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嘉穗眉心微一皱,还真和这二世祖前后脚读的同一本书。但有钱不赚王八蛋,她一笑:“太有文化了小江总!”
  成交。
  嘉穗任务完成,超出预期的小赚,酒往弟弟手里一递,十分专业地莞尔道:“‘美丽新世界’,祝您度过愉快的夜晚。”
  完事,下工。
  谁知弟弟犹有殷勤,跟着她,凑在她耳边说了句:“小莫姐,上回你送我那书我看了,写得真好。”
  弟弟长得不赖,从头到脚也清清爽爽的,但嘉穗后颈还是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转身退一步,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展颜诚恳道:“啧,还得是你们高材生。那书我都看不懂,翻三页就头晕。”
  弟弟本想借这一本书的“缘分”调情,没想到她收了钱就浇冷水,霎时很受伤地立在原地眼巴巴看她。
  嘉穗装看不懂,拎着刚解下来的小马甲走了。
  后台报账,直接打钱。嘉穗乖觉地说要请夏老板吃饭,感谢今天还让她赚了一笔。平常每日一杯的特调可是肥差,她以前在此兼职时轮上的机会都不多。
  老夏知道她德行,不留情面地说你小莫姐说的饭我是一顿没吃到过。
  嘉穗嘿嘿笑,相当厚脸皮地走了。总共没挣两千块呢,再请他吃一顿,连带上酒吧这么多人,她得有多冤种啊?!
  拿回手机,先收了转账,听个痛快的钱响。又看见祝霆霓留的消息,她拍了好几张她调酒时的照片发过来。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调酒时是这种表情,冷淡得显得好认真。和她小时候写作业真是天差地别。方晓玉说她写作业的时候连窗外的花开几瓣都能数清楚。
  霆霓:[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紧跟着一堆图片,又一句:[有点累,我先回去了,狗我遛,猫我喂,您尽情玩。]
  嘉穗觉得霆霓最近挺奇怪的,但她不主动说,她也就不问。朋友之间的情谊要想长久,自以为是的过度关心是首先要戒的。于是她只保存照片,乖巧地回了个表情包过去。
  然后走出酒吧,风一吹,想起来,江序临还是没消息。
  已经六月,夏夜的晚风没有丝毫凉意,倒吹得人越来越烦躁。
  已经快二十四小时了。
  嘉穗丰富的偶像剧阅历和联想能力头一回死机,半点头绪也没有了——江序临到底干嘛去了?
  昨天晚上……
  她分明觉得很不错的。还做了梦,在梦中预习一遍醒来后的浪漫清晨。她还打算夸他来着。
  难道他的体验很不好?这种事双方感觉会相差这么大吗?
  她在焦躁和偶尔不敢深想的担忧中反复纠结,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的日历里同步了江序临所有的行程。
  这事早被她忘到九霄云外。她没有翻日历的习惯,更没有“掌握”他人行踪的习惯,嘉穗总会觉得这像班主任查作业。
  而她平生最讨厌的人就是班主任。
  现在,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日历。
  以为要仔细分辨江序临的每一项行程,结果发现这一整周,日历上都是空的。
  她刷新了好几遍,确定江序临没有任何行程。
  嘉穗呆在原地三秒,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切回微信就给江序临打电话。
  刚点进聊天界面,拇指垂在话筒图标上还没摁下去,身后传来一声——
  “找我?”
  江序临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她身后,神色平淡,姿态挺拔。
  酒吧的灯牌在他身后闪烁,但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光却是映在她的脸上,刺得她眼睛疼。
  嘉穗反应了几秒,开口道:“你早来了?”根本不是疑问的语气。江序临这么正巧地出现,不知道已经在这多久了。
  江序临“嗯”了一声。
  “没看到我微信?”这回是疑问句了。
  江序临顿了一下,“看到了。”
  “看到了你不回?”嘉穗气不打一处来。
  江序临微眯眼睨她,沉默半晌,冷不丁说了句:“你生意不错。”
  嘉穗心头一盆火像被兜头泼一盆水,浇灭了。
  她看着他随性傲慢的姿态,夜风摇曳,晚灯闪烁,行人闹嚷,独他眼波是静定疏离的,不兴微澜。
  她扭头就走,本来只是觉得不可理喻,一撇脸的瞬间居然鼻子发酸,有点想哭。
  见鬼。
  委屈什么?
  莫嘉穗走远了好几步,江序临脑子里才后知后觉轰的一响,想到她刚刚撇开脸的样子,心里无端钝痛一下。
  他拔腿跟上去,“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想要解释一下,“你生意不错”是客观陈述,当然他个人有莫名的不爽情绪,但这并不影响,他确实觉得她很聪明,也很会做生意。
  “江序临,有人说过你很虚伪吗?”嘉穗猛地站定,扭头,昂首,话像把箭似的冷不丁射出来,“你每次对我进行审视和批判的时候都要先发表一下免责声明说没有恶意,但实际上你心里难道不是那么想的吗?!”
  江序临脚步顿时停下来。那块破烂的五颜六色的灯牌终究还是照在他脸上了,明明暗暗。
  他好像被嘉穗一棍子打中了,立在原地,艰难地又反刍着这两天的种种。
  而嘉穗闭口无言,其实也有点懊恼。
  “虚伪”这词好像太重了,如果她劈头就说江序临“虚伪”,那跟江序临对她的审视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她其实很不喜欢跟人吵架的。
  她这一声落在江序临耳朵里就像催促,而他已经知道,莫嘉穗并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他忙掀眼看她,并无准备地就开口:“我……的确是那么想你的。”
  一句话,嘉穗抬眼瞪他,转身就走。
  江序临有了经验,一把扥住她胳膊,也不多作拉扯,只把人制住了又开口:“昨天之前我的确认为你是在故意试探我,今天我也是真的觉得你生意不错。”
  “我是这样想你。”
  江序临平铺直叙的坦诚,语气中胜似法官落锤的决断。嘉穗几乎真的要哭了,又听见他同样平缓沉稳的一句——
  “但我并不觉得这样不好。”
  他不觉得试探不好,不觉得犹疑有错,更不觉得“会做生意”是什么另有影射的负面评价。
  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这样做,进而,为什么他自己会这样想。
  他本来没有这么丰沛的揣测欲的。
  头顶那个灯箱“刺啦”一声失灵了,他们俩霎时被笼罩在黑暗中。
  嘉穗抬头,看见他目光中微小的闪烁。
  26.那一杯是独一无二的。
  江序临长得非常漂亮,嘉穗在天水机场重新遇到他后唯一记住的事就是这个。
  一双依模子刻出来似的瑞凤眼,此刻目下无尘,这个人衣冠楚楚,连酒吧街霓虹闪烁都在他身后遥遥作陪。
  嘉穗难得不在这样的时刻心里泛起一些花痴泡沫,只反复回想他刚才那句话——
  “我是这样想你。但我并不觉得这样不好 。”
  果然像她所感觉到的那样,他就是觉得她试探、退缩、出尔反尔,大概也真的认为她满肚子花里胡哨的心眼,酒吧街和大货车里攒出来的“生意经”。
  可他又说,并不觉得这样不好。
  嘉穗听不明白。
  这是什么逻辑呢?
  没有人这样说过。
  就像从小到大的妈妈姑姑老师,个个谆谆教诲一万遍,说她心浮气躁、身无长性。譬如一道数学题做得好好的,窗外的花开几瓣关她的事,楼下的鸟叫几声她与有荣焉,再一低头,f(x)导着导着,出来的不是精准无误的结果,而是一串韩文歌词。
  莫莉和方晓玉这一辈子难得的共识就一句——东城那坨臭名昭著的机场高架都没有莫嘉穗脑子里的岔路多。
  但他们同时又要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你明明是聪明又沉稳的大方孩子。莫莉说,你是我女儿,你脑子灵不灵光我能不知道?方晓玉没那么霸道,通常是把她下围棋赢的棋子儿拿出来掂得叮里当啷响,无奈地笑骂,你就是贪玩!多聪明的姑娘明明可以做得很好的!
  只有江序临说,我知道你就这样,但我也没觉得不好。
  不觉得不好,那是好吗……
  思绪乱得像一团灰毛线,这个念头却像一枝独秀的长针戳出来,嘉穗莫名地感到羞耻。
  胸腔里闷着一股未名的气,不上不下,又抬头看江序临,他好像一刻也没错过眼,却惹得她立刻要垂眸,不敢看了。
  “……还是要哭?”江序临忽然无奈地叹了口气。
  嘉穗立刻抬头,炯炯有神地瞪他,她怎么要哭了?
  ——不对,她刚刚也没想哭!
  她只是生气而已!她有充分的理由生气!
  江序临伸出的手悬在半空,被她威风凛凛的一个眼神震慑回去。方才柳叶一般的眼睛里那点疑似泪水的波光盈盈,一错眼,简直像把冷剑寒霜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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