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嘉穗和霆霓日夜赶工,已经初步做出一版 demo,只等有人在小程序上完成登记、通过培训,就可以上门接单。可找人恰恰是最难的,嘉穗自己的人脉网里,并没有真正愿意来做女工的朋友——同龄人们天天受揾食艰难老板傻逼的苦,可真正要“脱长衫”当女工,不是一件更容易的事。
嘉穗想过很多主意,比如找家政公司合作,甚至去广场舞现场“地推”,都觉得不妥。现在有个“送上门来”的顾客,她就想,不如先试试。反正这个试错成本低,大不了就是把人退回去。还不用赔钱。
更何况常莹老太太虽然脾气硬了些,但连虎口都厚厚老茧的一双手,修什么都不在话下,简直是“女工”祖宗。
这时,电话响起,是已经提前去了北城的祝霆霓。她在后台看见“女工”端新用户登记,兴奋地打电话来。
“可以啊小莫姐,还不到三天,就找到人了?”霆霓语气中满是惊喜。
嘉穗其实也很兴奋,但兴奋之上还压着一层未知的忧虑,于是想笑又不敢笑似的叹了口气,“找是找到了,但人能待多久可不一定……”
说着,她便把常莹女士的来历性格,以及自己通盘的思考与担忧说给霆霓听。
霆霓听完,不同她一起想办法,不分享她的焦虑,倒稀奇出声:“稀奇,你怎么变得这么瞻前顾后想东想西?”
“我这是谨慎思考成熟布局好吗?”
“是挺谨慎的,但不像你个性。你之前就风风火火想做就做,也没亏啊。”霆霓笑道,语带揶揄,“这是……被谁传染了?”
嘉穗知道她说的是谁,愣了下,还没来得及反驳呢,走出小区门,就看见江序临倚在车边,手中拿着一只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开关,那一簇簇小火苗跳跃在他眼睛里,明明灭灭。
嘉穗站定没两秒,江序临就有所感应似的看过来,展颜道:“下班了?”
嘉穗挂了电话,朝他走过去。
“你不是喝个咖啡连枫糖味儿都受不了吗?”嘉穗盯着他手里的打火机,“现在又连烟味都能忍了?”
江序临无辜地一摊手,“没有烟。”
那只最普通不过的黑色塑料打火机被夹在他虎口,轻轻晃动两下,“只有打火机。”
“我刚刚在车上看了部电影,里头男主角等女主角的时候就一直倚着车抽烟。”江序临见她皱眉不解,认真解释起来,“我看着看着忽然也想试试,但我不抽烟,所以去那个便利店买了个打火机回来。”
嘉穗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从小区门口便利店转了个弯又回来。
“这不是我会干的事儿吗……”她看着江序临,匪夷所思地嘟哝——朋友,你不是高冷天才吗?看个电影学男主角抽烟等人,和我上小学头上顶鞋垫假装还珠格格有什么区别?
嘉穗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陈述自己“也想试试”,就不禁又想起那个说“毛笔墨水更好喝”的豆芽菜,以及前段时间他尴尬承认自己的眉毛是纹的。
几副面孔层层重合,渐渐在她眼中严丝合缝地叠起,变成如今的眼前人。
她话音刚出,江序临终于在她的目光中感到尴尬,几乎同时出声——
“……有那么奇怪么?”
嘉穗看着他,想了想,问:“那个电影,男主角等女主角,一直靠着车抽烟,然后呢?”
江序临喉结滚动,犹豫片刻,如实回答:“然后女主角出来就觉得他很帅。”
“噗——”嘉穗终于笑出声来,然后又走近了两步,直走到他眼前。
她抬眼,小猫嗅花一样地凑近看他两眼,然后笑着把他手里的打火机收了。
“嗯,你干点打火机也挺帅的。”
说完,她就绕过他打开车门想坐进去。
胳膊却被人轻轻地握住了,“你衣服湿了?”江序临这才看见她后背衣服湿了一大片。
嘉穗见怪不怪,“哦,刚刚修水管,被呲了一身水。”
“怎么不擦干了换身衣服,不怕感冒?”江序临把身子探进车里,打开了热空调。
“……宝宝,我是去上工拿钱的,不是去宾馆度假欸。”嘉穗哭笑不得,看见副驾驶上便利店的袋子,不多想地就拿过来,“现在夏天不会着凉,我拿纸巾擦一下……”
她话音滞住,动作也僵住,因为那便利店的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堆着四盒安全套。
因为没有对比,嘉穗不知道他们的频率算不算高。但不需对比就能够知道的是她喜欢做这件事,江序临也喜欢。
但这都不能抵消她此刻的尴尬。
江序临再次自然地解释:“刚刚跟打火机一起买的。我看家里快没有了。”
嘉穗无声地点点头,把那只黑色打火机丢进袋子里,再把塑料袋打个结,搁去后座上。
江序临看她做这些,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嘉穗抬头看他,就觉得他这张脸上又叠了一个图层,在“豆芽菜”、“天才”、“戆度”、“奸商”、“宝宝”、“抢我风头的好学生”等等面孔之上,又多一副难以描述的、腹黑贪心鬼的样子。
嘉穗甩甩脑袋,不知道江序临怎么就在自己心里成了个花脸,炸烟花似的一会儿一个样。
“走吧,回家。”她拧开车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低声说。
江序临掌着她这侧的车门,犹豫几番要不要问她刚刚工作的事——在车上等她时,他一直在看“飞天大女工”的小程序和社媒账号。她这段时间颇为繁忙,平台果然也大有变化。他很希望了解更多,并且帮帮忙,就像这平台尚未起步前,莫嘉穗常主动和他分享进度,什么都聊。
他发现她们的小程序上线了“女工”侧面板,也看见就在刚刚,她们的第一位注册女工出现在平台上。他以为她至少会说一两句刚刚忙了些什么,没想到,她没有任何要聊工作的意思。
这是真打算什么都不要他掺和么?
江序临看了看她,点点头,“好,回家。”
回家自然要做回家才能做的事。
温热的水浇在皮肤上,嘉穗像水生的藤蔓缠绕在另一具火热的身体上,连日的疲惫好像缓缓地被冲走了,她发出一些不能细听的细碎呢喃,短短的指甲擦过江序临的脊背,偶尔冲击缓下来而她片刻清醒的时候,她对他说“喜欢你”。
江序临这种时候本都不说话的,只会更加疯狂,今晚却忽然停下来,问:“真的?”
嘉穗睁开眼,懵懂地反问:“嗯?”
江序临冷笑:“喜欢我然后什么都不跟我说?”
嘉穗更紧地攀住他,“不跟你说什么?”
江序临看她情迷中的眼睛,她的眼波比浇在他身上的热水更烫。他觉得泄气,却不像下午那样不安,也许是因为他们此刻的亲密无间。
他无奈又挫败,却不知从何说起,在犹豫间感受到莫嘉穗扭动腰肢把他绞得更紧,他无法再跟她理智清算,又沉沦其中。
嘉穗觉得她已经找到了面对这段婚姻的最佳节奏。全力以赴地工作,在工作之余以此放松,就像一切正常恋爱与普通婚姻一样。
她该诚实一点面对自己的冲动与欲望,并努力地纠正此前的错误——江序临是她的体验对象,是她的一时冲动的出口与长久欲望的终点,但不该是她拿来应付莫总的一件时尚单品,不是小时候她穿牛仔裤的破洞一天比一天大时嘉禾上身不重样的高级定制。
新一轮的颠簸中,她仍然在呢喃中坦诚而情不自禁地对他告白。
她甚至在难以承受而掐他的脊背时,含混不清地说:“你知道吗?我以前觉得你像个豆芽菜……那时候我也很喜欢你……”
声音被撞碎,他好像没有听到。
51.她脑海中名为“江序临”的万花筒
第二天早晨,嘉穗看到了江序临拟好的婚前协议。
桌上仍然是隔壁弄堂里买来的早餐,江序临一边用勺子把油条的脆边敲下来收在小碗里,一边说:“我把律师的联系方式也推给你,你带律师找他谈就好。”
那协议厚得像一本书,嘉穗翻了两页就撂下了,答应得干脆,“好。”她原先还觉得嘉禾小题大做,现在看,张律师的帮助的确很有必要。
江序临把油条脆推给她,她顺手地接过倒进自己铺满了虾米香菜葱花的豆浆碗里,察觉到江序临含笑的眼神,有点瘆得慌,“……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目光落在他面前寡淡的原味豆浆上,她试探地把自己的咸豆浆往外推,“……连这个你都想尝试了?”
江序临笑出声来,笑得握勺子的手都在抖,然后才敬谢不敏地摇头。
“……”嘉穗撇撇嘴,“那你别老盯着我,很诡异。”
江序临听话地收回眼,但偏要一本正经地回答一句:“宝宝,‘秀色可餐’应该可以这么用。”
“……”嘉穗埋头喝豆浆,又脸热又心惊——她脑海中名为“江序临”的万花筒里,又多了一副面孔,叫做……“油嘴滑舌的大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