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劳琼耒微微愣住,又斜着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说道:“张全,你是在威胁本官吗?”
  “小人不过只是提醒大人,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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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季无虞伸了个懒腰从桌案上坐起来,洗漱完揉着脖子便走了出正堂。
  劳琼耒在外头恭恭敬敬地候着,见着季无虞便作揖行礼,说道:“大人,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待大人用过早膳便可出发。”
  “马车?”季无虞眯着眼望着他,说道,“谁和你说我要坐车了?”
  “啊?”劳琼耒面露不解,说道,“诶不是大人说的咱们沅水地方大,让下官陪着的吗?”
  “是让你陪着,但没说要坐车。”季无虞无奈地说道,“都说走马观花,你说人都不下马,又怎么看得清花呢?”
  “咳咳,大人说的是啊。”
  “怎么?你嫌累啊?”
  “不敢不敢,大人都不嫌,小人怎么敢的呢,大人请!”劳琼耒伸手指着膳厅,季无虞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劳琼耒又紧跟了上来,悄声说道,“那大人今日是想微服私访?”
  “微服私访?本官可担不起。”季无虞皱皱眉,说道,“我昨日看了看帐本……”
  劳琼耒心下一惊,走路都不利索了,绊了自己一下。
  季无虞看出了他的慌张,说道:“这般慌张作甚?路都走不好了。”
  “哈哈……不是,这路太不平了。”劳琼耒尴尬地打着马虎。
  确实不平。
  哪有劳大人的官途平啊。
  季无虞实没忍住,在心里暗暗阴阳怪气一番。
  “这……这怎么敢呢!”
  眼见这劳琼耒慌慌张张地迈着步子,季无虞甚至还好心地伸手扶了他一把,说道:
  “劳大人走稳路,这段时日便麻烦你了。”
  …………
  已是暮春时节,天气回暖,栖梧宫内的炭火都减了几盆,祁言的病却似乎还是不见好转。
  实在憋得难受便咳嗽了两声,站一旁服侍的白缨连忙递过去帕子给祁言接着。
  “咳咳……”
  祁言伸手推开白缨,命令她将已经改好的公文都撤下,再去拿未批改的来。
  白缨先是拿回帕子,低头一看,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惊道:“血……王爷你咳血了!”
  祁言闻言又闷咳了两声,喉间一股血腥味肆虐说道:“都咳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还那般大惊小怪作甚……”
  白缨将桌上的公文撤下,又连忙去倒了温水,扶着祁言的背,使其饮下,语气担忧地说道:“可往常也不过是病发的时候才会……怎么现如今好好的还……”
  她伸手去摸祁言的腕子,被想一试脉息,却在刚一碰到之时便让祁言给甩开来,祁言几乎是吼了出声,说道:“快去拿!”
  白缨的话被祁言的这句直接噎下了肚子,她憋得委屈,眼眶红了一圈,却又还是去另一边给他拿来。
  祁言神色如常地继续拿着笔改着,白缨放下后,又下去将前几日才撤下的碳盆又端了上来,还去给祁言多泡了一壶姜茶。
  “嗯?工部的摺子?”
  祁言看着翻出新呈上来的那一遝的第一本,打开便没忍住皱了皱眉。
  白缨将姜茶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说道:“应当是与济民堤的修葺事宜相关。”
  “你早先瞧过了?”
  祁言开口这一句话,让白缨立马站直了,说道:“没看呢,只是想着每年这个点都会来求朝廷拨款,婢子斗胆猜测罢了。”
  “不小心看了也无妨,你心里不必如此介怀,只是猜的……倒可真不差。”祁言知会了一句,将摺子甩了桌上,又继续说道,“只是往年不都是户部交由本王审批再拨款,今年怎么工部这边直接上摺子了。”
  “这……婢子便不知了。”白缨低着头,说道。
  祁言看了她一眼,大概知道是被自己方才那一句反问吓着了。
  只怪近日里他的动作太大,警惕性也比以前强太多,只怕是某一点不注意,便拖垮了自己的计划。
  祁言伸手将摺子推给白缨,说道:“你瞧着可有异常?”
  白缨慎重地接过翻看,在看到末尾时似乎还是忍不住轻绷了绷唇,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出声念道:“欲费钱缗八万九千四十五贯,粟米六百七十一石,乞从朝廷给降?这……”
  祁言听出了她的疑问便点点头,只道,
  “说说看。”
  “旁的婢子不知,只是这要价……是否是贵了些,婢子只记得之前晋州之前大兴水利,朝廷这边也不过只是拨了十万,这……如今这也是修缮,怎就要这般多的钱米?”
  江浙一带因着物华天宝的缘由,又加之商贸发达,于南楚而言,不可谓之重要。
  而朝元十二年时却突发洪涝,但是南北战线逼近,朝廷无暇顾及,整个江南地区接连遭灾,几乎颗粒无收,这个“天下粮仓”竟然最后闹了大半年的饥荒。
  后来局势稳定下来,便连忙疏河还道,修堤建坝,楚明帝对于江南水利工程这一块的拨款显得格外大方。
  只是……
  如今江南形势复杂祁言心中也是有数的,这笔钱拨下去了,还不知道真正落在谁手里呢。
  “苏昧远最近可有来奏?”
  白缨闻言在一旁搜罗了几本给祁言,祁言看了看,字却是他的,写也是他的,只是似乎……都是些正常地汇报和问安,别的就一概未提了。
  祁言握着笔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随即还是在奏疏的后边写了几句。
  …………
  沅水县。
  劳琼耒这几日陪着季无虞在沅水走走停停,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只怕季无虞又抬出什么来吓唬自己。
  但季无虞全程也只是礼貌地来问他,这儿是什么,那儿又是什么,劳琼耒松了口气,一一为她作答。
  直至约莫一日酉时,两人一同走到一座山的脚下。
  沅水多山,但面前的这座确实是今日遇见的最高的一座。
  季无虞抬头往上瞧了瞧,见炊烟嫋嫋,便动身想要走着山道过去。
  劳琼耒却吓得赶紧拦住了季无虞,说道:“不可啊大人!”
  季无虞回头望着劳琼耒,问道:“为何?”
  劳琼耒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见他这样,直觉告诉季无虞这其中必有猫腻。
  “说话!”
  “大人恕罪!”劳琼耒连忙作揖赔礼,说道,“此山名为大戎,是……是……哎哟!”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前些年九黎族人叛乱,虽镇压下最终归顺我楚朝,可自腊尔山遗留下来的这一支却逃窜到了沅水县内,最后占领了大戎山。”
  “所以你们就一点没管过?”
  “哪儿能啊大人!”劳琼耒急了,连忙辩解道,“之前也不是没派兵去围剿过,只是这大戎山,易守难攻啊,皆是惨败而归啊!”
  “可也不能置之不理啊!”季无虞紧皱着眉头,深叹一口气,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可为何如今他们也不再骚扰,还很是惬意?甚至这山道上,连个哨兵都没有?”
  “这……此乃权宜之计……”劳琼耒犹犹豫豫地说道,“前任县令实在不堪其扰,便……便将其都招了安!”
  招安?
  降敕招安,这都是要郅都那边点头才能做的事儿,他小小的一个沅水县怎么敢?
  季无虞好一会没说话,脑中不由地想着昨个儿夜里看的帐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平稳,说道:
  “所以我昨日看的,去年沅水账上亏空的近千贯,除去衙门里你们自些个中饱私囊的,其中大头……是都上供给了这土匪窝子?”
  “大人是怎么……”劳琼耒楞楞地发神,随即嚷嚷道,“大人冤枉啊!”
  “我早就点醒过你,本官虽不是明算科出身,但明账暗帐本官可是一眼便能瞧得出,你昨日交上来的那些,个中有多少浑水,劳大人您未必不比本官要清楚得多?”
  从昨日一只脚踏入衙门迄今,季无虞胸腔内积攒着的怒火一瞬间被点燃了。
  南楚君主向来讲究藏富于民之术,其中税收中田赋所收并不算重,只是除却田税外,其他各税名目不一,要价不明,便给了这些贪官蠹役好些作恶的名由。
  时估制度下,商品价值皆由官府依据当年的市场行情来决定,其初衷本是为了利民防亏,但在缴纳税收之时,却给了官府较大的利润空间,向百姓多征折估钱来谋利,几乎成了默认之事。
  最终所导致结果便是与其初衷背道而驰。
  这点季无虞一早便知了,只是没想到,在自己所辖领域,竟能如此严重!
  帐面上凭空多了的几千贯,她本想着要点了库房才能找得出去处,这下可好,出来一趟,季无虞便什么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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