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她全程闭着眼,但无比顺利地吃到了第一口青酱意面,发出满足的声音。
“嗯——咦?”她正要夸赞,忽然鼻子翕动两下,睁开眼,“苹果烩猪排?”
江序临把烤盘两耳夹上硅胶套,然后推过去,“尝尝。”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苹果烩猪排?”嘉穗奇怪地皱起眉。这道她曾经的童年最爱而现在承载着些复杂情绪的菜,除了莫莉和嘉禾,很少有人知道。她好像也并没和他提起过。
“我不知道。”江序临垂眸这四个字说完,才抬头又看着她,“但朗月的菜单上一直有这道菜吧,莫老师跟我介绍过。”
“哦。”嘉穗点点头,莫总果然很爱他,这都说。
江序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给自己留的那份青酱意面他吃不下去,想了想,开口道:“正好,莫老师昨天给我发了望山的拟定新菜单,你知道……”
他话没说完,嘉穗忽然一拍脑袋,“哦对,望山!”
江序临又一心惊,定定看她,“怎么了?”
嘉穗抓起手机,“刚醒的时候看了一眼,嘉禾给我发了微信,好像是说望山的什么壁画之类的,让我帮忙找找,我忘了回……”
她一边说,一边噼里啪啦打字,可还没发出去,嘉禾的电话径直打进来了。
嘉穗显然是开心的,抿了抿嘴角,却同他吐槽一句:“打扰别人度蜜月,是不是很没素质?”
江序临颔首,示意她接。手心里却出了一点汗。
75.说谢谢。但不说对不起。
嘉禾的视频电话接通,镜头直接对准了墙壁上的一幅山水画,十分抽象的那种,寥寥几笔,好像画的是个乘舟欲行的人,又像是匹涉水而来的马。总之是生怕别人看懂的风格。
嘉穗下意识后仰拉远了距离,又忽然觉得这种抽象的笔触很眼熟。
嘉禾的声音经过几秒卡顿后终于传过来,“妈让我把望山的壁画换一批,重新设计一下,不要这么附庸风雅的假中式,她说看一眼都感觉店里多了一打微醺中年男,六个在聊传统文化,另外六个在看董宇辉直播。”
嘉穗噗嗤一笑,不知该无奈于莫总的辛辣,还是嘉禾神奇的复述长难句的能力。
嘉禾如今话很多,没等她回答,又紧跟着竹筒倒豆子继续道:“但我觉得其实还好,我最近很喜欢这种有点死装又有点神经的画,云里雾里的最好。我想约个这种风格的画当我新书的扉页。你觉得怎么样?”
“……”
嘉穗没想到,姐妹俩,有一天她终于成了“脑子清醒”的那位。她委婉提示:“你打电话要跟我说这个?”
嘉禾一愣,“哦,对,我是问你认不认识会画画的朋友,比较有创意、不受嗟来食的民间艺术家那种,最好特别有个性以至于过得挺穷。莫总嫌单秘书联系的人都太匠气,让我另辟蹊径。我就想着,你不是天南海北的三教九流都认识么。”
嘉穗:“……”她偶尔会觉得,嘉禾以前作闷嘴花瓶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优点。
但一想到莫总早都功成名就的人了,还为望山二次创业,甚至累到进医院,她就也很想帮上忙。母亲的梦想,做孩子的当然要支持。就像她小时候,方晓华天天闷在家里泡饭就诗,退稿信却堆得要比院墙高,还经常被她偷来玩摔纸包;她偶尔懂事一会儿,感性大发,也想让亲爹开心,就把方晓华的诗塞书包里,兜售给求她带里脊肉饼的住宿生——五毛一首诗,划算,就早餐吃,老师不是经常说么,要陶冶情操的。就说你要不要吧。不要?行,饿着吧,以后也别想吃到里脊肉饼了。
她印象中,这强买强卖的生意做得很不错,她前前后后好像卖了 50 多首诗,小赚 20 块,在学校门口精品店给方晓华买了支钢笔。
方晓华知道后,脸色很难看,训斥她偷家里东西也是贼。
嘉穗又懵又难过,钢笔还没送出去,扭头跑出门到弄堂里,把那笔杆卡车后轮里,然后站起来一鼓作气地往前一蹬——咔!
方晓华痛心疾首地要去捡,嘉穗灵活得像猴,屁股还在自行车座上不动,一手把着龙头,另一手弯腰一捞,断成两截的笔就被攥进手里;同时脚也没停,眨眼就蹬到弄堂口,扬手一抛——啪!
钢笔彻底入土为安了。
后来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嘉穗才偶然在方晓华放笔的旧罐头里看见那两截钢笔。原来她又捡回来了。
她有点感动,就跟方晓华说谢谢。但不说对不起。甚至她还得意洋洋地宣告,当年要是让她把他的诗再卖一会儿,做大做强,说不定他已经出版自己的诗集了。
嘉穗努力回想了一圈,暂时无果,就回答嘉禾:“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我帮你问问,晚点答复你。”
“行,快点啊。最好今天就给我几个人。”
“……”嘉穗叹气,“你现在特别不稳重。”
“写东西的哪有不疯的。”嘉禾非常骄傲地回答,又追加要求,“哦对,再帮我问问有没有能画这种的,我认真的,我正要找人给我画扉页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嘉穗又认真看了看那副抽象的山水画,依旧是,有点熟悉……
等等。
回忆迅速倒放,忽然定格到她扔了钢笔那会儿。
之后是怎么来着?
依常理来说,她不是应该被方晓华扭送给方晓玉,然后接受一顿灵魂(以肉体代替)教育么?
可印象中她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责备……
嘉穗皱起眉,然后看见对面江序临也跟着皱眉,甚至看起来比她还更紧张。她被逗笑了,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眉心。
江序临把她的手抓下来,然后就牵在手里。他的手心有点湿润。
“不对——”下一刻忽然福至心灵,嘉穗把手抽回来,又将手机拿远了,仔仔细细看一遍那画,“我怎么感觉这画是我爸画的呢?”
“啊?” 手机另一端嘉禾疑惑道,“怎么可能,方叔叔会画画?而且他不是不喜欢跟人往来吗,怎么会卖画给这种餐厅啊。”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嘉穗一边说着,一边得到了更清晰的记忆图景。
她威风凛凛地扔完钢笔,索性想蹬自行车出去野呢,迎面撞上方晓玉回来。她穿一身工服,风尘仆仆的,见这父女俩一个泫然欲泣,一个撇嘴瞪眼的,忙问又出了什么事。
嘉穗支支吾吾地将前因后果讲完,勉强算没撒谎掩饰,梗着脖子等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呢,忽听得姑姑朗声大笑。
方晓玉摸着嘉穗的脑袋,搂她走到方晓华面前,奚落道:“你一辈子脸皮薄,落得什么好了?而且你要是对别人有这魄力定力我也不说什么,到头来,只晓得欺负自家小囡呢!”
“我看嘉穗做得挺好,你写诗是为了喂给自己吃啊?能卖一点儿是一点儿,你一年到头才挣几个铜板?”
“你不晓得吧,我也干过这事的。你以前喜欢画画那会儿,我拿了好几张你的画,贴我车上,还跟车队那几个人说这玩意儿辟邪,跑长途保平安,卖出去好几张的好不啦!”
方晓华瞳孔一缩,差点被气得背过去,但又不知道怎么对她发火,冷哼一声,甩袖就走了。
方晓玉嫌弃地嘟哝了一句“真窝囊”,又低头对嘉穗说:“五毛一首卖便宜了,你收跑腿费也不止五毛的呀!”
嘉穗一愣,十分认同地点头,“确实!”
嘉穗这才明白,为什么看到那画时就觉得眼熟。她爱写诗爱作画却一生“怀才不遇”的木头老爹,居然把画卖进了望山?
“这画是莫总买的吗?”她推测道。
“不可能呀。”嘉禾说,“目前望山里的软装都是前一任店主留下来的,莫总就是觉得丑才叫我换的。”
“哈?”嘉穗想不通了。
手机那头,嘉禾正好看见了谁,忙招手,“妈妈,你快来看,嘉穗说这幅画是方叔叔画的。”
嘉穗听见一阵微急的高跟鞋脚步声,然后镜头里出现莫莉的脸。
莫莉看起来有点不自在,她说:“你爸以前确实会画画,估计就是卖出去了然后被淘来的吧。”
嘉穗心中存疑,“真的吗?我感觉我爸不会……”
“这不重要,你别猜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不是让你们给我找画家吗?赶紧干正事儿去。”莫总直接打断了她,一贯的雷厉风行。
嘉穗耸耸肩,嘟囔道:“我的正事是度蜜月……”
莫莉一愣,才想起来似的,“那你就好好度蜜月。画家我让嘉禾找就行。”说完,又问:“小江呢?你们今天什么安排?”
嘉穗无奈地把镜头转向对面,“看啦,你爱的小江。他好好的呢,我又不会把他拐卖给迪拜电诈。”
江序临坐在对面,笑得有点僵。嘉穗好久没见过他笑得这么难看的时候了。她贱兮兮地转回镜头,道:“看吧,小江不想和你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