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于是他目光略过她光秃秃的手指,看向她眼睛,欣然点头。
18.亲上去的那一刻
莫嘉穗说的“我修着,你看看”,居然是字面意思。
她先检查了几个水管和水龙头接口,确定没有漏水;又在工具箱里翻出把铲子,三下五除二将橱柜踢脚板拆了,叼着手电筒趴在地上往橱柜底部仔细看过,爬起身来说:“应该不是管道漏水。这橱柜密封性太好了,水汽凝聚,又渗出来。”说着摊手给他看,刚刚在橱柜底下又摸出一把水。
“观察两天看看吧,通通风。”嘉穗拍拍手,“没再漏的话我再把踢脚板给装上。”
她低头利落地把工具归位,还顺便帮那师傅整理了一下工具箱,钳子起子分门别类,立刻变得清爽许多。
优雅。
江序临心里又冒出这个词。她查漏水,和做咖啡、调酒、开车时一样,专业、利落,有条不紊、没有一点多余动作。
在他的审美谱系里,有序简洁即为优雅。
莫嘉穗是一个有序简洁的人吗?
他很快得出判断——称不上有序。但非常简洁。
他目光落在莫嘉穗整理过的工具箱上,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多么没有逻辑。他克制内心矛盾的感叹没有表达,低头掐表,然后报数:“4 分 34。”
刚刚莫嘉穗让他“看看”,还要他帮忙计时。
这个结果她似乎挺满意,咧嘴一笑,问:“你觉得怎么样?”
她眼睛很亮,对这个问题仿佛求知若渴。江序临斟酌片刻,简略回答:“挺好的。”
莫嘉穗皱眉,“就这?”
“不然?”
“有没有详细一点的评价?”嘉穗很较真的样子,伸出食指隔空戳了戳他,“你,作为一个业主,一个客户,一个吹毛……严格、严格的主顾,评价一下我刚才的服务。”
她说到贬义词时,手指和语音同时心虚地回撤,又一瞬间重整旗鼓,像土拨鼠探头一样继续伸出来,点一点,戳一戳。
江序临垂眸,敛了敛唇角,再次回答:“你处理问题很快,动作也利落,但并没有给出解决方案。”
“啊?”嘉穗立刻反驳,“我不是说了,应该不是水管……”
“——‘应该’。”捕捉到关键词,江序临打断她,“吹毛求疵的主顾不会想听到“应该”。”他十分善解人意地补全了她刚刚说的话。
嘉穗被说服,立刻语塞。却还是很不满地抬眉瞪他一眼——就你有耳朵。
江序临哼声一笑,又说:“吹毛求疵的主顾应该也不会愿意等两天才能解决问题,而且是你已经拆了他踢脚板的情况下。”
嘉穗抬头看他,好像很不服气的样子,但对视片刻,她问的是:“那要怎么办?”她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当下就给这厨房新做个通风系统出来吧。
江序临转身到另一侧的岛台边,一边接水一边说:“直接说不是漏水,通风两天就好。”
“那万一……”嘉穗又直觉性地反驳。
一杯温水递到面前打断她,江序临淡声问:“你有多大把握判断正确?”
嘉穗刚才一通忙活,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嘴唇也干,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水,才回答:“90%吧。”其实是无限接近 100%,这种简单的漏水问题,她早已熟练。
江序临立刻反问:“那为什么不能直接说?”
“万一错了呢?”嘉穗不解,现在话说得那么满,要是问题没解决,哪个主顾能乐意?不得把她骂死?
“错了他会找你,你再来一次,态度良好,解决问题,把这个人变成你的长期客户。”江序临理所当然,“但如果你这次没让这位吹毛求疵的主顾满意,他以后可能就不会再找你了。”
嘉穗陷入沉思。
她一会儿觉得他说得真有道理,一会儿又觉得这简直是强盗逻辑和奸商思维。
思考未果,她又盯着江序临看,她想问题出在这个人身上。这个人能把一切都说得有道理,像那种成功学生意经,或者《金牌销售》的卷首推荐案例。
江序临被她盯得不自在,撇开脸也岔开话题,“你为什么会修漏水?”恐怕哪天看到她会胸口碎大石,他也绝不惊讶了。
江序临觉得他虽然搞不懂莫嘉穗,但至少他对人的知觉功能没有衰退。他第一天在天云机场见到莫嘉穗就觉得她神神鬼鬼奇奇怪怪。
堪称精准。
嘉穗学习他,回答问题的方式是问一个新的问题,“你见过我爸爸吗?”
“咳——”江序临在喝嘉穗剩下的半杯水,被呛了一下。这问题猛然听到太奇怪了。可转念一想,他已经是她的法定丈夫了。这问题该是问得太晚。
“没有。”他摇头时莫名多了一分诚恳。
事实上,江序临查过莫嘉穗的父亲。结果是不确定。
莫莉在首段婚姻之后的感情有些复杂,同时间段内出现过的男人不止一个,所以尽管她的二婚丈夫是一个叫方晓华的男人,但莫嘉穗的父亲究竟是谁,众说纷纭,莫莉也从来没有声明过。
“我爸爸是个诗人。”莫嘉穗挑眉一笑。
江序临微微怔然。他原本认为市井传言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莫莉懒得澄清更说明答案该是最不必澄清的那个,所以方晓华大概率就是莫嘉穗的亲生父亲。结果,居然不是?方晓华哪里是什么诗人?
“你这什么表情?怎么,我不像诗人的女儿?”嘉穗第一次和人介绍自己的父亲,江序临的反应却不是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
“不是。”
江序临无法解释自己心里那一点怅然。他看别人都是线条明确的简笔画,看莫嘉穗却像毕加索现代主义。现在,好像又添了一点朦胧派。总之是模糊不清。
然而越是模糊不清的事物,越让人忍不住要燃灯烛照。
嘉穗呵呵笑着打断他:“我爸是个爱写诗的电工。”
江序临反应过来了,无奈地扫她一眼。
“虽然是电工,但他其实什么都会,木工啦、修车啦、砌水泥啦、修水管啦,他都擅长。”嘉穗语气挺骄傲,“我嘛,小时候除了学习什么都爱干,在他身边一回两回凑热闹,也就学会啦。”
江序临点点头,“那你很厉害。”
嘉穗一怔。
江序临真的有把什么事儿都说得很有道理的本事。
不然无法解释她刚刚心跳陡然倍速的那一刻。
她尽量自然地“嗯”了一声,顺势就说:“所以,我想做一个只服务女性用户的家居维修平台,你觉得可行吗?”
——“所以”。
看吧,莫嘉穗真的喜欢乱用连接词。
江序临正在习惯这一点,于是尽量忽略,回答她的问题:“只服务女性用户?”
“对,主要是独居女生。”嘉穗解释,“然后维修师傅也是女生。这几年我跟很多朋友聊天,感觉这方面需求还挺强烈的。”
江序临觉得这逻辑很通顺,但却没有给出肯定的回复,只说:“听起来不错。”
这回答没让嘉穗觉得敷衍,但让她有点忐忑。她对于请教江序临生意经这件事抱有很大期待。
“……你觉得不行?”她问。
江序临摇摇头,“我不太了解,也不敢预测。”
“?”这么谦虚?
“你知道星禾有专门的女性团队吗?负责为星禾的产品设计女性版功能。”江序临解释,“因为数据告诉我女性用户和男性用户需求差异很大,所以三年前我成立了那个部门,招聘的所有岗位都是女性,我完全不参与也不干涉她们内部的工作。因为我只知道女性有不同的需求,但永远不可能比她们更懂自己需要什么。”
嘉穗听了,内心微震,然而赞叹的目光还没完全亮起,江序临继续不紧不慢地道——
“当然,我看业绩拨钱。她们已经连续亏损三年了,如果两年内还不能转亏为盈,我打算裁掉整个部门。”
嘉穗:“……”
她不知道该继续赞叹江序临的诚恳和通达——虽然完全以盈利为导向,但他至少不对女人的事指手画脚;还是该吸取前车之鉴感到恐慌——星禾那样的精英团队都没做好女性市场,她难道还要盲目自信?
她一时陷入沉默。
片刻,江序临却落下最终结论:“所以,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嘉穗猛地抬头,匪夷所思,“这是怎么所以出来的?”
江序临一愣。这难道不是他该说的话?他都腹诽好几次了,怎么最终变成了她数落他?
语塞半晌,他咬牙解释:“你问我可不可行,我目前感觉不错,但不够了解女性用户不敢贸然预测,所以。”他特地在此处重音,强调自己使用连接词的逻辑毫无问题,“所以,我认为你可以先试试看。”
江序临郑重其事说完,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等她一个“恍然大悟”。
谁知,莫嘉穗眨巴眨巴眼睛,“哦”了一声:“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