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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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季无虞在很早之前便知道,有关吴县的记忆,她是不完整的,就好像被人为抽取掉了一样,留下了一个虚幻的壳子。
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季无虞在梦中完整地看完了自己的童年。
她看到了季瑾淑经常捧着一块布在看,而布上边有她最熟悉不过的一行字。
“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
季瑾淑会拉过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认,最后告诉她,“这是你的名字,知道吗?你要记住,无虞。”
最后那块布被季瑾淑放在了一个小匣子里,而那个匣子又被她塞给了村里新来的一位书生。
那位书生,后来成为了她的老师。
他叫丘独苏。
“我娘说,每个人的名字都有寓意,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呀?”
丘独苏告诉她,独苏是北方的一座山,那里不长草木,只有水流,光秃秃的,是很孤独的一座山。
“我不喜欢你的名字。”
小时候的季无虞可以很坦率地表露自己的喜恶,“为什么要取一个这样的名字,感觉不是很好听。”
丘独苏蹲下来,摸了摸季无虞的头,“因为不是每一个小孩,都是因为父母的期待而出生的。”
“那我是吗?”
“你不是的。”丘独苏的笑有些残忍,“你不是你娘真正所爱之人的孩子。”
再后来,丘独苏带着那个匣子短暂地离开了吴县,不知道过了多久,丘独苏从地板下抱出了浑身是血的季无虞。
她如惊弓之鸟般瞬间蜷缩成了一团,她拼命地咬着嘴唇,血止不住地流,丘独苏给了她一巴掌逼着她松了口,问她:“你娘呢?”
季无虞指了指上边,丘独苏看到了被铁钉钉在天花板上的季瑾淑。
从自己离开到回来,约莫也有个三天,而她在地板下与自己母亲的尸体对视了,整整三天。
最终丘独苏还是把她带回了自己的院子,但季无虞始终不发一言,抱着自己缩在角落。
送到她身边的饭菜一点没动,终是不忍心,丘独苏平生第一次学着哄人,且没成功。
实在闹得没办法,丘独苏放了只信鸽回蜀地,第三日叶重梅便来了,还带了瓶药。
叶重梅说,这药能让人忘记一切。
丘独苏听完就要给季无虞往下灌,叶重梅拦住了他。
“人的记忆不可能凭空消失一大段,你要让她忘记,她就得记起。”
“要她记起什么?”
记起什么都比记起自己母亲死在了自己面前要强吧。
“记起什么不重要。”叶重梅打了个哈欠,连夜赶来确实有点困,“重要的是,要在濒死状态下进行。”
叶重梅看了眼瘦小的季无虞,他问丘独苏:“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丘独苏当然下得去手,并且执行力极强地把季无虞从床上拎了起来在院中的大水缸里给摁了下去。
在咕噜咕噜的水声中,季无虞有了一段幸福且快乐的童年。
而她的母亲,在她的记忆里,也死在了那一年的江南大水里。
…………
“对不起,无虞,是师父没照顾好你。”
季无虞泪如雨下。
她要如何看待这些荒诞的一切呢?
明明……明明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可那些骑着高头大马,踏破了她家的大门,将她的母亲刺死在天花板上的人的声音,为什么还那么清晰可见呢?
若是换位思考,她自然知道这是丘独苏的无奈之举,可她仍旧在想,但凡可以多顾念自己一些呢?
季无虞太清楚自己从不是丘独苏的首位之选。
他可以为了找寻章和太子的下落而把自己扔在映雪山庄,扔在陆府,也可以为计划的部署而选择放弃寻找自己,同样也可以畏于自己真实身份的暴露,咫尺之隔,与她永不相认。
太正常了。
丘独苏伸手想要抱住季无虞,她躲开了。
“我应该理解的,”季无虞在告诉他,也在告诉自己,“你有你的人生,不是只是我的师父的。”
季无虞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被压着太久的腿一软,踉跄了一下后推开了想要扶着她的丘独苏。
最后一个人走了出去。
丘独苏终究还是没有跟着她出去,而是兀自望着面前的碳火劈里啪啦响。
刚醒来的季无虞不知道怎么叫自己,他告诉季无虞,我是你师父。
在她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后,他带着季无虞去了很多地方,最后到了悬云峰。
慈父的模样,他一装就装到了季无虞十二岁。
丘独苏带着她到了郅都,安置在了陆府,告诉她,从今以后,你就叫虞妩。
在做出所有有关季无虞决定的当下,他都没有后悔过,直到温玦告诉自己,她在陆府三年过得很不好,直到她冲向自己房中告诉自己,她梦到了自己被他摁在水中。
折磨了季无虞十多年的梦魇,竟是自己一手所至。
你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吗?叶重梅早就告诫过了,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何况他还有章和。
碳火最后被他手中捂冷的茶浇灭,木泊听到了声响走了进来,关切地问道:“季大人怎么便走了?”
丘独苏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您准备的东西……还要送去季府吗?”
木泊想起丘独苏知了宣政殿上的事情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叫人去准备嫁妆的样子,忍不住试探性地问道。
“不必了,先放着吧。”
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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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季府,留葵便迎了上来,她扶过几乎快要倒下的季无虞,担心极了,“大人您昨个才发了高热,这会雨这般大,快快进屋去!”
季无虞只觉得自己几乎是整个人都要挂在留葵的身上才得以在床上坐稳。
被她一双寒气的手冷到的留葵赶忙取了汤婆子给季无虞捂上,又端了热茶来吹温了送到她嘴边。
季无虞几乎是灌了下去一大口,嘴才堪堪有了血色。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季无虞有些虚弱地问道,“府里今日可来人了?”
自她出任宰执后,季府便是少有的热闹,祝贺的好奇的总之哪哪都有,季无虞虽不好这些,但面子上的人情往来总要做。
“就是户部的秦垦秦大人,和中书省的陈介弗陈大人来过,说是大人不在府上便都走了。”留葵顿了一下,“哦还有!温家小姐来过了。”
“眠眠?”季无虞大骇,她从温府搬出来后虽还是常有走动,但温眠眠却从未主动来过自己府上,“她说什么了?”
“说是王爷在温府,要大人去一趟。”
祁言?
季无虞本还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他不会是去提亲的吧?”
“好似是。”
“什么好似是啊?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提前和我通个气,招呼不打一声就上门了……”
等季无虞和留葵絮絮叨叨抱怨完,她已经下意识撑了伞纵身上马朝温府奔去了。
一到了温府,便见着了跪在内院正中间的祁言,以及旁边为他撑着伞的白缨。
季无虞瞥了眼几乎快要堆满了整个院子但被雨水淋了个透彻的抬盒,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不提前和自己说了。
季无虞把伞一丢就往正厅奔去,温玦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季无虞看着这个一向自恃宅心仁厚的煮粮庵主的面上头次出现了堪称冰冷的神情,就这般漠然地望着跪在雨水里的祁言,然后道一句:“无虞,来了啊。”
季无虞都傻了。
“这什么情况?”季无虞拉过温玦,“义父你干嘛呀?”
“他来提亲。”
季无虞忍不住看了眼还在跪着的祁言,
“对啊!”
“我不同意。”
“啊?”
季无虞本以为是他打算给祁言一个下马威,谁知看温玦这表情,是认真得很。
季无虞抿了抿唇,“义父,让他起来。”
温玦收了茶杯,扣在桌上,平静地说道:“是他自己要跪的。”
“为何?”季无虞皱了皱眉,“发生什么了?”
…………
时间回到今早上,雨还没下多大,祁言上门提亲,温玦望着他身后跟着抬礼物的挑夫,别说整个院子都塞不下,府外甚至都排了满满一街,胡子都要气歪了。
祁言大手一挥,让他们都给抬了进来,完了还不忘贴心地和温玦补充道:“今日实在匆忙,还有些没准备好,待过几日好了便再送来。”
温玦瞥了眼他,祁言这辈子第一次在温玦的眼中看见了杀意,而且似乎……不是玩笑。
“温大人?”
祁言适时出声提醒他。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这,是摄政王还是什么,如果是摄政王,”温玦的脸沉了下来,“煮粮庵并不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