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愣了一下,唯唯诺诺地离开了。反身关上门后,忍不住透过那一小片玻璃又往病房里瞅一眼,看见江序临倾身靠近病床上的人,用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嘉穗不自觉地后退躲开江序临的手,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江序临现在不想回答她这种问题。她那些精明算计各怀鬼胎的所谓“合伙人”、“前男友”都来过了,他出现在这里还需要陈述理由?
  他盯着她,“难道不是我问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在这吗?”
  嘉穗语塞,不明白他这股隐约的气势汹汹从何而来。
  两人一阵沉默,片刻后,江序临垂眸,很简短地解释一句:“慈济的医生是我朋友。”
  嘉穗却十分敏感,他哪个朋友认识她?还有,他怎么总有朋友在医院偶遇他的家人?她皱起眉,追问道:“哪个朋友?”
  江序临语气不耐,“神经外科,董医生。昨晚给你查脑震荡那个。”
  ……还确实有这么一位医生。
  嘉穗讷讷地点了点头。
  江序临心里有股压不住的火。他顿了顿,执起她的右手,“又见义勇为了?梁静凭什么时候给你送锦旗?”
  他的刻薄语气是两人都陌生的。
  江序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擅长阴阳怪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控制不住情绪。原本,他并不认为梁静凭的事是什么大事,她也只是生意人合理范围内的精明而已。最多不过是莫嘉穗冤大头,拿着打工的钱操老板的心,而她前男友坐享其成罢了。莫嘉穗自己乐得开心,他也懒得操那个闲心替她计较。
  嘉穗则完全笃定,他一早就看出来梁静凭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糟心事有水分,还是为她“量身定制”的那种水分。
  她立刻把手抽回去,用力过猛,疼得差点咧嘴角,勉强忍住了,摆出一副冷冰冰的脸,“你想干什么?”
  江序临的手掌空攥了一下,然后收回去,什么也没说。
  僵了半分钟,还是忍不住,一把拉过她的手,“你不疼?”莫名其妙地使蛮力不知道在跟谁较劲。真是有病。
  嘉穗还想抽开的,但心里顿了一秒,感受到他干燥温厚的手掌传来暖意,好像就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只可惜,现在是夏天。
  两人的手搭在一块没多久就开始出汗,黏答答的,并不舒服。
  嘉穗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是要教育她,还是嘲讽她,甚至是干涉她?心里悬着,就更不痛快,索性又把手收回来,侧身往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低头不言不语地擦手,还递给他一张。
  江序临看着她手心里皱成一团的纸巾,冷笑一声。
  “商量个事。”
  嘉穗抬头看着他。
  “我们该办个婚礼了,就八月份吧。你觉得呢?”江序临语气随意。
  嘉穗错愕之下脱口而出,“你有病啊?”
  63.“我就是要你跟我分享一切。”
  她毫不犹豫的激烈用词让江序临愣了一下,大脑好像断线的收音机,足有半分钟收不到任何信号。
  嘉穗则一直保持她匪夷所思的表情,好像在等待他给一个说法。
  江序临觉得很荒唐。她一个隔三差五就要折腾一番新事情的人,经过长途飞行到纽约没待 24 小时就离开、有个女人被传闻因她的丈夫而死、和前男友的现任老婆合伙、连着几次“见义勇为”现在还把自己弄进了医院,这些她都能接受,却觉得他们举办婚礼是需要解释的事情?
  他与她对视片刻,略过那令人恼火的锋利眼神,大脑中唯一清晰的只剩下已思考一天的婚礼计划。
  他径直继续道:“八月,时间刚好。”
  嘉穗气笑了,质问道:“怎么就刚好了?你怎么突然这么想一出是一出啊?我这手八月份都不一定好得了呢!”她愤怒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手臂,本来是气势汹汹的,话快说完时尾音里却忽然添了几分委屈,也许是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之前没觉得很疼的。
  “而且我这一脑门子官司,梁静凭受这么一次惊吓估计在生产前都不敢来店里了,我打算再招一两个人,还有飞天大女工,本来就人手不够……”嘉穗越说越觉得头疼,手一摊,“你怎么想的呢觉得我有时间办婚礼?”
  刚说完,她就福至心灵,感觉江序临有事情瞒着自己。
  她猛地坐起来,凑近他,“你受什么刺激了吗?为什么突然要办婚礼啊?”
  江序临垂眸,“前几天去看莫老师,她提了一嘴。老江老何也问过这件事。”他尽量完整地解释,却发现自己并没多少耐心。
  嘉穗听完,松了一大口气,又笑他:“你什么时候这么听父母话了?”
  江序临淡淡地说:“因为我认为合法夫妻办婚礼是很自然且正常的事。不需要受什么刺激才办。”
  他话里的讽意很明显。嘉穗愣了一下。
  江序临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愿意和梁静凭合伙,但如果你决定了,我可以帮你,不会让你连做新娘都没时间。选择八月,是因为你的朋友们也都有空,你不是说过喜欢 party 式的场合?”
  嘉穗一脸懵,眼前人执着地推进婚礼议程,她完全理解不了。甚至,如果让她选,她更能接受此刻听到他责备自己缺心眼以至于把自己作进了医院。
  她不记得自己何时何地说过喜欢 party,但她相信自己说过,大概就是躺在床上、坐在餐桌边,她那些极度放松、天马行空“张口就来”的时刻。
  江序临却都记得。
  嘉穗看着他平板无波的一张脸,心情变得很复杂。
  而这个面无表情的人看了看她,确认她没有话要说之后,又继续道:“祝霆霓在 m 厂,八月份她们刚好会来东城开芯片峰会;叶扬不是准备在东城开分店趁暑假开业,也不会去晏城;甚至,你想邀请梁静凭也行,她……”
  嘉穗悚然地打断道:“等下,你怎么知道这些?”
  霆霓的工作地点和行程、叶扬的生意计划,甚至祝霆霓八月份要做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她有一瞬间头皮发麻。
  江序临瞳孔微滞,撞进她怀疑的目光中。
  他的心情在心虚和不耐中微妙地打转,片刻,冷淡地问:“这是什么秘密么?”
  他理直气壮得让嘉穗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两秒,匪夷所思地质问:“不是秘密,但你为什么会知道?你和她们是朋友吗?”
  从前一件件的小事排山倒海地涌回来,想到他每每“消息灵通”地知道她在哪里、知道向斯微给她设计的 logo 长什么样、知道莫总生病后秘密地住进医院……
  嘉穗浑身起鸡皮疙瘩,不可置信地问:“你、一直……监视我和我身边的人吗?”
  莫嘉穗即使在这种时候,也是疑问的语气。她总是不忍心给自己身边的人下负面的判断,每每都在犹疑和失望中选择“辩证”视角。
  就像对莫莉,哪怕总是惧怕、常常伤心,也不忍心认定母亲对她的态度是偏颇的贬低,反而要“辩证”地自我开解,说只是因为人都会变,而她和姐姐有所不同。
  对自己……也是这样么?
  江序临这样想着,复杂的心情中居然隐约蹦出一丝欣喜——这是不是说明,在她心里,他已经和莫老师一样重要?
  “回答我。”莫嘉穗没有再给他时间,她语气渐渐变冷。
  “我没有那么闲。”江序临漠然道,“但,的确,在和你结婚前,我查过你、你的家人,和你亲近的朋友。大概 20 人左右。”
  他没有说谎。他对其他人没有那么强的关心,只是在结婚时做了应做的调查。莫嘉穗和她朋友们近期的行程,也只是因为打算筹备婚礼,这两天才再次做了调查。
  但准确地说,并不是在和她结婚前。那是他原本的打算。可实际上他莫名但迅速地和莫嘉穗飞去了纽约,那回想起来梦一样的 12 个小时,他们就结了婚。然后才是他本该提前筹备好的,调查、了解、计划。
  并且那些调查和计划似乎没发挥过作用。他了解莫嘉穗的童年、了解她与父母姑姑的关系、了解她的学业事业及恋爱史,对他试图开展婚姻生活好像没有任何指引。
  他所计划的,像他父母与兄长一样,像正常人一样,与喜欢自己的人拥有健康的感情生活,是从莫嘉穗莫名抱回一只猫、从她兴致勃勃地趴在厨房地板上修漏水、从她在麻雀酒吧里得意洋洋地卖一杯与他们新婚之日同名的酒开始的。
  没有一项在他的憧憬与计划中。
  可也没有一项是他不喜欢的。
  莫嘉穗始终蹙着眉,脸上那种匪夷所思的表情始终没有散去。好像他是一个陌生的异类。
  江序临从来不喜欢被当成异类。好的坏的,他都不喜欢。一瞬间,一股已忘却多年的心慌攫住了他。
  他不自觉加重了语气,想要解释,可听上去不像解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先要轻笑一声,好像在逗趣或嘲讽,“这你应该能理解吧?和婚前协议一样,只是个程序。你姐姐结婚的时候莫老师和邵家难道没相互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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