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他一切所喜可囚于身侧,他一切所恶亦可灭于世上。
只在只字片语间。
季无虞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中,脚也一阵虚浮,几欲要倒下,祁言见状不对便立马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抵在季无虞颤抖的肩头,道:“眉妩,对不起……是祁家对不起你。”
季无虞松开了他,她隔着眼泪,望着面前自己挚爱之人,望着这个身上流着和她的仇人一样的血的人,她伸手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颚,似要扒开这层皮望向自己该恨之人的骨。
好在只是肖像。
“你什么也没做错。”季无虞道,“错的是他。”
季无虞不知道楚明帝是出于什么样的缘故要特意派兵来杀了她娘,她只知那日从远极近的马蹄声最终成为了自己这一辈子的梦魇。
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被季瑾淑以身护着藏起来的小女孩,她拿得起刀,也杀得了人,可造成这一切不幸源头之人早已离世。
生前的祁衎贵为九五,自坐上那把椅子开始,这世上便再无可以审判他之人。
季无虞不敢去回忆躲在地板下的那三日,血液从缝隙中一滴一滴流下,流到了她的脖颈,她的肩头,而她也透过缝隙,望见了那个女人。
季瑾淑到死,都在笑着看着她。
这些罪恶和仇恨最终竟只能这么湮灭在了黄土之下。
季无虞最终在这个距离吴县主城不到十里的郊外,放声痛哭,她拼命地抱紧祁言,又用手奋力地打着他的后脊,心中的恨意却一点也消散不去。
“我爹,沈长风。”季无虞分外艰难地叫着这个本该是她最熟悉的名字,“他的尸骨,还在吗?”
“在的。”祁言明白她心中所想,“眉妩,长绥王世子的遗骸藏在郅都,我会叫人移来,与你母亲合葬。”
第164章
| 164
松吹小院。
叶重梅推开门,望着坐在院中若有所思的丘独苏,“那个淮侍郎不是都被你处理了吗,还在担心什么?”
似乎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闻言,丘独苏没有回答,而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无虞回了吴县。”
叶重梅挑了挑眉,却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轻笑一声,“这会才去,那看来你的这位徒弟对你,还是要信任得多呀。”
丘独苏直接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领,“叶重梅,杞素死了。”
叶重梅一愣。
他本以为丘独苏会问他为什么要给季无虞药或者什么别的,却没承想会是这个。
“她、她死了?”叶重梅眼中是不可置信,“她怎么了?”
“是辜振越亲自动的手,”丘独苏冷笑一声,“你知道她的罪名是什么吗?”
叶重梅没说话。
“是叛国。”丘独苏道,“她勾结西氐,将军中机要卖给了敌国,以至映雪山庄送去增援粮草全部被烧,我军在沧水江被困整整八天,死伤过半。”
前线军情向来是要密,叶重梅自是不知,他愕然开口:“这次运粮是常青亲自押送,杞素怎么会……?”
“那就把叶常青压过来查!”丘独苏拂袖,面上尽是震怒,“还有那个杞素,掘地三尺也给我查清楚!我不信一个孤女有这般大的本事敢和西氐人串通,这背后必有阴谋!”
“我即刻去办。”
叶重梅很快消失在了丘独苏眼前。
丘独苏转过身走向主屋,望着这里头极其熟悉的摆设,眼睛没由来的一酸。
…………
朝元四年,松吹小院。
风过玉振,占风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祁衎踏进屋内,在跳跃的烛火下望见了祁序惨白的脸,他穿得极其单薄,裸露在外的大块皮肤上青紫交错。
铁链撞击声起,祁序抬头望他,布满红血丝的眼是掩盖不去的恐惧。
他的兄长不善于隐藏,祁衎欺身而上,轻而易举地穿过他的腰身找到祁序身后紧握着的瓷片。
上边还沾着血。
祁衎似是无奈般轻叹一声,“阿序啊,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你存在才能让更多人活下去。”
听懂他话里暗示的祁序惊恐地抬起头,“你……阿姊,阿姊……他们怎么了?”
“阿姊真的很喜欢你。”
祁衎想起今天那个在他面前挥刀自刎的女人,攥紧了拳头。
“我明明给了她长公主的一切荣耀,她却还是要为了你而起兵谋反。”祁衎拿起祁序的手,细细地把他指头上沾着的血一点一点擦去,“至于沈长风……”
提起这个名字时祁衎明显冷了几分,“他很蠢,郅都这点的地方,他还是找不到你。”
祁序的身子闻言瞬间僵硬住了,在沈家决意起兵的第二天,祁衎便把他从松吹小院给抱了出来。
眼睛被黑布蒙上,他在久久不散中的黑暗感受着马车的颠簸。
最后他走下了台阶,在一片长明灯中,跪在了祁家的列祖列宗前。
祁衎告诉他,这几天就呆在这。
皇陵的确是个好藏人的地方,长绥王再离经叛道也不至于要把这墓给掘了。
在不知过了几天后,祁衎又一次推开了那扇门,长明灯被他打落了几盏,他反握着祁序想要抓着什么的手,郑重其事地和他说,
“以后要和我的阿序一起葬在这里。”
生同衾,死同穴。
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如果是我的话……”祁衎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粲然一笑,似是稚童一般,“如果哥哥被关了起来,我肯定能第一时间找到你。”
“他们到底怎么了?”
祁序对于自己的处境似乎已经完全绝望,他只在乎在这座牢笼之外,他在乎的人的结局。
“阿序真的好狠心。”祁衎嘴上指责,却还是把真相好心告诉了他,“沈长风战死啦,阿姊……我本来想留她的,可是她也死了,真可惜。”
祁序的身子止不住地剧烈地颤抖着,一直拼命压抑自己的他终于哭得泣不成声,被铁链束缚住的双手伸出去想要掐住祁衎的脖子。
祁衎很容易地躲了过去,望着这双被黛色的青筋爬满的双手,他伸了舌头,轻轻地缠住了他。
然后掐过他的腰肢,随之带着水渍声的一吻落下。
腥甜味在唇齿之间四溢,祁衎望见了他的阿序眼中的恨意,随着眼泪一点点流下。
“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祁序一双桃花眼笑得温柔,“我帮你舔干净,好不好?”
尾调轻轻上挑,如同一条长满花斑的蛇爬上了脖颈,祁序哭着只想要挣脱开这个困着自己的链子。
祁衎的眼中冷意骤起,他将祁序压在身下,强行将其困于方寸之内,哑着声音道:“不准恨我。”
“阿衎,你放我走吧。”
“你如今拖着这副身子能去哪啊,阿序?”祁衎笑得讽刺,“是江南,还是……”
“闭嘴!”
祁序怒吼一声便想要挣脱开他的桎梏,却没曾想这是比铁链还要令人窒息的存在。
祁衎放声大笑,又低了低身子,在他耳边道:“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
祁序脸色微变。
“这名字可真好听。”祁衎仍旧是勾着唇,笑意却不达眼底,“如果不是给那个女人的孩子取的便好了。”
祁序怎么会不知道他说的便是季瑾淑。
“你……”
祁衎抱过他,将其揽在自己怀中,似有些怅然般回忆往事,“当年哥哥为了她,在紫宸宫外跪了那般久,还挨了好一顿打,她是怎么做的来着,哥哥不会忘记了吧?”
祁序怎么会忘记。
季瑾淑在进宫的第二天便和他来辞别,祁序自然不会阻拦,只在临行之际,问了她缘由。
“她说皇宫的天太小,她不愿嫁人做妻子。”
“原来哥哥还记得呀?也是……”祁衎自圆其说,“哥哥真的好爱她,她说的每一句话哥哥都奉如圭臬。”
“可是哥哥,你那么爱她,她还是给别人生了孩子。”祁衎笑得有几分残忍,他认真地说道,“哥哥不如爱爱我,我愿意给哥哥生孩子。”
疯了……真是疯了……
祁序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自小屁颠颠跟着自己身后的弟弟,长大后竟会变成这副模样,他觉得恐惧,也分外清醒。
“放过她,放过她的孩子。”
“我教过你了,阿序。”祁衎认真的模样,“这不是求人的态度。”
祁序摸上他的鼻梁,指尖似乎还能感觉到因为呼吸乱了一拍而微微颤抖的睫毛。
祁序的笑容有些苦涩,
“我知道的。”
…………
拴在姑苏季家的那条线,在祁序死后彻底被斩断。
那一年郅都下了极大的雪,祁序的咳嗽自入冬起便没停过,祁衎不顾染病,抱着全身烧得滚烫的祁序,听着他,喊着很多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