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该让她滚下去,离开他的视线,然后驱车离开这里。
就是现在。
而不是听她在这里故技重施,准备利用完再丢弃。
可他没走。
车载屏幕上跳出一个来电显示,突兀地唤醒时序所有的意识。
是助理魏昕。
时序微微挑眉,这个点除了非必要,魏昕从不会主动打扰他。
陈若兰挑挑眉,示意「不用在意她」,便转过头去,脸庞对着右侧的车窗,在夜晚映衬出美丽妩媚的容颜。
「什么事?」
时序戴上蓝牙耳机。
「时序。」
对方的声音让时序的动作轻轻一滞。
修长的眼睫抬起,似是又确认了一遍车载屏幕上的名字,复才开口重复:「什么事。」
……
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很久。
许是时序自己都没有注意,陈若兰却对着这面似模糊镜子般的车窗,盯着正在讲电话的男人,陷入短暂的沉思。
气氛比刚上车的时候冷了几分,但时序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
他一直都是这样,对外人,会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埋藏的很好。
虽然没听到电话里的声音,陈若兰也早就将对方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能让时序情绪波动而不自知的人,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
眼下再说什么已是不合适。
陈若兰轻轻叹了一口气,指尖轻轻搭在车把手上,她转过脸,嘴角扬起一抹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不管怎么样,今晚还是谢谢你帮我解围。」
车门并没有如她预期般应声而开。
空气中传来清脆的「卡嗒」锁车声。
时序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冷淡而低沉:「你就是这样谢我的?」
陈若兰还未及响应,车子已经悄然启动,引擎的低鸣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地址。」
-
车子缓缓停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黑色的车身彷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陈若兰松开安全带,倾身时,她的发梢扫过真皮座椅。
食指顺着对方衬衫领子的斜纹游走,像是要抚平某种看不见的折痕。
「呀!」陈若兰小声呼痛。
时序突然攥住陈若兰手腕。
陈若兰的呼吸掠过他领口下的脖颈,那里还沾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麦芽香气。
「做什么。」时序极力忍耐着。
陈若尾音带着蜂蜜柚子茶般的甜腻,被紧紧攥住的指间虚虚指着她触手便能碰上的衣领:「这里……皱了。」
两个人保持这样的姿势太久,久到车载系统自动亮起氛围灯,将两人交错的影子投在前方。
时序盯着她的双眼,看到映在她瞳孔中自己的模样。
直到无意间撇到她隐约泛红的手腕,这才松开。
她撤回身时,后视镜内映出正在整理裙摆的陈若兰,唇角都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
时序回过头,双手紧握住方向盘,修长如玉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筋。
目光始终没有从前方移开,声音冷得像是一块冰:「下去。」
老旧小区内,路边昏黄的灯光像是被岁月磨去了锐气,无力地洒在沥青地面上,斑驳的光影像是被时光撕碎的回忆,零零落落地铺陈开来。
陈若兰站在楼道深处,身影隐匿在浓重的阴影里,彷佛与这寂静融为一体。
看时序渐渐驶离她的视线。
她后知后觉,觉得这辆车,有些眼熟。
第8章 你来开房?
时序回到工作室时,看到停在院子外的车,打着双闪,无声的隐秘在黑夜里。
指尖在密码锁上一一按下,每亮起一个数字,身体内的血液便如潮水般涌起,又悄然退去,归于平静。
门缓缓打开了一半,门内的灯光斜斜地洒在时序的脸上,将他的面容切割成明暗两半,温润清朗的五官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模糊不清,彷佛连表情也隐匿在了那片朦胧之中。
客厅里的人听到门响,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淡淡地扫向门口,声音平静而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回来了。」
时序这才迈步进门,目光低垂,没有与对方交汇。
他弯下腰,换了鞋,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敷衍,又像是习惯。
随后,他抬起头,目光在房间里缓缓扫过。
「不用找了,我让小魏先回去了。」
「知道了。」时序依旧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怎么回来这么晚,出去干什么了?」
声音灌入时序的耳中,压得他胸中的气息微微一滞。
他走到侧边的沙发旁,坐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语气平淡回了一句:「有事。」
两个人就这样在寂静中坐着,终于还是时序起身,将桌子上还剩一半的水杯续上热水。
她终于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满意的轻笑。
「这才有点当儿子的样子。」周芳礼屈起食指,轻轻叩了叩杯托,「这么大的人了,也该收心做点正事,你那拍视频就当个爱好,我并不反对,可什么年纪的人就该干什么事。是,你是做出了些成绩,也受了些人的追捧,但那些只是小孩子玩闹,算不上什么正经事业,我辛苦为你铺的路,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时序握壶柄的指节泛着白,看热水蜿蜒漫过半透明的杯壁,蒸腾的雾气将对方的面孔洇成一副模糊不清的模样,可声音却清晰地钻入耳中。
周芳礼微微蹙眉,双腿不自觉地换了姿势,目光却渐渐缓和下来:「你到现在还没成家,心思总是漂浮不定。最近有没有和俏俏联系?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门当户对。我记得老陈家那儿子以前也喜欢跟着俏俏,可俏俏就只喜欢在你身后跑来跑去。我看不如早点把事情定下来……」
「妈。」时序打断她,脸上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周芳礼的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往日的端庄稳重瞬间消失不见,语气中满是怒意,「那你喜欢谁?高中时候那个乡下妹?你别以为我不上网,陈若兰,就是她吧?她给老男人当小三,名声都臭了。依我看,她高中就不学好,别的没学会,倒是把勾引男人那一套学了个十足——」
「我说了很多次。」时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克制的愠怒,中央空调出风口的白噪音有一瞬凝滞。
窒息感压迫地他喘不过气。
时序解开衬衫最上端的扣子,那里还留着今晚陈若兰顺手帮他翻衣领时蹭到的属于她的气味。
这味道让他渐渐镇定下来。
时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到了往日的状态。
他喉头微微滚动,将头扭向窗外,下了逐客令:「很晚了,你回去吧。司机在外面等着,我就不送了。」
周芳礼很少见时序情绪波动的样子,也跟着起身,放软了语调:「你很久都没回家了,要不然今晚跟我回去,明天让王妈给你做些你爱吃的。」
「明天我去肯尼亚采风。」
「肯尼亚?」周芳礼因为错愕而瞪圆了双眼,「这么大的事你说走就走,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妈。」时序并不看她,「你该回去了。」
-
周芳礼坐上车后,神情这才从之前的紧绷中卸下来。
她缓缓揉了揉太阳穴,倚在椅背上,声线里满是疲惫:「走吧。」
车平稳驶向高架桥,将远处亮着灯的高楼一座一座甩到身后。
周芳礼沉默了会,开口打破沉闷的气氛:「小杨,你女儿明年就该高考了吧?」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在昏暗的车内都透着油绿色的光,这是昨日方俏俏登门时送她的,周芳礼很是喜欢,「我可听老李说他儿子被普林斯顿录取了。」
「是的,领导。」
车辆下行,轮胎碾过减速带,杯座里泡着枸杞的保温杯晃出暗红涟漪。
驶过一带没有路灯的地方,黑暗吞没车厢的剎那,周芳礼按亮手机。
她屏保一直是一家人的合影,只不过年岁稍长,是时序小学参加作文比赛获奖那天全家人难得聚在一起照的。
照片上少年眉目间尚未长出如今的冷刺,而她眼角也没有如今这般这么多细密的皱纹。
纵使过了这么多年,换了多少个手机,这张照片她都没有换过。
她至今记得时序的作文题目是《雕塑》,别的孩子都写《我美丽的妈妈》《致最可爱的老师》,而时序却写:我的妈妈就像博物馆里的雕塑,丰功伟绩,却让人毫无亲近之感,我从她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冰冷坚硬。
周芳礼暗灭手机,眼睛里最后的亮光也尽数抹去,自嘲道:「感觉时序就是从上了高中后就不那么亲我了。说到底,还是我工作忙,对他的管制没有小时候抓的那么紧。」
司机从后视镜看着周芳礼的状态,犹豫着措辞:「领导,其实时序已经比同龄人优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