加,最出来一道融合菜。好坏不论,他方晓华最多只能算是个切墩的。
  现在跑来质疑她女儿的婚姻了?
  莫莉冷笑:“你什么时候有挑人看人的本事了?”
  方晓华被说得眸色一黯,勉力解释道:“望山的事情,他拿你当年跟晓玉的感情使绊子,想坑你,还一直骗嘉穗,这种人……”
  莫莉蹙眉,打断道:“方晓华,收收你那颗丁点儿大还要多愁善感的心吧!生意归生意,跟你妹妹有半毛钱关系?望山是什么规模的餐厅,你知道吗?望山是跟文旅局合作的项目,你知道吗?就算你心眼小到只装得下那点破事,百度总会用吧,去查查江序临总会吧?你除了坐在家里空想还会干什么?睁开眼看看外头吧!”
  方晓华沉默了片刻,坚持道:“难道生意比女儿的幸福还重要……”
  莫莉气极反笑,“我都想给你鼓掌了!你什么时候干过当爹的该干的事了?这时候给我扯大旗关心女儿的幸福?”
  方晓华不说话了。
  莫莉却还在气头上,他也是这样木讷寡言,她越是生气,狠狠道:“我倒希望你有那么好的眼睛,当年趁早看出我跟你过不下去,咱俩何必浪费那些时间!”
  说完,高跟鞋只增不减的气势,疾步离开了。
  车子渐渐开到热闹的海边,嘉穗坐起来,趴在车窗上,拿五官盛太阳。
  江序临趁等红绿灯时拍了很多张她的脑袋。不炸毛的时候,像杨树。
  “我想去沙滩上躺着。”嘉穗说。
  “好。”江序临说着调转方向盘。
  嘉穗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拿起一看,她不禁发出“咦”的一声。
  居然是方晓华。八百年不给她打视频的人。
  “呀,您对我的旅行这么关心呢?”嘉穗笑吟吟地道。
  屏幕里的方晓华是经年不变的忧郁颓然,一开口,却强硬得吓人,“你现在回家。”
  “啊?” 嘉穗张大了嘴,“我在法国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我说了,你现在回家。”方晓华的情绪看起来不太稳定,阴恻恻的。
  嘉穗绷直了背,警觉地问:“没出什么事吧?那是你的画吗?为什么会在望山?”
  “因为那家店最开始就是你姑姑开的,她把我的画挂出去了。后来那个店转让过几次,墙上装饰还留着。”
  “……啊?”嘉穗彻底懵了。怎么还有姑姑的事?姑姑不是货车司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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