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楚玄失笑:“难为你这么为长公主着想。只是她的事,急不得,容朕好好想想。”
两位大臣退出正德殿后,一并在宫道上行走。
李清越忍不住打趣:“楚大人,刚才在御前那番话,怕是夹了私心吧?”
被戳中心思,楚椿呵呵反问:“我能夹什么私心?”
春风拂面,地砖被阳光照得微暖,正是说些闲话的好气氛。
李清越笑道:“听说,令夫人的外侄大理寺少卿颜琅对长公主倾慕已久,甚至曾对人言,甘为长公主终身不娶。”
“诶呀呀,这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李大人。”
楚椿捻了捻胡子,叹道:“方才殿上李大人所言‘情之所钟,至死不渝’,这世间至情至性者,又岂只长公主一人?颜琅那孩子,论相貌、品性,丝毫不亚于先驸马,又始终对殿下痴情一片,我也是想呀,若这天可怜见,总不能让殿下一直守着护国大将军夫人这虚名。”
长公主冥婚一事,无论在谁看来,既是美事也是憾事。
“是啊。”李清越附和了句,“依方才皇上那意思,怕不是……那位颜大人也是有希望了呀。”
天子话里言间,可不透着希望长公主早日从这桩冥婚中醒悟过来么?
直到回到府上,李清越才发现家里有客人。
“李大人。”
他乍见到来人,眼底掠过讶异:“……段老夫人?”
* * * *
朗月清风,这本是个绝美的春夜,可楚瑶凝着目光,绷紧脸色,死死盯住摊在她面前的东西。
“殿下,奴婢按您说的,出了宫后先是回家看望我爹娘,然后私底下托邻居婶子去村里大夫那儿问了。他说,这贴药里有两味药是下错了的,女子房事后服用,于避子一事无益。不过这药对身体无害,只是药性会燥热些。”
桌上是零零散散一些煮过的药渣。
楚瑶右手握住椅把,五指过度用力而泛白,原本只有几分的存疑如今被这些铁证凿开了大洞,真相像洪水般涌来,顷刻将她淹没。
“……是他。”
她喃喃念着这两个字。
青箩红着眼,却无法反驳。
是啊,是谁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她私下抓的避子药给换了。又是谁,最期盼长公主怀上身孕。
只是,此刻她仍想为天子说话:“殿下,或许、或许皇上——”
“住口。”
楚瑶低低喝了声,双目也渐渐红起来。
“他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什么……”
那日的示软,接近卑微地乞求自己留下,原来竟是手段么?
表面上说什么都依她,可暗地里却换掉她的避子药。说到底,他仍是想要一个孩子。
一个能够让自己无法后悔、无法抽身的孩子。
他还在做着那个惊世骇俗的梦。
难不成,他真的要娶自己的皇姐,然后让全天下议论,甚至载入史册,让后世所有人都知道楚成帝悖德逆伦,成为刻在青史中的昏君吗?让后人都在耻笑他们,甚至他们的孩子……
“殿下,您别这样。说不定这其中有误会,就像那日皇上比太医先到长乐宫,只不过是巧合——”
“没有巧合。”
楚瑶红着眼看她,“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御膳房的布膳太监偏巧就能遇上彭福?这一切,只不过我要查,他便给我个答案罢了。”
“这长乐宫,除了你,怕其他人都是他监视本殿的耳目。”
若是今日之前,她并不会觉得有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她相信楚玄不会害自己。
可现在呢?
他将那些耳目用在了这些事情上。
他掌握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暗中设计,企图让她怀上龙子,然后木以成舟。
倘若昨天的事不是一场乌龙,而是真正如他所想,太医宣布自己怀有身孕……
楚瑶只要想到这样的场景,后脊顿时惊出一阵冷汗。
那样的事情若真的发生,绝对是一场灾难。
“殿下……”
“那日,他为何偏要李院首来长乐宫?”
楚瑶怔怔说道,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若是旁人来了,万一诊脉诊出长公主怀有身孕,怕是不好处理,所以才会那么坚持要李恒来为她诊脉。
可惜呀,既便你费尽心机,世事终究无法如你所愿……
“呵呵……”
楚瑶忽地低低笑出声,这反常的异样着实让青箩心怵,她忧心忡忡看着自己主子:“殿下,要不,您先歇歇?咱们先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不,”楚瑶的视线越过她,落在窗外那缓缓飘动的白云,喃喃道:“是我很久没有认真地想一想了。现在,是该好好想想……”
楚玄为她编织的这场梦,很甜,也很美。
可,也是时候该醒了……
三月十五。
春日融融,王都在春风温柔的轻拂中,迎来凯旋的大军。
骑在高马上的少年将军英俊张狂,他率领着浑身黑甲的将士鱼贯穿过城门,引得王都长街市民夹道欢迎。
“哇,好威风呀这位薛将军!”
“可不是么,听说他一人在站场上杀了百来个西蛮贼子,那些西蛮人一听到他就害怕。”
“唉,要说厉害,还是咱们的护国大将军厉害,可惜呀……”
“可惜就是英年早逝,否则之前那次大捷,坐在马上得胜而归的就是段大将军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谁也没注意到这支队伍的末尾,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混进人群中,很快没了踪影。
此次得胜的征西军将领在金銮殿上得到皇帝的嘉奖与犒赏,尔后,皇帝又在宫里设宴为众将士接风洗尘。
待到宴会结束已是未时,楚玄先是召了几位大臣商谈政事,接着又将上书房大臣留下来,等谈完事时,已是申时了。
楚玄正要拿起奏折,却发现李清越仍站在原地,似乎有话要说。
“李卿家,还有事吗?”
李清越见天子今日心情颇佳,于是,坦言说:“皇上,此事并非公事,但微臣却不得不奏。”
“哦?说吧。”
“皇上,护国大将军之母、一品诰命段黄氏乞求进宫面圣。”
按理说,朝廷命妇若有要事直达天听,理该求见中宫。可眼下中宫无主,而且,段家父子先后战死沙场,段老夫人又是当今天子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还赐以太妃食禄,这样的身份请求直接面圣,也无可厚非。
楚玄也没理由不见。
段老夫人此次面圣,特地穿了朝服,恭敬地朝皇帝行礼。
“段老夫人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楚玄亲自扶她起身,这让段老夫人更加诚惶诚恐。
“皇上,老身此次冒着大不讳进宫面圣,实则是无奈……”
段老夫人坐在椅子上,边抹着泪,边将来意说明。
“皇上,老身待长公主一直如亲生孩儿。没错,先前确实有过些风言风语,尤其是我儿水陆法会之事,更是让一些人以讹传讹,企图伤害老身与殿下之间的关系,更加想伤害段家与皇上的君臣之义。今日,老身进宫,是想当着皇上的面,请殿下回家。”
说着,她颤巍巍地站起身跪下。
一时间,正德殿内鸦雀无声。
楚椿微皱眉毛看着对面的李清越,后面却是尴尬地别开眼。
那反应仿佛在说他是出于无奈。
是了,楚椿这才想起,李家与段家算得上世交,今日这出,怕是李清越也是无奈至极,才得为段老夫人开这个口。
任谁都清楚,他们年轻的主子可不待见自己姐姐回段家。
片刻后,坐在主位上的楚玄轻叹一声,示意来喜将段老夫人扶起,却是看向两位大臣:“依你们看,此事如何?”
怎么看?
段老夫人都将这事上升到段家与皇帝的君臣之义了,若是皇上不允,那便是伤了忠臣家里的心。
若是允……怕是提这话的人,背后得让天子恨上了。
楚椿心里咯噔一跳,决定装死不开口。
对面的李清越暗暗叹了声,主动作揖:“皇上,微臣以为,殿下既已嫁入段家,那此事便是殿下的家事。既是家事,那自然没有外人置喙的份。”
“微臣认为,此事不如交由长公主自己决定,才最为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