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其中的猫腻,可在这微妙的制衡下却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场由裴泠沅掀起的风波,就好似把窗户纸被捅破般,使得那些满腹经纶之人狗彘不食其余的卑鄙作态,在天光之下一览无余。
  只是裴家虽倒,他背后的利益集团若想稳坐如山不被牵扯出来,主理此事的人选是重中之重。
  至少……不该是裴泠沅。
  想到这的祁言,目光在底下各个大臣的周围来回穿梭。
  果然,最先坐不住的,是储佑嵩。
  “臣有奏!”储佑嵩抬起他的笏板,高声喝道。
  “老师请讲。”
  储佑嵩躬身以拜,“裴沛培乃两朝重臣,中丞大人与其之间的恩怨瓜葛朝野皆知,瓜田李下,事避嫌疑,如若派裴中丞主理此事,恐怕不妥。”
  被点到的裴泠沅听罢立马出列驳斥道:“储相大人,功者赏不遗贼,罪者刑不避亲1。这是三岁小孩都知晓的道理,臣既身为三法使之一,必然会秉公办事。”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这裴沛培刚入狱便被裴中丞赏了一顿板子呢?”
  本秉着看戏态度的祁言见罢不由得扶额,裴沛培刚被带走时他便叮嘱过裴泠沅纵然再恨,也不可滥用私刑以报私怨,看来她不仅没听进去,动静竟还直接传到了储佑嵩的耳朵里。
  果然,祁升的脸色此刻已经挂不太住,祁言的唇抿成一条线,
  “好了。”
  祁言出言打断了裴泠沅的话,迎面对上她的满脸震惊心中却全是无奈。
  看祁升那神情多半腿已经往储佑嵩那拐了,若是再放纵裴泠沅去争论自己有没有私心,最后怕是功亏一篑了。
  祁言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多言,裴泠沅退回伫列后,祁言沉吟片刻。
  祁升前段时日对自己任命卫摘为徐州都督府长史一事本就心存不满,这会子直接下令怕是不妥,话锋一转道:
  “若是储大人如此介意,便换个人处理此事不就好了。”见储佑嵩错愕的表情,祁言在心中冷笑一声,“不过既然储大人那么觉着应当避嫌,那便让陛下做主,选一个合适的人好了。”
  这一话直接斩断了储佑嵩原本的想法。
  祁升思量了几番,说出了那个祁言早就猜着的答案。
  “传令下去,即日起中书舍人淮济假以侍御史一职监察大理寺行推鞫之事。”
  “陛下,淮济和裴泠沅师出同门……”
  好歹是自己师弟,裴泠沅自然知着淮济是怎样的为人,心里也松了口气,装作好心提醒般又一次出声打断了储佑嵩,
  “储相大人,圣旨好似是不可违的吧。”
  储佑嵩被这话噎得直接闭了嘴。
  而高坐上头的祁言则将笑意隐藏于心中。
  陛下登基伊始他便提醒过当时还仅为从六品的国子监丞的淮济,朝堂之内派系冗杂,互有瓜葛,又互相不容,而这其中只有皇权是最为稳定不可催的。
  忠君这种事情,便就该摆在明面上来。
  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听话得很,在朝野上下无不反对陆月初越位封妃一事时,毅然决然地站在祁升这一边,也因此获得祁升重用,不久便就任中书舍人。
  便是芝麻粒豆的大小的官沾了中书省那便不是摆在明面上品阶可以论断的,更何况是直接参与中枢决策的中书舍人。
  祁言手里捻着季无虞给自己系的腰带,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温度。
  第24章
  | 024
  散了早朝,连连打哈欠的辜振越终于精神了,于百官退朝之中逆行,勾住祁言的脖子,被祁言一眼瞪了回去恢复了正行。
  “都散朝了还那么严肃干嘛?”
  “喏,瞧见没,那儿。”祁言没理他,走下了台阶,指着一旁的一个着青袍子的官员,“御史台的人,小心他参你一笔。”
  辜振越嗤笑一声,却还是收了声跟着他走出了大殿。
  祁言想起了什么停下步子,转头问他道:“你知道我等一下要去哪儿吗?”
  “你不是一会要去文华殿吗?”
  “知道你还跟着!”祁言略带嘲讽地一笑,说道,“怎么,改性子想听会经筵了?”
  “怎么会,你还不熟悉我啊。”辜振越撇撇嘴,见着祁言好似没有任何一点在意,便凑到他耳边去,直入主题道,
  “我方才便注意到了。”
  祁言一皱眉,辜振越便长“哦”一声,状似不经意地扯了扯祁言的腰带。
  祁言下意识地把他手拍落,呵斥道:
  “你干嘛?”
  见他这猫被踩了尾巴的模样,更加证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轻咳了几声,道:“是她帮你打的吧。”
  祁言没说话,脑子却不自主地想起那双帮自己打结的手。
  辜振越笑声愈发大了,祁言刚一回过神来,便意识到自己又落入这人的圈套时,却发现他早已走远了。
  这个辜舟,迟早被收拾一顿好的。
  …………
  文华殿。
  祁言看到候在那儿的季无虞,招呼了一声她过来。
  “等得久吗?”
  “也没有很久啦。”季无虞居然还认真想了想,说道,“我听钟鼓楼那边的声音便过来了,宣政殿那边人可真多啊。”
  的确,今儿有述职的地方官吏,浩浩荡荡少说几百人。
  “进去吧。”
  祁言忍不住多看了眼她,才踏进了文华殿。
  经筵讲官同季无虞所猜想的差不多,都是看着就知天命的翰林学士。
  但她最好奇的还是那位江湖上的儒士是哪般模样。
  便趁着给祁言添茶的时机,趴在他耳边悄声问道,“那个你方才说的儒士什么时候到呀?”
  祁言收了收刚刚因她这举动而勾起的嘴角,小声道:“应当是压台出场,你再等等。”
  季无虞把茶壶放下,便把脑袋缩了回去。
  可真等到那位儒士上了时,季无虞却只有不可置信了。
  鸿胪寺礼官高喝一声“进讲”,便有人进来了。
  来人一袭青衫,直裰样式的交领大袖,系扎的腰带却斜挎在一边,还留着穗带的铃铛随他步步生响,发边别了根簪子,其他的便随意乱在一旁,脚着黑靴,踏出跌宕昭彰的气势来。
  最重要的,
  看起来似乎还不到不惑之年。
  他走上来时,祁言在桌案底下扯了季无虞一下,低头提醒她道:“他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儒士似乎是注意到了祁言这边的动静般,祁言话音刚落,他便瞟了过来。
  季无虞抬眸一刹那刚好和这位儒士对视,她总觉得这人眼睛实在熟悉,但她可以确定,
  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
  丘独苏看到季无虞,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又看到她身边的祁言,眼神变得微妙了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之间。
  很快,他便面向了坐在主位的祁升,行了大礼,喝道:
  “草民扶子胥,参见陛下,摄政王王爷。”
  祁言草草看了一眼,说了句免礼。
  “这位就是翰林院那边推荐的扶子胥?”本来已经是昏昏欲睡的祁升听见这个名字一下子便来了兴趣,问道,“听闻连温太傅都对你赞赏有加。”
  丘独苏不卑不亢,对答道:“臣与美缺不过是旧时之交罢了。”
  丘独苏说这话时语气极淡,但一出便惹得群臣哗然。
  温玦是三朝元老,楚顺帝时期的少年天才,好几篇文章都惹得郅都城一时洛阳纸贵,后来到了楚明帝时期却选择闭门造车,甚至于皇帝亲自登门拜访都时常有推脱不在之举。
  因其在文人心中的地位,即便不入朝,却始终为南楚皇室所看重。
  所以纵使是祁升登基以来拢共就见过温玦两次,一次践祚之礼,还有一次就是太学述职的时候他作为祭酒露过一次面。
  但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句,太傅大人。
  能够配得上直呼其字的,若非是与他平辈的那些老臣,要不就是与他私交过密的一些好友。
  扶子胥不过是江湖人士,自然是后者了。
  连不过只是想看个热闹的祁言闻言也惊讶住了,不由得开始期待他一会的讲读。
  谁知祁升还忽然偏了偏身子,低声道:“朕听闻摄政王幼时,也是温太傅的学生?”
  见他忽然在自己面前提及温玦,祁言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却仍旧淡淡地说道:
  “本王未曾历过煮粮庵的拜师礼,算不上是。”
  祁升敛了表情,看向台中,丘独苏跪坐在御案前,用铜尺压平讲义,口中所述的不过也是该讲的四书五经,并没有季无虞所想的那些江湖怪谭。
  可直到丘独苏将讲义中的内容复述一遍,却又一一驳斥时,她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微微转过身去看向祁言,祁言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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