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段琼呼吸一窒。
须臾后,他紧紧握住拳头,像是百般不甘,又不得不低下头:“皇上,算微臣求您,结束吧。阿瑶她……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因为爱,所以了解。
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依楚瑶的性子,她又能如何面对这天下悠悠之口呢?
“您是皇上,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段琼压住心头泛起的酸涩,“微臣请您放过她!”
他低着头,没有窥见眼前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
刹那后,楚玄目光轻移,不经意划过段琼腰间,噙着笑,他的语气中染上几分戏谑:“如果朕偏不呢?”
夜风骤然露出初春不该有的寒意。段琼看着眼前玩世不恭的天子,对方背后是隔岸一片灯火通明,风里送来的欢笑声,撞入耳里变成了讥讽。
他听见了,不久后那些人会用同样的讥笑对待楚瑶。
太过份了!
楚玄他怎么可以只顾一己欢愉置楚瑶不顾?
他会给楚瑶带来灾难的!
楚玄暗暗将他幽暗的神色纳入眼中,“段琼,你想阻拦朕,你……凭什么?”
凭什么?
“你自己亲眼所见,是她选择了朕。”
“未来的路如何,都是她心甘情愿,此事与你无关。”
“你阻止不了的。”
不,他阻止得了的。
人的一生中,总有某些时刻做出超乎自己想像的选择。等到事过境迁后,回想起来,当事人只会拍了拍额头,发出一句“我当时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但,人就是会在那个特定的时刻做出自己永远想不到的举动来。
当段琼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眼前的男人。
杀了他。
杀了他就能阻止这一切。
脑海中这个念头攫取了所有,段琼手握住剑,这一剑刺出去,他要保护楚瑶,还要……斩断这两人之间的孽缘。
没错。
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
楚瑶又怎么会轻易地选择离开自己!
灯笼被风吹得晃动的刹那,一抹银光倏忽破风而至。“当”一下,冰寒的硬物相撞发出清脆响声,段琼这奋力的一击被强大的剑意挡回来。
他接连后退数步,眼前不
知从何时出现一道黑色身影。
对方浑身包裹着黑衣,脸上也戴着一张黑色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单手持剑,这个人就这么立于楚玄面前。
魈卫营。
段琼再次握住手里的剑,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
黑衣人手腕微动,正要迎战,忽然身后的人却夺过他的剑。
“皇上!”面具下的眼微微瞪大。
“退下。”
简单二字,黑衣人只能恭敬地退到一旁,眼睁睁看着主子用自己的剑迎战。
岸的那一边,彩灯倒映在河水中,回荡在河上方的,是男孩温柔的絮语,还有女孩羞涩的笑意。然而,两道凌厉的剑气迎面而至,卷起令人毛骨悚然的肃杀之意。
段琼出身武将世家,自幼习武,硬功夫实打实的扎实,又在沙场征战数年,他的剑淬过无数敌人的血。
他的每一招,都出自名门正统,堪称习武者的模范。
而楚玄则不同。当年孙家另僻蹊径,为求速成,给他请的武学师傅是江湖上有名的怪才。剑风平实,他的每一剑不追求美观,只瞄准对手的死穴。
楚玄学的每一剑都是杀意毕现。
路边的灯笼从被风高高吹起,到随风落下,短短时间里,两人已过了数招。
段琼此刻被杀意填满全身,在瞄准楚玄转身的空档时,反手一剑直往对手腰间刺去——
电光火石间,楚玄目光闪烁,紧接着,一道红色的液体伴随着寒光划过两人眼前。
血。
这抹血溅在段琼脸颊边,残存着余温的液体在这初春的夜里,瞬间灼伤了他。
理智在这一刻排山倒海地回笼。
段琼握着剑,整个人怔愣住。
他这是在干什么?
弑君!
浑身血液几乎冻结,段琼扔下剑,立刻跪下:“皇上!微、微臣罪该万死!”
楚玄的右手手背被划开一道大口子,红色液体从里头不断冒出来。他任由旁边黑衣人焦急地止血,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跪在自己面前的臣子一眼,随后转过身就走。
……
“这、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
马车上,来喜看着凌魈为主子重新上金创药。白色粉末覆盖住那道已经快见骨头的伤口,偏偏这只手的主人脸上古井无波,仿佛伤不是在自己身上。
“刺客抓到了没?是当场处死了还是?”
他问的是凌魈。
楚玄身旁有这位魈卫营的第一高手护驾,来喜实在想不出这天底下有哪刺客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
哪知,凌魈一反常态没有回答,反而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主子侧颜。
“皇上,您刚才可以挡住的。”
楚玄目光移到他那张俊俏的脸,轻笑:“当真什么都不瞒不过你。”
常年在刀口舔血的人,处理剑伤这样的小事比太医院那些大儒还要来得迅速漂亮。
楚玄盯着自己已经包扎上纱布的右手,幽幽说道:“不下猛药,又岂可治顽疾?”
翌日上朝,站在最前方一排的上书房大臣心中无不惊讶。
端坐于龙椅的天子依旧神情淡然,可右手上的纱布却白得刺眼。
“这……”林翰悄悄向楚椿使了个眼色,想问个究竟。
后者摇了摇头。
站在二人身后的段琼白着一张脸,连头也不敢抬。
直至上方的天子终于察觉到上书房三位大臣的视线,才轻抬自己的手,似笑非笑。
“众卿不必紧张,朕不过是昨日闲来无聊,与人切磋,不慎伤了手,无妨。”
“哪里无妨了!”
楚瑶拢紧眉,说什么也不让楚玄一笔揭过。
她拉着人坐下,借着灯光仔细瞧着这只负伤的手。纱布不敢拆,可蹿入鼻中那股浓重的药味,明晃晃告诉所有人,这底下的伤口怕是敷了不少的药。
“究竟是谁伤的?”
“都说了是跟凌魈切磋——”
“事到如今,你连我也要骗吗?”
灯光下,楚瑶罕见地板起脸,“凌魈若敢将你伤得这么重,魈卫营首领早就该换人了。”
楚玄双唇轻启,脸上浮现犹豫神色,片刻后,他轻叹一声,表示自己完全投降。
“姐姐,朕可以说,但是你答应朕,要冷静。”
楚瑶心中咯噔一下,答案朦朦胧胧的要浮出水面。
“是段琼。”
噼啪,灯中烛火燃烧着,屋内陷入智暂的沉默中。
距离楚玄上次来不过三日,今天才初四。
楚瑶捏着他没有受伤的手指,声音变得沉闷:“为什么?”
“初一那天,他跟踪我们。”
她猛地抬起眸。
初一……所以段琼看见了!
他们在后门临别时的那个吻。
“姐姐。”
楚玄用没有受伤的手握住她,掌心所触碰到的地方正在不断颤抖。
他的声音也跟着沉下来,“他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了。”
楚瑶脸色透着不正常的苍白,段琼发现她与楚玄的事,这事实像天外飞来的巨石,砸得她脑子嗡嗡嗡直响。
须臾,她重新将视线落在眼前这只手,干哑着声问:“所以他恼羞成怒才对你动手吗?”
“这不重要。”
楚玄看着她,“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楚瑶呼吸顿了顿。
这一刻终于来了。
从当年她在揽月殿放任自己沉沦的那一夜起,她无数想过,倘若有朝一日被外人发现该怎么办?
现在,现实血淋淋地摊在她面前。
而且那个人还是段琼。
段琼。
她心中念着这两个字,难得露出几分迷茫。
楚玄眸色变得幽森,握住她手的力道缓缓收紧,直至与她十指相扣。
“姐姐,初一那天他不是跟着朕从宫里出来的,而是在公主府外埋伏。”
“他早就在暗中监视着此处我们的一举一动。”
“对你,他心有不甘。而对朕……”他眼尾扫过自己手背上的伤,“哼。”
楚瑶的心跟着颤了颤,忽地,她摇头:“阿玄,段琼他绝对不会有不臣之心。”
段琼纵有千般不是,可当年他也是有从龙之功。
楚瑶可以断定,自己的前夫绝不敢生出弑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