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楚玄脚步微顿,收敛住所有喜色,反而换上凝重的表情,踱步进入内室。
此刻里头宫人们正在青箩的指挥下,忙着为长公主收拾行李。
天子驾到,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齐齐行礼。
楚玄沉着脸大手一挥,众人急忙退下,只余下似笑非笑的长乐宫主人。
“怎么,皇上板着这么张脸是要给谁看呢?”
楚瑶主动端起茶壶,将刚煮好的茶倒出来,然后亲手端起杯子将温热的茶汤送至年轻的天子面前。
此时的楚玄半垂下眸。
心有灵犀一点通。
楚瑶抬起手将茶直接送到他唇边。天子就着她的动作,轻抿了口。
恰到好处的茶汤无言地告诉着楚玄,这壶茶是特地为他准备的。
楚瑶料定他会来。
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的。这里没有外人,楚玄直接将人拉进怀里,眸色深沉:“姐姐,朕等着你的解释。”
楚瑶双目灼灼盯着他,伸手勾住他脖子。两人的鼻息相交缠绕,她轻笑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人家都讨人讨到你的正德殿了,我若答应,莫说你不肯,我自己也不愿。”
“但要是硬生生回绝,仍留在宫里,那就直接宣告天下,长公主和段家闹翻了。”
楚瑶以食指轻轻勾勒住情郎年轻俊美的轮廓,喃喃道:“她始终是段琼的母亲,我不能把事情做绝了。”
这番解释显然让楚玄很受用。
他双手稍加用力,拥得兰香满怀,神色也稍霁:“你是事事考虑周全,可朕呢?”
“这一走,又是要去多久?”他低头审视怀里这张娇艳的面孔,眼中无不透着不安:“该不会就打算这么出了宫就不回来了吧?”
闻言,楚瑶嘴角翘起,却是轻轻踮起脚尖,在他唇边烙下轻吻。
“方才在正德殿外,段老夫人问我,愿不愿意与先驸马和离?”
她细细看着自己位高权重的情郎,只见他慢慢瞪大眼,然后急声问:“那你——”
“我答应了。”
楚瑶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还担心什么?”
曾经让她像扑火飞蛾奉献自我的爱情,她都愿意舍弃,这样还有让人怀疑的地方吗?
楚玄紧紧握住她的双肩,再次确认:“姐姐,你当真愿意放下段琼?”
楚瑶半垂下眸,似是愧疚地说:“很多事情,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阿玄,是我对不起段大哥。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已经没资格当段夫人了。和离的事,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
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却不成想,段老夫人自己先提了。
“姐姐。”
楚玄哪会看不出她心中的懊悔与愧疚,此刻他能做的,是压抑住心中的喜悦,将人搂进怀里,任由那抹兰香软软地依偎在自己肩颈中。
“是朕小心眼了。你对朕的情意,朕明白。”
若非情至深处,他怀里的人儿又岂会决心斩断与段琼的联系?
此
刻楚玄既恨不得将这人揉进身体里,又生怕自己稍加用力会伤到这个无上的珍宝。
他的姐姐,他的瑶儿……
从体内油然而生的冲动令他抬起她的下颌,深深地吻了上去。
黑色朝服与水色长裙落于地上,浓与淡,两种完全不同的色泽交缠住,浓烈且显眼,又隐隐透着禁忌的意味。
颤动的床帐中,有人哑着声道:“你不要常来找我,等到我诵完经、祈完福,到时签了和离书,自然就会搬回宫中。”
“好。但朕忍不了太久。”
“小不忍则乱大谋。阿玄,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日后我恢复自由身,咱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朕的好瑶儿,都听你的,朕什么都听你的。”
直至日薄西山,天子才一脸餍足地离开长乐宫。
青箩伺候着主子沐浴。温热的清水滑过玉肌,也冲洗着上面星星点点的痕迹。
方才她瞧见皇上离去时心情颇佳,暗地里更是担忧。按理,那日主子发现皇上私自调换了她的避子药,又在御前请愿出宫为先驸马诵经祈福,皇上来兴师问罪……
之前青箩在门外候着,甚至都做好随时冲进去护住主子的准备。可没料到,皇上却是眉眼含笑地走出来。
“殿下,”青箩舀起水,慢慢倒在楚瑶的玉肩,小心翼翼地问:“咱们此次去镜花庵,这要去多久?奴婢也好收拾多些衣服。”
“不必了,收几件夏季的衣服就成,不过佛门清净之地,你挑些素色的即可。”
“好,奴婢知道了。”
知道主子没打算在外头逗留长久,青箩也就彻底放下心。
幸好,幸好,说到底,主子还是念着皇上的一片心呐。
……
镜花庵位于城郊,自大楚开国以来,皇室宗亲、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命妇常到此上香祈福,平日庵堂闭门不见客。
此次长公主莅临,主持慈心师太早早便命人将庵堂打扫干净,又收拾出一间宽敞明亮的厢房。
楚瑶就此安心住下,每日晨起诵经,午时小歇,醒后又继续诵经,直至晚膳。夜里,山间朗月清风为伴,借一盏烛火读书,生活颇为悠闲。
她住下的第二日,楚玄的密信就到了。
“姐姐,见信如晤。庵堂中一切可好?虽是春转夏,但山中岁寒,不比山下,务必记得添衣,切勿着凉。近日朝中事务杂多,但东南开海市一事民间反响热烈,盖一切皆是姐姐的功劳……你才离宫一日,朕已经知道何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姐姐,阿玄很想你。”
楚瑶坐在窗前,将这封信读了又读,随后将它摊在桌上,对着它许久无言。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提起笔,在白纸上写下寥寥数语,最后将纸折好放进信封中。
青箩正低头收起这封密信,一股烧焦味忽然窜入鼻中。她猛地抬头,就见楚瑶正将天子的信放在烛火上。
火舌无情地舔舐生宣,瞬间便将写着刚劲字体的纸烧成一团黑。
“殿下!”
青箩忍不住轻喊。
天子墨宝就这么白白烧了,岂不可惜?
楚瑶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说:“待会,这桌子收拾一下。”
“……是。”
青箩暗中攥紧那封被藏在袖中的回信,心中隐隐生出不安。但她不敢耽误回信这事,赶忙先出去。
余下楚瑶静坐在桌前,盯着桌面那团灰烬,片刻后,眼中竟是凝起盈盈水光。
她合起眼,压下满腹酸涩,再次睁开眼时,窗外树影忽地晃了晃。
窗外有人?
这念头一生起,惊得她马上起身,探出半个身子往外望了望——
窗外明月高悬,一阵夜风拂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偶然还夹杂着几声虫鸣。
哪来的人?
楚瑶长长叹了声。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可见,这人终归是做不得有愧的事呐……
她收回身子,伸手便扫掉那团灰烬,任由它们在空中化为点点黑灰,孤零零地化为这大千世界最不起眼的尘。
……
“皇上,臣在镜花庵一切安好,祈盼皇上圣体安康。”
正德殿内,天子坐于高位之上,半垂着眸。纸上清丽娟秀的笔迹,写着寥寥十九个字。
下一刻,这张纸被狠狠地蹂躏成一团。
来喜心里大惊,看着天子面无表情地将长公主的回信揉捏成团,急忙道:“皇上——”
“这是第七封了,对吗?”
来喜不知信上写的是什么,只能点头:“是。”
第七封了。
她连着七封回信,都写同一句话。
每次他怀着满腔情意洋洋洒洒写满一页纸,然后既是甜蜜又是难耐,总是等着她的回信。
结果,她连着七封信都回这十九个字。
楚玄忽地生出一股不安与惶恐。
姐姐……是骗了他吗?
不,不可能。
她答应要签下和离书一事是真的,也是她亲口承诺要他等着她的,还有此次离宫她什么都没带,那些她心爱的书没带,连秋衣都没带,只收拾了几件夏服。
她会回来的!
楚玄将那团纸重新展开,企图从那些字迹里寻找出一丝丝的不舍或眷恋。
可是没有。
常言道见字如见人。楚瑶的字娟秀端正,亦如她的人,品性高洁,不偏不倚,虽是女子却胸怀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