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还有些热,站于桥头,冷风一吹,便只剩醉意了。
季无虞的脊梁骨和她这人一般,永远都是笔直着的,纵然心里中再多的委屈,那一节节的椎骨也将她直愣愣地挺起来,容不得她屈身。
走得久了,天也给走黑了。
湖面泛着粼粼的波光,万千灯火勾得星河倒挂,醉花阴的画舫满腹纸醉金迷摇摇晃晃,季无虞的身子愈发轻飘飘。
眼望天碧空如洗,徒留月影徘徊,酒劲上头的她更生几分爱怜之意,伸了伸手欲揽下来,身子向前倾去。
倏地,身后一道猛烈使她向后倒去,不期然跌入温柔软乡。
季无虞转了过去,本就来不及反应曲着身子,来人更是高她一个头,这下径直撞到他的胸膛上。
一阵吃痛后,季无虞抬头微睐了眸子,只瞧见他的下颚,如宣纸上笔墨拐下最后一笔,太过凌厉。
这是……季无虞?
祁言看清了她的模样在心中猜想到。
一踮脚,便对上他的眼眸。
祁言眸色很深,如玄井般深不见底,季无虞歪了头,望着他眼皮上那颗朱砂痣发着呆。
月影模糊,灯火跌倒,这景实在扰人。
季无虞呆了许久,竟是有些痴了,她笑得肆意,说话也没个轻重,
“你……你是哪儿来的仙君哥哥?”
祁言不由生笑,也恰在此时,夜空点刹火树银花,光亮投进他的眼眸,璀璨无边。
此刻季无虞才知,这原是月夜拾不起的星子。
只见眼前人眉眼弯弯,秋波里都含着笑,祁言有些晃神,却也不忘捏了捏她的脸,提醒道:
“姑娘,你酒该醒了。”
冷不丁的一阵痛意和寒意,季无虞愣了半晌,
“公子啊,我们可曾见过?”
祁言心下一惊。
莫非她认出自己来了?
自己当时可是戴了面具的。
于是强端着副冷静的模样答道:“应当是没有的。”
“是吗?”
沾了醉意的季无虞说话也愈发大胆,“记不起来了,只觉眼熟,许是前两世见过吧?”
她这话倒是俏皮,甚至称得上是调戏。
“哦?原来姑娘你我可这是缘定三生啊。”祁言只觉有趣极了,反过来问道,“那姑娘可否报个名来让我忆一忆,你我可曾……真的见过?”
“你话这可真像登徒子了。”
季无虞这话里有恼意,祁言却进一步逼近她,尾调轻轻上挑,“我方才可是救了你的,都还未要你以身相许,问个名字又怎么了?”
“谁要你相救!我方才不过想去捞个月亮罢了!”季无虞一时冲动便将心声付诸于口,说完有觉这话实在痴傻,立即反问他道,“你不如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哦?这位姑娘,凡事可都讲个先来后到,你这也不守规矩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季无虞脑子不清楚,听他这么一说便被框了进去,“我叫无虞,季无虞。”
竟真是她。
祁言望着面前被酒色醺红了脸的人,忍不住发笑,
“那便不是好久不见了。”
“公子是在可惜吗?”季无虞凑了过去,低声问道,“可公子还没告诉我,你唤什么呢?”
“我为何要告诉你?”
祁言直直地望着,语气却是一个分寸不让的,“我可没答应你。”
“公子方才可是说要我以身相许的。”季无虞彻底醉了后就开始胡说八道起来,“我记不住脸,你又连名字都不说,等到真上门提亲时,我可不敢轻易答应的!”
祁言听她这番胡言乱语,忽想起辜振越说她尚未及笄,便伸手抚过季无虞半绾着的发髻一路往下,在发梢处还勾了两下,
“还没及笄便想着嫁人,无虞姑娘这般紧着吗?”
“巧了不是。”季无虞和他杠上了,她昂着头,似还颇得意,“我刚好今日及笄。”
祁言忍不住诧异,问道:“姑娘既是今日及笄,可曾取字?”
取字?
季无虞想起当丘独苏和她讲《礼记》的时候便提到过,女十有五年而笄,及笄则许嫁,许嫁而字之。
他说会看着自己成亲,
他还说,会亲自为自己取字。
丘独苏食言了。
那些走过的山川大河,见过的世态人情都跟着他一起食言了。
想到这的季无虞鼻头一酸,声音微颤,被酒精掌控住的大脑,没办法去控制这哽咽的语调,嗫嚅道:
“没有……”
祁言眸色微变,语气也随之放缓,似是安慰般道:
“不如在下送你一妙字,如何?”
你又不是丘独苏。
季无虞当即挥了挥手,
“免了!”
祁言却不依不饶,“姑娘为何不听听?”
“我不……”
“眉妩。”祁言轻笑一声,“软月勾笑,小眉可爱,是为眉妩。”
季无虞微愣,心中不知道哪儿根弦被拨弄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抚了抚眉毛。
灯上的烟火仍未作罢。
怦!怦!怦!
眼前的人也仍未走,季无虞忍住了心中悸动,却忍不住喜上眉梢。
她好像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说不清道不明,只能任由这份感情捎带着酒气在心头肆虐。
“生辰长乐,眉妩姑娘。”
怦!
最后一束烟花终于燃尽,季无虞抬头望天,可天却迟迟未黯下来。
“谢……”
她本想谢过他,可下一秒就直接昏了过去。
桃花酿,
这酒是真上头。
第5章
| 005
季无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人已经是在永乐王府了。
“姐姐!你醒啦!”
她睁眼就看到了祁澈还泛着泪光的脸。
“我……是在哪儿啊?”季无虞觉得自己的脑袋犹如有千斤重,勉勉强强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你不过醉这个酒,可别就喝傻了。”辜振越的声音传来。
季无虞闻声望去,他正拿着块热帕子走进来。
“姐姐,是在王府呢。”祁澈倒是乖巧地解释道。
季无虞揉了揉眼睛,“我刚刚不是在壶修桥那块吗?怎么就忽然来到了王府呢?哎!那位公子呢?”
“还公子公子呢……人家……哦那还真是位公子,但人家那也有名字呢!”辜振越把那块帕子折叠好盖在季无虞头上,“祁言,字临弈。”
“言公子!?”
季无虞大骇。
这未免也太巧了。
季无虞惊得把帕子弄掉了,又连忙捡了起来,重新敷在了自己的头上。
辜振越忍不住暗笑,他俩确是有缘,不过……
“他可是一路把你从壶修桥抱到王府,跨了一整个青龙大街!”
当时祁言抱着季无虞招呼王府的人开门时,辜振越下巴都快掉了。
一向在外人面前克己复礼的祁言,竟还能做出如此大胆之举。
“抱!?”季无虞惊讶地叫出声来。
“不然呢?把你抬回来?”
季无虞忽然想到自己醉了之后似乎还胡言乱语说要以身相许……还说什么……
她脸越来越红,话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直接一盖被子,企图促使黑暗让自己冷静。
辜振越看到她这动作,笑得那叫一个姹紫嫣红。
“不对啊!”
季无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坐起,说道:
“我和他素未谋面,他怎么知道,我是永乐王府的人?”
辜振越神色微微一变,关于祁言和季无虞第一次见面,他没法替祁言做主该不该说出来,便只好扯了个谎,“你那腰上不是有权杖吗,他见着就知道了。”
“原是这般。”
辜振越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祁澈,“你怎么还不拿出来?”
“姐姐……”祁澈嘟囔了一声。
季无虞看着他本是肉嘟嘟的脸,此刻却蔫吧得和霜打的茄子似的,虽是心疼,但仍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怎么啦?”
祁澈犹豫一下后又立马下床去摸索了一下又跑过来,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嗯?这是什么?”季无虞生了好奇,看过去。
祁澈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一根簪子,这簪子看着并不多华贵,甚至……有些别别扭扭?
上面的珠花松松垮垮,纹理也是模糊不清,不像是街上玉亨居啊杏花坊出的,倒像是之前在吴县时一些并不富裕的家庭里撑场面时自己手工做的。
见季无虞微微发愣,祁澈以为她不喜欢呢,猛地把盒子关上,还差一点夹了季无虞的手。
祁澈更恼了,“不喜欢就不要了,这个不好看!”
季无虞盯着他瞧,打量了两下,笑了。
“你自己做的?”
祁澈的小脾气在季无虞说完这句话后,立马就出来了,他嘟了嘟嘴,极其不情愿地点点头,拖长了尾音,“才不是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