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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见了蔡州来使,裴雍原本旁坐,早不放心,已是站起身来,将一旁铁棍重新拾了捏在手里。
  他此刻听得吕贤章问话,虽已有准备,还是不免眉头微皱,转头看向木香,示意对方带着屋内镖师退出门口候着。
  而木香茫然立在一旁,先听得那驿官说朝廷来人寻赵姑娘,而不是不寻裴节度,本来只觉怪异,此刻见该人口称“殿下”,身后跟的全是禁卫,一时分辨不出来那“殿下”一词两字究竟怎么去写,更不能猜里头意思,只懵地看向赵明枝,又看裴雍。
  不过她到底听命成了习惯,脑子还不会动,双脚已经同屋中数名镖师一齐僵着踏了出去,不敢掩门,更不好偷听,只能走远几步,几次想要回头去看,另再奉茶,究竟胆小,只好作罢了,心中把赵明枝到京兆府中行事、做派想来又想去,脚麻了也不晓得挪一挪。
  闲杂人等一走,那数名禁卫又退守在门边,屋内便只剩赵、裴、吕三人。
  赵明枝这才向着吕贤章解释道:“不过是些伪饰,不妨事。”
  又问道:“不知蔡州一应如何?”
  吕贤章方才话一问完,便自觉不妥,此刻听得赵明枝发问,哪里不晓得这是忧心幼帝赵弘,又记挂蔡州局势,连忙回道:“蔡州上下俱都安好,两府众位每日轮番入宫值守,陛下一心国是,日夜向学,从无半句抱怨,只忧心百姓,又挂心殿下,几番想要遣人来寻,尤其前次均州来了人回报,才晓得殿下竟然半路撞见狄兵……”
  他不敢打量赵明枝,心中本有许多话想问,然而到了最后,还是只把近日朝中大小事叙述了一回。
  由此,赵明枝才知道原来一行人半路遇得狄兵后,玉霜等人伤重难以行路,只能卧床养伤,自跟厢军回了州城,一落脚,当即差人发信去往蔡州。
  朝中得知,另遣了兵士并使者,日夜兼程前往京兆府接应,只因时间、路程相差,同自己正好错过。
  此事既然略过,又听得弟弟每天都有两府阁台左右看顾,还有墨香盯着,随侍左右的都是藩地旧人,就算李太妃再想插手,也难得近身。
  赵明枝心中大石方始放下,又想到京畿禁军,便做发问道:“钱都指那一处可有消息?”
  吕贤章面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不知是否想到从前赵明枝提点,稍作一顿,道:“虽得殿下提醒,只两地相隔,路途也乱,朝中反应不及,短短小半旬功夫,也难寻制衡之法,实在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铺垫一回,最后才把坏消息说了出来:“前几日才得的信,那钱惟伍已然弃了京师,打起护君名号,大张旗鼓,沿途还行掳掠之事,亲率数千禁军向南而逃……”
  赵明枝一下子就把今日所闻同钱惟伍联系了起来。
  怨不得京畿辖下酸枣县的老弱妇孺都要逃。
  钱惟伍这个马步兵都指挥使跑得如此轰轰烈烈,还且逃且抢,叫沿途百姓如何会不心慌。
  说到此处,吕贤章脸上愧色越重,又道:“下官无能,无法扭转颓势,自得知殿下消息,便领了北上差事,一来协守京城,二来接应殿下,又因京兆府上折,我另还做监军之用……”
  “幸而那钱惟伍虽然弃城,到底没有率军投降,陛下已经降旨,令其暂守……”
  他还要继续往下说,余光一瞥,忽见对面那一方木桌旁,除却端坐公主,就在公主身侧,竟还站着一人。
  吕贤章心中一惊,忙一抬头,就见此人并未穿着禁军服色,显然不是先前护送公主前往京兆府禁卫,正手中持棍,距离那金尊玉贵之人仅有数步,距离虽不算极近,偏又远不像寻常护卫该站的位置。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吕贤章哪里还顾得上仪礼。
  他立刻便把目光投了过去,只觉那人虽是侧身,然则只瞧那身形、气势,便知绝非什么善茬。
  堂中光照不亮,那人就在公主身旁,吕贤章只怕一个不小心,双目只做一偏,便要失礼,便不好仔细去打量对方面孔,只能皱眉瞥看。
  而裴雍一时察觉,将脸偏转过来,又做抬眸。
  他眼神锐利,回看时毫无一丝恭敬不说,竟有几分睥睨姿态。
  吕贤章未做防备,只觉那目光直直看向自己,莫名骇人,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等后头脚跟站定了,才又回神,顿时就眯了眼睛,警觉问道:“殿下,此人……”
  一面说,一面直视裴雍。
  他只觉对方神态、动作间极不顺眼,明明一向固守进退,从不逾距,此时没来由便生敌意,甚至等不及赵明枝说话,已然瞪向裴雍。
  因见其人身上穿着寻常厢军服色,并不是有官人打扮,与那气质全不相符,吕贤章更觉其奇怪,当即出声喝道:“那兵汉,你是哪一军哪一队的?出自谁人麾下?”
  又十分不悦地道:“你怎敢持此利器就站于殿下身侧?如此轻浮草率行事,难道从来没有得人教授么?仪礼何在?!”
  吕贤章做过两载御史,论起仪礼规程来,简直熟稔得很,几乎不用动脑,便寻到了有刺的地方去挑。
  而赵明枝一怔,自知实在方才太过心急,只想着先问蔡州事,漏了给二人引荐。
  她早知这位吕官人对身后那一个向来心有偏见,不曾想今日甫一见面,便起误会,忙起身向着身后道:“是我疏忽——这位便是裴雍裴节度,节度一向忠心纯善,从前多有误会,今次陛下一诏便应,欣然北上,实乃我朝之福。”
  吕贤章面上不满还未消下,忽然听得这话,表情一僵,抬头去看裴雍,简直全不能置信,然而也只好上前道:“原来是裴节度,下官见礼了。”
  他礼倒是行得到位,只那语气、表情当中几分不情不愿,实在难以遮掩。
  第132章 啰嗦
  赵明枝心知成见一时难消,但今后时日还长,按着方才说法,吕贤章领差北上协助督守京师,而裴雍也暂守京师,二人往来相交机会,只会多,不会少。
  两边只要求同存异,其余都可以暂且搁置,不过此时毕竟初识,若生嫌隙,实在不好。
  她想了想,以掌作引虚向吕贤章,对着裴雍轻声介绍道:“此为朝中吏部侍郎兼侍讲、兼给事中,权参知政事吕贤章吕官人……”
  说裴雍时,赵明枝只简单一句提带,提到吕贤章时,却把他本官、差遣、寄禄官等,一应铺陈出来,实在是心知前者对后者而言,虽然侥幸踩着时势侪身两府,实际不过朝中名望尚浅的新进,而裴雍多年声名赫赫,朝野上下实在罕有不知其名的。
  她做了引荐后,两边反应不一。
  裴雍镇定自若,手中仍旧执棍站立一旁,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一名寻常护卫。
  吕贤章却如芒在背,时不时抬头去看裴雍,似乎对他所站位置仍有不满,只是见赵明枝没有半点计较的意思,几回想要说话,还是把语句咽了回去。
  赵明枝只做不见,接回先前道:“钱惟伍既逃,谁人去接他手中兵权。”
  吕贤章犹豫一下,到底还是道:“此人究竟执掌禁军多年,又距离蔡州太近,不好压得太甚,若是将其逼得反了,倒成掣肘,难当权衡……”
  他说到此处,忍不住又看裴雍一眼,急又收回视线,盯于足前地面,虽未明说,那“难当权衡”二字,显见权的便是面前人。
  “按孙平章的意思,不如先将钱惟伍暂放一旁,或可先置于颍州,如此,既不会离蔡州太近,狄贼南下时还能挡一挡……”
  “张枢密则是奏请从蔡州另选将领前往交接,只说不能听之任之,否则后患无穷,但也没有找出合适人选,又怕新将到了地方,一被钱惟伍差使手下排挤,二难以指挥军士……”
  “下官来得匆忙,此事又是才得的消息,及至出发,朝中也未商议出个结果。”
  赵明枝听得直皱眉,一算日子,应当距离那钱惟伍意外身死之日不远,其人一死,手下或四下逃逸,或各自割据,若不能及时收拢,必定生乱。
  她对军事实在所知不多,心中自然没有成算,却懂得对口事要去寻对口人,转头去看裴雍,本来一句“二哥”就要脱口而出,醒起来还有吕贤章在此,话到嘴边,又改口叫道:“不知节度……”
  裴雍眼见赵明枝看来,也不用她发问便道:“殿下若要寻人去接手,其实也不难——钱惟伍麾下有两名裨将,一为滁州宋景壬,二为宣州彭绛,前者碍于出身难以报功,后者年资较浅,又性格刚犟,两人官职被压久矣,又少得嘉奖,虽有瑕疵,却在禁军中素有威望。”
  又道:“若是陛下肯做简拔,既能安抚禁军,不叫其中自起兵变,亦能分而拆之,以弱钱惟伍之势。”
  吕贤章急道:“以禁军之重,怎能随意简拔用人?况且这二人既然已是跟着钱惟伍南逃,要是不去处置,反而重用,如此行赏行罚,哪有公平可言?”
  他越说越急,到得最后,竟是追问一句,道:“敢问节度,当真以此做尺,将来怎好叫将士用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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