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其中不同的只是原本宗茂未败,攻下蔡州之后一般也是先西后南,占了大晋都城,又去追南逃新朝廷。
“所以二哥要自行领兵去京城,一来以示诚意,二来,要是宗茂果真带兵打来,也能领兵守城,不至于须臾便开城投降,一败涂地……”
京城得失不同其余城池县镇,可以说是大晋人心向背。
城池易失,人心难得。
“可只一千兵马,会不会太少?”赵明枝不由得喃喃道。
她原本同杨廷等人说的条件,是叫裴雍只身前往蔡州。
如此天真幼稚设想,自然全无可能,蔡州朝廷又如何不知,个个只等着看她铩羽而归,或是想着要能得裴雍些微回应,先做商讨,再分毫必争地去讨价还价罢了。
不过此刻把后头动机并道理做了分析之后,她反而从局中跳脱出来。
一旦裴雍离开了京兆府,若他无有重兵,在蔡州朝廷看来何如老虎下了山林,鳄鱼脱了深水。
已是让出最大一步,既如此,带一千兵、带两千兵,只要那数字不至于能与护卫幼帝的禁军匹敌,不管多少人数,对蔡州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可若是能多那么一二千兵马,一旦对上宗茂,却是能当大用的!
“京师百姓百万之众,即便逃了一半,也有数十万人,守兵倒也不缺。”裴雍道,“只要京城守住几日,蔡州能固守原地,等颍州、许州兵力得了动向,领兵来助,便能逼得宗茂往平阳而行……”
他说到此处,却是停了下来,语中带笑,看着赵明枝道:“再往下说,便是军中机密了——虽是殿下,也不好尽听的。”
赵明枝一时恍然。
她自知分寸,自然不以为忤,不免也笑了起来,道:“是我逾矩了。”
裴雍把那茶盏挪到一旁,又拿茶壶给她添了一道热茶,复才低声道:“也不是,倘若殿下好奇,待我拟了折子,送往京城,等你到了自作拆看便是——想看什么,我就给你写什么。”
这样动作倒是合规了,可同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
赵明枝只觉好笑,然则再一琢磨,细品那话,又觉其中另有滋味,倒叫她走了一回神,不知是不是那茶水太热,竟是脸也发热起来。
她将多余念头压下,把袖中早已备好的纸页取出,犹豫片刻,还是递过去道:“我闲来无事,南行时候久听枢密院中几位官人说话,对着许多细致舆图,也在后头做了推测——其实多是自家假想,未必得用,不过今次还是想要拿出来给二哥看看,若真要做打伏,可以用来揣度宗茂西行道路,沿途作扰。”
“这一应不过抛砖引玉,给下头人收着便是,不用很当真的……“
正说着,特还把那纸页外头薄薄油布打开,略往身侧靠了靠,将文字一面朝上。
两个一人左倾,一人右靠,同看一张纸,自然比平日里距离近上几分,只还未来得及凑得多近,就听门边一人笑道:“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什么‘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还是哪样我不能看的要紧信物?”
赵明枝闻声看去,果然是卫承彦已经收拾妥当回来,正嘻嘻笑着自门口过来。
她笑应道:“好大信物——卫三哥来得正好,快帮着提点几句。”
卫承彦老实不客气择了位子坐下,嘴里装着道:“当真是我能看的?”
说完,也不要人回话,一面凑头去挨着裴雍,抢他位置看文字,嘴里还自问自答道:“那两句诗怎么说来着——路上遇得锦书来,那鸟虫子不吃了,也要勤快瞄几眼的——我这样的,自然是好鸟,怎能不看?”
赵明枝认真想了半日,还在琢磨那究竟是什么诗句,裴雍只通读一遍,已是把那文书折了起来,重新拿油纸包了,收进怀中,又瞥一眼角落漏刻,才同卫承彦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再同你细细来看。”
又对赵明枝郑重道:“这推想路线很有意思,我且带回去再叫人细究,只眼下时辰太晚,还是早些休息才好,我二人不多留了。”
第127章 更鼓
裴雍带着卫承彦既走,赵明枝也不再多留,自回房中查点行囊。
她随身并无多少东西,最要紧的诏书与作为添头的吕贤章书信早已送到物主手中,也得了对方应承,另有一香囊金银,半途就用了不少。
至于那枚南珠,也早已易了主。
此时她翻来检去,仅有一枚小印需要贴身携带,其余都不太重要。
眼见夜色更深,外头木香终于进门,只说热水、衣物俱已备好,可以前去洗浴云云。
赵明枝今日见得那样场面,自然浑身不舒服,忙进里间不提。
等她打点妥当,才从里间踏进内厢,就见木香拖了只矮小木凳坐在角落,面前摆着只大箱笼,正往箱笼里叠摆衣物,只是面上神情颇为奇怪,竟似不太情愿。
若在平日,木香少时习武,一向耳聪目明,早该听到动静,今次却是等赵明枝走到面前才反应过来,仿佛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竟不抬头直视,而是干巴巴问道:“姑娘洗好了?我去寻巾子出来给你绞擦头发。”
说完,果然匆匆走了。
赵明枝只觉得她举动奇怪,本来想问,只木香一时喊了小丫头进来搭手,自家进去里边叠被铺床,一时又去着急寻那热炉子过来帮着一同烘头发,过一会又忙着去收拾换下来的衣物,简直脚不沾地,显然有心躲避。
然则这样小小一间房舍,事情根本不多,用不了多久,等小丫头一走,便又只剩两人相面而对。
赵明枝实在疲惫,很快躺了上床,眼见木香仍在轻手轻脚收拾,便同她道:“今日赶了一天,怎的还催着自己忙来忙去的?我看此刻也没什么东西十分要紧,不如早点歇息罢?”
又温言道:“白日里遇得那样场面,正要好好缓一缓才是,不要去做多想,若是不好睡着,趁着刘大夫还在,不如请他来看看,吃一剂安神药才好放心。”
只赵明枝行事越是体恤,言语越是温柔,木香挣扎之色便愈发明显。
她迟疑半日,看着隔间那硕大箱笼,终于问道:“方才我提灯送人,二当家的临走前特地交代一句,叫我帮着赵姑娘收拾行李……”
赵明枝见她说话,以为得了缘由,顿时松了口气,道:“我当是什么事——其实也无甚要收拾的,简单带几套换洗衣服便是,明日再说也不急。”
木香皱眉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朝难,这样世道,护送的又尽是镖局那些个大老粗,怎能只带几套换洗衣物?若是路上忽然急用什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姑娘吃了这一路苦头,还未吃够么?”
她说着说着,索性放开问道:“二当家的说是这两日姑娘便要远行——才到府里几日,作甚就又要远行了?行到哪里?”
顿了顿,又问道:“难道也去京城?”
赵明枝半靠在床榻上,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然则木香的脸色却慢慢变了。
她放下手中衣物,自上前几步,先到赵明枝床边给她放下半边帐幔,复才低声道:“姑娘且想得清楚些,北面战乱,便是朝廷都南逃了,万不可因为一时意气,便做冲动。”
赵明枝听得不解,本来已经十分困倦,只好强打精神看她。
木香索性捅破那层窗户纸,道:“姑娘不必瞒我,衙门里头已经在传了,只说节度要去京城,大家只以为这是流言,只我晓得不是——节度一回来,西北大营便接连调兵,又开始征发徭役,府衙更是急招人买粮秣辎重,昨日冯管事还叫人去开了库房,把二当家的春夏骑装收拾出来……”
“朝廷事情,我一个做丫头的管不着,也不能管,二当家的行事自有考量,只会把顾全大局放在前头,也轮不到我管——只姑娘这一处,你我二人相识这几天,我又得你这许多关切,怎能眼睁睁见你自讨苦吃?”
“我也不晓得二当家的说了什么,竟叫姑娘欲要同去京城,以他人品感情,自然可信,然则并不要做到如此地步。”
“要我来说,姑娘不如留在府中等家人来到,一旦北面消息传回,局面初定,再叫长辈去做商议,如此最为稳妥——不要为了旁人……”
算起前次,木香已是第二回 做劝说,劝得更为直白。
赵明枝自然承情。
她本来困顿,听到这里,已经有了七八分清醒,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木香撑在床榻上右腕,轻声道:“多谢你提点——可我不是为了旁人,只是为了自己。”
眼见木香不甚相信,她便道:“实在我家中有些急事,仓促之下,只好对二哥做了请托——是他为我,不是我为他。”
又道:“等将来知道事情来龙去脉,未必你还会有今日这样念头,说不得便要调转态度,把今晚这话,再同你家二当家的去说了。”
她说完这话,外头更鼓忽然敲响,打更人恰好在巷道路过,那竹梆声穿堂入门,衬得屋内更为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