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知道。只是哪个当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一些呢,他以前比现在听话多了。」周芳礼调整了个舒服地坐姿,「其实还是教育方式的问题。」
  「其实时序青春期也叛逆过一阵,他初中的时候不知道从哪捡回来一只流浪猫,说看着可怜想求我同意养,你说那流浪猫身上细菌多脏啊,我当场让保姆给他扔了。结果被我发现,他竟然在外面偷偷养着这只畜生,我为了让他听我的话,就当着他的面又把它扔了。」
  周芳礼冷哼一声,脸上带着一丝得意,「果然,他再也没有说要养动物的事了,也更加懂事听话。」
  车窗映衬出周芳礼带着细纹的眉眼。
  第二次扔了那只猫时,时序追了出去,好几个小时都没有回来,她只以为是小小的少年为了跟她赌气,故意不回家。
  将近后半夜的时候,人终于回来了,声音沙哑地告诉她,吓坏的小猫被疾驰而过的车撞死。
  而他抬起头来时,脸颊和手上沾着残血,正对她微笑。
  那绝不是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笑容,可周芳礼当时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教育孩子就像是雕玉,一定不能心软,他们年纪尚小,还不懂得分辨是非。女孩子就更要注意了,尤其是那些来路不明的人。最后雕出来是玉还是朽木,全看家长。」
  -
  「滴滴——」
  轮胎咬合着沥青地面的摩擦声刺破夜色,在时序的耳膜里炸开。他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一道刺眼的亮光如闪电般射来,瞬间将他笼罩其中。
  时序屈起手背挡在眼前,侧过脸试图阻挡那刺眼的光芒。光线透过指缝,映在他的脸上,他才渐渐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眼前是一条宽阔的马路,车灯的余晖在他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站在马路中央,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那刺耳的车笛声还在空气中回荡。
  司机显然被他的出现吓到了,紧急剎车的同时,按响了喇叭。
  「要死上一边死!晦气玩意!」司机的咒骂混着汽车的尾气一起喷在他小腿上。
  车疾驰而过,消散在夜色里,耳鸣却一直笼罩在脑内挥散不去,像是幻听,又充满实感。
  时序抬起胳膊看了眼时间,已是快到下半夜。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在外面无意识地游荡。
  手机里有几条未读消息,周芳礼和父亲前后脚发来消息说今晚就不过去找他了,让他按时休息。
  他收起手机,茫然地四顾环绕了一圈,辨别着回家的方向。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成褪色的木偶,碎发在夜风中飘成深蓝色的提线。
  这种状态不知道已经持续了多久,时序却觉得没什么不好。
  白天,他是父母眼中的好儿子,老师口中的好学生,同学心目中的好榜样。
  但他却不知道他自己该是谁。
  转过街角后,低矮破败的建筑展现在眼前,与港琴市拔地而起的高楼格格不入,精致的都市丽人们或许从来都不知道,港琴市还有这样一处破败的属于穷人们的聚集区。
  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浓雾,巷道深处连最后的霓虹灯牌都熄灭了。
  前方忽然晃过一道身影,一个长发女人拐入旁边为数不多还亮着灯的建筑,昏黄的光线从透明的玻璃门漏出来,恰好映亮了她侧脸轮廓。
  时序抬头辨认了一眼建筑上的广告牌,硕大的「招待所」三个字印在玻璃门上。
  时序踩上台阶,血液重新在他的身体内沸腾起来。
  「你好,是包间还是钟点……?」坐在前台的女生抬起头,如应景一般,头顶天花板上挂着的节能灯管滋啦闪了两下。
  待看清出眼前的人后,陈若兰的瞳孔微微放大,尾音卡在喉咙里,化作倒抽冷气的错愕,「怎么是你?」
  她的目光扫过少年身后空荡荡的街道,惊讶又疑惑地问:「你来开房?」
  第9章 谁说我不要了?
  很快,陈若兰就想明白怎么回事,眼睫跟着垂下去:「你是跟着我进来的。」
  时序没有否认,反问她:「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陈若兰笑着耸耸肩,「赚钱呗,难不成还是开房啊。」
  他看清了眼前的摆设,泛黄斑驳的墙,头顶的灯光昏暗,前台深褐色的木质桌子,已经显示出了岁月的痕迹。
  陈若兰的书包立在前台一角,作业本摊开,中性笔夹在中间,旁边塑料袋里还装着一瓶矿泉水。
  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一个椅子,问时序要不要坐过来。
  时序没有推辞,熟稔地坐下。
  面前摊着作业,两个人又像是回到了白天在学校里坐同桌时的样子,不过现在说的话比他们白天几个月说的都要多。
  「你自己在这?」时序问。
  「对呀。」陈若兰把塑料袋里的矿泉水拿出来,摆到时序面前,「喝吧,新的,我没打开过。」
  时序没动。
  「你父母知道吗?」
  「你父母知道吗?」
  异口同声的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睛,知道了彼此的答案。
  「未满十八岁,老板这种行为算招收童工,违法。」
  陈若兰用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时序,笑起来时,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
  「你看看我,跟学校里有什么不同?」
  时序就真的认真打量起她来。
  「你化了妆。」
  手法还很拙劣。
  陈若兰突然咧嘴笑:「我这妆是不是够浓够成熟?」她撩起大波浪假发,低声在时序耳边洋洋得意地炫耀,「我跟老板说我今年十八岁,他连我身份证都没看。」
  时序莫名跟着笑了一下。
  身边的人大多无趣,而离经叛道的怪人,此刻却不止他一个。
  -
  「喏,给你的。」陈若兰将几颗糖轻轻搁在时序的桌面上,同时微微动了动嘴唇,「昨晚的事,记得帮我保密。」
  糖纸上的图案与超市里的正版奶糖撞了几分相似度。
  时序还未来得及伸手,桌上的糖便已易主。
  「哎呀,时序,你居然背着我们偷偷藏吃的!」方俏俏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动作迅速地从桌上抓起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后,又随手扔回桌面。
  「连个牌子都没有,你也不怕吃出问题。上次我爸去比利时出差带回来的巧克力,我说要送你,你都拒绝了……」
  「这是我给他的,你若想吃,尽管拿去。」陈若兰从一旁探出头来,望向方俏俏,接着说道,「这糖没毒,也不会导致肚子疼,我从小就吃这个牌子。」
  方俏俏直勾勾看着陈若兰,眼神里的敌意不加掩饰,她狐疑的目光在陈若兰和时序之间来回转,不满地抿了下嘴。
  「这是什么?」 方俏俏的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
  陈煜一把抓起糖,将糖捏在指尖,举到眼前仔细瞧着,嘴角边的酒窝若隐若现,他笑着转过脸去看方俏俏,故意逗她,「这糖纸上的小兔子,活脱脱就是方俏俏生气时的模样嘛。时大公子,你要是不吃,就让给我好了。」
  「陈!煜!你才像兔子呢!」方俏俏作势要朝陈煜打去,却看到时序的动作时,停在了原地。
  平时总是静坐在旁边看他们打闹的时序,此刻却站起身,一把抓住了陈煜的手腕,本就比陈煜高的他,稍稍用力,就让陈煜紧握的掌心被迫张开。
  时序面不改色地从他手中取回糖,慢条斯理地说:「谁说我不要了?」
  -
  方俏俏喜欢一切跟公主有关的童话故事。
  她一直坚信,自己的人生也会和童话书里的公主一般,以「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起笔,以「从此以后,美丽的公主与帅气的王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作为结尾。
  卧室天花板中央挂着垂落的粉色帷幔,在每个夜晚灯光熄灭时,变成独属于她的童话城堡。
  床头柜处摆放的相框里,四岁的她穿一袭粉色的蕾丝公主裙,和年纪相仿的时序站在一起。照片有明显被折过的痕迹,另一边的陈煜被孤零零地隐在相框夹层中,只露出一角模糊的影子。
  而照片的背面,是她用荧光笔一笔一笔标记:我的王子殿下。
  她与时序还有陈煜都是从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从幼儿园到高中,三个人一直在一个学校,一个班几乎没有分开过。
  时序是她为自己找的王子:优秀,帅气,有家教。
  不像陈煜,幼稚,无聊,总爱拿她寻开心。
  所有人,就连时序的妈妈周阿姨都当着她父母的面说:「小俏俏这么喜欢跟时序玩,长大了要不要给我们时序做媳妇呀?」
  她笑得像朵花一样,脆生生地点头,天真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当时序的新娘?」
  在场的大人先是一愣,后相继笑了起来。
  没人会把小孩儿的话当真,可方俏俏偏偏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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