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殿下,老身虽身在这府内,但却不是糊涂虫。”林婉正色说道:“前次您回宫,这次您搬到城郊别苑,别人不知,老身能不知吗?”
“您在这府中长大,身子从小健壮,若非因为那些歪门邪说,岂有要离府养病之理?”
楚瑶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让楚瑶跟着楚玄一样读书识字,这个孩子身体打小健壮,又聪慧,会一而再、再而三搬离段府,这个中原因她稍加一猜,便明白了。
说到这,林婉忍不住看向楚玄:“皇上,殿下心善,可您也不能由着别人这么欺负您姐姐呀!”
火烧到楚玄身上,他张口正要说话,楚瑶抢先一步说道:“夫人,这事皇上已经为我出过头了。但说到底,也只是段府的家事,今日
是您寿辰,咱们不说段府的事,来说说国公府的事。”
她朝旁边侍女喊道:“红桃,这时辰差不多了,你们午膳备好了吗?”
这一问,倒让屋里的人忙着布膳了。
楚瑶不愿提,其他人也不再说。往年,楚瑶与楚玄皆是陪着林婉吃饭,待到午后未时再回宫。
今日这饭吃到一半,外头忽地却飘起了雪。俄而,漫天黑压压的,那雪竟是越来越大。
“这雪下得如此大,今天皇上与殿下不如在府中歇一晚罢。”
大雪天,又是卫国公夫人开的口。楚玄与楚瑶二人自然没有推辞的理,欣然应下。
到了晚间,楚瑶先行到客厢换裳。这屋内只余林婉与楚玄。
林婉摒退左右侍女,楚玄见状,便知她是有体己话要说了。
无关的人刚走,林婉便开口:“皇上,您别怪老身多话,您与殿下都是老身看着长大的,打从心底,老身就将您俩当成自己的孩子。”
“这个朕知道。”
林婉叹道:“年初,段琼没了,殿下铁了心要嫁给他,老身左劝右劝,结果半句都入不了她的耳。”
“殿下是个死心眼的,老身也只能看着她为了与那段琼的承诺,硬生生守了活寡。”
“这谁家的父母愿意看着女儿跳火坑?但她愿意,老身也无话可说。”说着,林婉抹着泪,又道:“可谁成想,这堂堂长公主纡尊嫁过去,那老婆子竟还让她受这等委屈!?”
楚玄递上帕子,“朕何尝不知,姐姐在段府中所受的一切。只是她说是家事,不愿朕插手,朕也不想拂她的意。”
林婉满目通红,“那,您就眼睁睁看着她过这样的日子?今日殿下如此,皇上您是否后悔过?”
楚玄正要答话,耳朵却敏锐捕捉到门外微弱的脚步声,话到嘴边,他顿了顿,才道:“后悔什么?”
林婉忿忿道:“您本就喜欢瑶儿,若当年您听我的,不要封她为皇姐,而是直接将她纳入后宫,成为您的女人。今日,她何至于此?”
第32章 朕从来只爱你。 。
雪, 从夜空飘落,一朵攒着一朵,屋檐、地上尽是白茫茫一片。
这屋内,仿佛静得连飘雪的声音都能听见。
楚玄目光微凝, 片刻后, 他移开眼神, 平静地说道:“舅母,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拿来说, 又于事何益?”
林婉见他这般情状,心中更是抑郁难平,“可在老身这儿过不去呐!皇上,为人母的,总是偏心自己的孩儿。您和瑶儿都是我的孩子, 老身哪能不盼着您俩好?”
“当年您登基, 若是不顾那么多, 直接娶了瑶儿, 依她从龙之功, 立为皇后这天下谁也不敢置喙!”
楚玄主动为她满上茶, 却道:“舅母,既然您说起了,那朕也实话跟您说,对于这件事, 朕从来都没后悔过。”
林婉愕然, 楚玄的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您……现在不喜欢她了?”
年轻的帝王难得露出些许惆怅, “不,朕的心意从未变过。”
“那怎么——”
“舅母,喜欢一个人, 您觉得当如何做?”
林婉想也不想便回答:“那自然是为做些令他开心的事。”
楚玄微微笑道:“朕还记得,当年舅母伤了身子,连母后都劝舅舅纳妾,可舅舅执意不纳妾,说是喜欢清净,不想家里人多吵闹。”
“后来,母后又劝舅舅从旁亲中过继孩儿,他又说自己不喜欢小孩,不想听到小孩哭闹声。”
“但是朕在府中那些年,舅舅却是待朕百般好,还偷偷买玩具给朕。”
这世间鲜有男子不想三妻四妾,也鲜有男子不想儿女绕膝。
林婉眼中湿润,明白了楚玄的意思。
爱,是全心全意为了对方,不计较自己得失。
楚玄的手摩挲着茶杯,目光仿佛穿透时光,回到三年前自己登基前的时候。
“那时,姐姐与段琼早已私定终生。他们海誓山盟,且不说段琼助朕夺回江山,单就姐姐,朕承诺过她,只要是她想要的,纵然是天上的月亮,朕也会摘下来给她。更何况,只是一个段琼。”
这番话,三年前他并未与林婉说过。
现在他的舅母听完,一时间竟是怔然说不出来话。过了许久,她才颤着声道:“皇上,老身竟不知……你对瑶儿竟已到这份上!”
帝王的爱是占有。
可是,楚玄明明将人放在心上,却愿意克制自己,退居皇弟之位。
闻言,楚玄坦然:“朕对姐姐的心情,与舅舅对您的无异。”
林婉深深看着他,然后长叹一声:
“常言道,外甥像舅。没成想,皇上您倒是跟老国公一样,只会自己委屈自己。”
“可是,舅母,您与舅舅数十年夫妻恩爱如初,也是羡煞旁人呐。”楚玄温声道:“强扭的瓜不甜,朕只愿她随心所欲。”
“皇上呐……”
楚玄从林婉房中退出,眼尾瞥见墙角闪过水色裙摆。没有丝毫犹豫,他大步跟上,结果在游廊处将人截住。
“姐姐。”
楚瑶呼吸微微急促,眼神刚触碰到对方,像烫到似的赶忙移开。
楚玄似有所悟 ,“刚才,你听见了?”
楚瑶看了他一眼。
这反应已说明一切。
楚玄自嘲:“姐姐,是不信吗?”
外头这场鹅毛大雪已渐趋于停。楚瑶盯着楚玄的表情,莫名读出一股心酸。
从小到大,她是真把楚玄当弟弟,当成亲人。
她自然是不愿看到楚玄露出这样受委屈的表情。
但刚才她在屋外,将里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楚瑶暗自握紧拳头,直道:“我一直以为,你把我当成是姐姐。”
“原本是这样的。”
楚瑶怔了怔,就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说:“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朕除了把你当成姐姐,还……”
她的皇弟眸中盛满柔情。
“在梦里经常梦见你。”
楚瑶浑身一震。
“在梦里,我们——”
“别说了。”楚瑶急急打断他,那样的眼神更是让她招架不住。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猛地被牵起,猝不及防间,她被楚玄拉着往前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
楚瑶被动穿过游廊,重新折回后院在一处偏厢停下。
这是昔日楚玄化名林从住过的屋子。
这屋子自楚玄登基后,卫国公便留着,让人日日打扫。不为别的,只因新帝未有旨意,谁也不敢乱动这里头的东西。
楚玄推开门,屋里所摆设的东西仍如三年前他还住在此处一样。
屋内隔绝了外头的冰雪,楚玄拉着楚瑶来到床前,侧过头反问:“姐姐,从小你心思就缜密,可也不知道朕对你的情意。你就不想知道,舅母是如何知道的?”
“……”楚瑶想,依楚玄的性子,断不会自己向国公夫人表明。
她似有所感看向眼前这张简朴的床。
这床挂着白色纱帐,床板上铺的是松江棉布缝制的褥子,被子也是朴素的纯蓝棉被。
乍看之下,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楚玄忽地松开她的手,直接掀起半张褥子,露出底下的床板。
楚瑶探过眼一看,整个人却是震住了。
“那年王都疟疾横肆,舅母担心朕房中藏有蚊虫,特地趁朕不在,亲自带着人过来查看,她便是看到了这些。”
褥子底下的木板,恰好是枕头左右,刻着数十个字。这些字大小不一,是由匕首之类的小刀所刻,字迹从最初的生疏慢慢变得刚劲有力。
但刻的都是同一个字:瑶。
楚瑶怔怔往后退了半步,面上掩不住愕然,朱唇张开又合,却是除了一个“你”字,找不出任何的话来。
她该说什么?
一个又一个的“瑶”,是他在睡前刻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