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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赵明枝半身伏在车窗上,一手倚窗支着下巴,闲来无事,难得放空脑子,一样事情不做多想,只安心看着面前这裴二哥用香脂抹手。
  “这里……”她看着看着,忽然腾出手来,隔空指了指裴雍左手手掌上一处问道,“手上怎的好像有伤?”
  裴雍低头去看,先做摇头,后来索性把那手掌伸了过来,不远不近给赵明枝辨看,口中则是答道:“多年前给人咬的,早已好透了。”
  赵明枝不免皱眉,问道:“谁咬的?”
  光线足,离得也不远,她看得十分清楚。
  虽然早已好了,可多年前的伤口竟还是这样明显,显然下嘴的那一个用的是狠劲。
  “当年我向西北去给家人收尸,半路被拦掳,其实年纪不大,性格也执拗,想着若连为父母收殓也不能,又落到那般地步,活在当世又有什么用。”
  “后来当家人亲口予我做了允诺,只说虽不能放人,要是将来遇得狄人,一样能叫我前去劫杀,等了许久,果然兑现。”
  “当时我见那狄兵身后驮着几枚首级,仿佛见到父母,一时难做自控,一通胡乱厮杀,等再清醒过来,不知怎的,那手却在他牙齿当中……”
  说到此处,裴雍顿了顿,看了看赵明枝神色,又道:“不说了,怪恶心的。”
  赵明枝沉默几息,忽然道:“把手咬成这样,不知出了多少血,痛成什么样子……”
  裴雍怔了怔,声音都轻了,半晌才道:“其实没有那么厉害,只看起来伤得狠罢了。”
  两人俱都安静下来,一时只听得马蹄并车辙声,又有前方风声,隐约人声。
  良久,赵明枝才问道:“此时再想,要是当初各处乡县都能设有居养院、慈幼庄,二哥是不是就能……”
  裴雍只笑了笑,身下用腿劲夹着马腹,双手则是托着那方手帕,若无其事地转头同赵明枝说话:“自然有用,秦凤两路便依此而为,另再设义学。”
  赵明枝深觉意外,问道:“那义学——适龄者都能得进么?”
  裴雍点了点头,道:“其实士农工商并无尊卑之分,士者行政、农者耕耘、工者弄艺、商者流通,众人各司其职,自是缺一不可,可总也要给人跳脱之法,未必士者后人必定从仕,农人儿女只能种田,工匠只能练手,商人只可货易,有了义学,便能使人多一条出路。”
  “若我当年不能识字读书,必定不能有同你相见那一日,更不能有今天了。”
  赵明枝撑着下巴,不知想到什么,过了几息,又开口叫了声“二哥”。
  裴雍转头看她。
  “我弟弟自小便十分听话,学东西虽不是顶顶快那一个,但他从来不闹脾气,性情也纯善……”
  她稍顿一下,终于仰头问道:“他年纪小,又从来没有治过事……二哥能教他么?若学好了,倘使一国上下,处处都同秦凤两路一样,想来将来小儿日子能好过些——至少比此时好过些。”
  裴雍将手中帕子对叠一下,捏在手里,又沉吟了一会,才垂眸道:“怎么教?”
  “是做天子师那样教,还是做姐夫那样教?”他问道。
  第170章 货郎
  裴雍一边说着,一边将帕子递了回来。
  赵明枝去接,堪堪碰到布帛一角,等反应过来那后半句话,一时全无准备,手抖了一下,根本来不及抓稳。
  马车还在向前疾驰,帕子甫一离手,便往下方滑落,又随风向后。
  她从来反应不慢,此时却早忘了伸手去抓,又不知当要怎么回答,只得把指尖捏紧车沿,再看裴雍时心中情绪难做描摹,无奈道:“二哥又何必如此。”
  而裴雍早一倾身,也不懂他究竟是怎么做的,明明动作看似不急不快,却是悬空一探,正正将那帕子捞在手中,尔后再度送到赵明枝面前。
  他侧过身来对着马车,也不去看路,任由身下马匹自作主张,只管将视线投在赵明枝身上,问道:“哪里又生出了什么何必?”
  又道:“你怎知于我是何必?”
  他将手放开,笑道:“况且教与不教,怎么教,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多少还要问了学生才能知晓。”
  帕子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但赵明枝只会干抓着,压根无心去理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问什么学生?
  凭这裴二哥用十分真心做的底,又有那样手段,便是自己也渐渐招架不动,真要给弟弟一头撞上来,岂不是更要节节败退?
  眼见赵明枝攥着帕子安静不语,裴雍也不催问,只将视线收回,又打手拍了拍马头。
  那马顿时打了个响鼻,将前蹄高做扬起,再落地时好似连动作都变轻了,踏在大道上,几乎少有声响。
  待马儿往前又几个纵越,裴雍忽然问道:“如果换一个身份,换一个样子来,同今日全不相同——你我从小比邻而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而然做了亲,我在外放牛耕田,你在家中能不能织绣的?”
  赵明枝下意识摇头,道:“我绣工那样难看……”
  裴雍轻轻笑了一下。
  车马不停,那笑很快隐没在风声当中。
  他问道:“且先不管什么织绣,当真有那样日子,你会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赵明枝被问得认真起来,半晌才道:“若要做营生,不如酿酒?二哥辛苦一年,好容易得了粮食,若单拿去当粮谷卖了,其实得利不多,不如拿来酿酒利差还大些。”
  她说着说着,倒是起了兴头:“我爹说村酒都是浊酒,喝不醉人的,酿久了还容易变成醋——实在不行,我酿酸醋卖也好,家家户户都用得着。”
  “平常就在左近卖,圩日到近处集市摆一摆,也可以担到街巷里吆喝一回,若能闯出个名头来,未必不能自家能开间酒肆、醋坊什么的,粮生酒,酒生钱,钱攒够了再多买田亩,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裴雍笑着道:“买那许多田亩,我一个人哪里种得过来?”
  “那便正好在村里短雇些勤力的帮着一齐种,我那酒肆开起来了,未必不能庇护一村人,到时候多的是事情给他们干,要有种粮谷给来酿酒的,要有出去货卖酒醋的,还要帮着运送的,有看账的看库的——二哥管不过田,难道还管不过人?”
  赵明枝煞有其事地道:“不过这些都是后头事了,生意从来没有好做的,刚开始未必有人肯买我酿的酒醋,还是要辛苦二哥种田养家,且放心,不会叫你一人吃力的,忙时我自跟着去田里搭手,但要是遇得农闲,也可以另找些门路……”
  她想了想,问道:“我同二哥一担些东西到各村货卖怎么样?小本买卖,丰俭随心……”
  眨眼间已是给二人安排了好几桩事情做。
  裴雍难得没有一口答应她的提议,反做摇头道:“农闲时天寒地冻的,我哪里舍得叫你出去外头穿街走巷,既然只是做些小本买卖,我一人去就是了。”
  他说得实在自然,显然这念头早已根深,脱口便能出来。
  赵明枝莫名觉得手中滑腻腻的,低头一看,原是那浸了香脂的帕子正挨着自己掌心,尾巴被风吹得一颤一颤的。
  她也不抬头,只盯着那帕子,鬼使神差的跟着摇头道:“既是年少相识,想来情谊深厚,此处不舍得,难道彼处就……”
  她把头偏了一下,也不知是躲那迎面吹来的风,还是躲其他东西,过了好一会,也不把那后边一半话接完。
  倒是裴雍笑了,慢慢接问道:“彼处也不舍得吗?”
  赵明枝说出方才那样的话,其实早已破罐子破摔,此时终于抬头,却把话题岔开,仿佛想要捡起那一地碎片慢慢贴回去。
  她道:“一人货卖,自然不如两人一道,如此事半功倍之事——以我想来,先要在左右邻舍探问一会,看各家四季究竟缺些什么,再看各处货郎来时什么卖得好,哪样得利多。”
  “一肩只能挑两担,本来货就少,要多多装那些卖得好,又相对轻巧,最要紧是得利大的,不然跑得累,到头来只得三瓜两子的,又何必如此?”
  “除此之外,既是四处走街串巷,想来能晓得各处东西价格,十里八乡各样东西自有起伏,一路卖东西,也一路可以准备收些当地物什,若能货东往西……”
  她拼得这样起劲,裴雍只含笑听她说,甚至半点不舍得打断。
  倒是车厢里忽然传来些微声响。
  赵明枝回头去看,原来是两个正打盹的宫人已经醒来,四眼发懵看向自己。
  便是角落里的木香也正睁着眼睛。
  也不知她何时醒来的,又究竟听了多少,此时竟也有些疑惑,甚至开口劝道:“殿下从前不是总说人力总有尽时?一天加起来不过十二个时辰,殿下已是个个时辰都排着事,忙得吃饭的功夫都不够,当真再挤不出时间去做什么货郎货娘了……”
  赵明枝自然不可能去做什么解释,更不好说那些不过虚妄设想,只好含糊“嗯”了一声,把那窗帘挂起,又飞快地往外瞟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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