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再想起白日间同赵明枝在车上说的话,不免后悔起自己多嘴来。
赵明枝却没有多想。
她出了后院,才到前堂,便闻到隐约饭菜香气,一进门,就见卫承彦同那端菜的侍从道:“不用上这些冷菜,等人齐了再上热菜就好,后头有没有备酒的?”
话音刚落,他抬头见得赵明枝,一时眉开眼笑,转头道:“二哥,小赵来了!”
一旁裴雍本自坐着,此时把手中茶盏放下,“嗯”了一声,自站了起来。
堂中放着一张大八仙桌,他占坐一边,此刻起身挪步,把身旁那一张交椅轻轻拖出,看向赵明枝,虽不说话,其中意思自明。
赵明枝自然乖觉,老实走过去坐下,正与卫承彦相面。
两人一个拖交椅,一个落座,其实动作自然流畅得很,只做了一下对视,其实无人说话,依旧是默契自如。
尤其赵明枝坐下之后,裴雍竟不先走,还给她调整了一下座椅位置,另又不假人手,探向她面前桌上茶盏杯侧,先试了温度,才又回座。
只对面那卫承彦原是做提醒那一个,说完话,见得两人先后反应,莫名牙酸起来。
三个一路西行,其实类似事情他是常常得见的。
先前那时并不觉得,眼下隔了几日,脱了从前环境,脑子总算清明起来,实在也是裴雍行事越发明目张胆,除非瞎子,谁人看不出来他那意思。
不过毕竟是自家二哥,对面坐的也不是旁人,是早被当做自己人的赵明枝,卫承彦看了半日,忽然问道:“小赵,我早有句话想问——今日在营外,二哥过去寻你的时候,你二人单独说了什么?”
赵明枝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裴雍。
正巧此时有个从人来送酒,裴雍面上不动声色,却把那酒坛单手接了,放在靠近赵明枝并他自己相交那一根桌脚下地面,又同卫承彦道:“毛病不少,心眼倒挺多,打听别人说的体己话做什么?”
又指了指桌面杯盏,道:“明日你还有正事,今晚不要多喝,只能一盏——拿茶盏还是杯盏装,自家选罢。”
卫承彦脸上本来带笑,听得这话,那笑容当即僵住,脸都要裂了,忙道:“今日小赵请我们吃席,难道也只能一盏?”
说着忙向赵明枝使眼色。
赵明枝看得好笑,帮腔道:“二哥,卫三哥酒量,三两盏还是能喝的罢?若不是什么要紧的,想来不至于太误事。”
卫承彦本要点头附和,却是突然犹豫起来,眼睛在桌面逡巡一会,挑了个最大的碗盏,往前推了推,叹一口气道:“其实二哥说的是,我明日有要紧的待办,这个给我满盏一杯罢。”
又对赵明枝道:“还未来得及同你说,我有个急差,这一二日便要出行,未必什么时候能回来——欠你那一顿,将来再还了,到时喊你喝好酒!”
赵明枝立时反应过来,这应当是卫承彦要领兵北上了。
只这毕竟是军情,他不知自己身份,自然不能外泄。
她也不去戳破,举了面前茶盏,向卫承彦隔空敬了一杯,道:“那我便以茶代酒,祝承彦哥一路顺风。”
等茶水喝了,她复又笑道:“我而今身无长物,吃住都靠着二哥,今日这一桌席也自是二哥请的,从前说定那些,将来再一起来还,看那时谁家酒好。”
又道:“我已去了信回家,你那马匹想来正在准备,或许用不得多久,便能送到面前。”
卫承彦却不晓得此“面前”非彼“面前”,大笑道:“甚好,那我慢慢等你好酒好马!”
说完,也寻了面前茶盏,同赵明枝满饮一杯。
茶水喝完,他忽做一顿,向着裴雍道:“二哥,你那事情同小赵说了不曾?”
第124章 堵嘴
裴雍挑眉看他。
卫承彦便道:“二哥不是也有事要离府么,这一趟去那样久,做没有做交代的?”
裴雍道:“彼处我另有安排,将来再说。”
卫承彦本来脸上带笑,听到此处,手里捏着那空盏,又看向仿佛还不知内情的赵明枝,只觉她脸黄黄小小的,甚是可怜。
他遇得不平,难得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发声道:“二哥,这样不好罢?”
说着挪一挪厚臀下椅子,靠得裴雍更近,问道:“过几日你我二人就都不在府里了,剩下小赵一个,她家人又不知何时就会来到,必定要去做接应的,你一旦事忙,今日将来,明日将来,谁知将来到什么时候去了?哪里还有功夫估顾及此处?”
“不提前说个清楚,只留冯管事几个,小事还好,大事谁人好拿主意,这家伙又是一张薄面皮,半点要求都不好意思提的,路上一个干馍吃半日她都一句闲话没有,眼下独自一个,又是人生地不熟,真委屈起来,如何应对?”
又道:“连我今日都还记得同廖勉提一句,叫他有事无事喊家里夫人过来照应,二哥是怎的了?即便后头做了安排,同这正主也要先行说个清楚,越早越好,免得她不晓得前因后果,家里真的来了人,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做事粗疏,难免印象不美……”
赵明枝早已知道裴雍未曾把自己身份说与卫承彦听,却不想这人外粗内细,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如此体贴,然则正因这体贴,倒生了误会。
她本就要一同去京城的,半路还需去等公主仪仗,说不得比裴雍出发更早,根本不会留在京兆府,自然无须什么照应。
况且她那家人生意更是杜撰。
只这话实在不好同卫承彦透露,偏又不想再做欺瞒,一时被架得上下不能。
裴雍也不做解释,矮身提了地面那酒坛起来,劈手拍开外头泥封,把桌面那先前卫承彦指的空碗盏倒了一满碗,才把酒坛放回地面,拿个盘子盖了,掩住其间酒味。
他将那碗酒水往卫承彦面前一推,道:“她家中事情我自会跟着,不用旁人,你且放心罢。”
卫承彦向来有话就说,得了回复,却仍觉不足,道:“怎么放心?往日那老的三天两头嘀咕,说你不晓得人情世故,做事情一味强硬——从前对着外头倒也算了,而今这一回,当真事情不顺,你到哪里寻后悔药来吃?还不是小赵自己一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
他索性向赵明枝道:“二哥心是极好,只人不懂得表面功夫,又不会说话,我只怕你家人来了见不到他人,或是将来见了人,又要以为他不够殷勤……”
啰啰嗦嗦,竟在此处忧心忡忡、出谋划策起来。
赵明枝越听越觉得不对。
她同裴雍的事情,其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怎的到了卫承彦嘴里,竟好似明日就要上门提亲,过两天就要结亲的架势。
“卫三哥,你在想些什么?”她无奈道,“我同二哥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卫承彦斜眼睨她,问道:“那是哪样?”
赵明枝欲要解释,只才要开口,又觉眼下情况,实在怎么说都不合适。
卫承彦见她模样,索性问道:“若换做旁人,我也不能当面来问,不过今日眼前坐的既然是你,我便来追个究竟了——难道你对二哥,同对我,心中其实是为一样?”
赵明枝不愿同他打腔调敷衍过去,说什么人人在自己心中都不一样的场面话,转头看向裴雍,见他手中端茶,也正看向自己,目光十分沉静,竟是温柔得很。
她一咬牙,干脆道:“不一样又如何?”
这话于她,已经算是坦露衷肠。
一旁裴雍原本端茶,听到此处,嘴角微微勾起,那茶也不再喝了,只伸手放回桌面,本来正襟危坐,忽然慢慢往后靠了靠,姿态都放松自如了几分,只拿眼睛去瞥向身侧。
而卫承彦先前脸上还带一二分紧张,见得裴雍如是反应,立刻会意,向赵明枝继续问道:“你这一处定了,再看二哥——难道二哥不是中意你中意得不得了吗?”
这话就真的过分得叫人听不下去了。
赵明枝张口要拦,却听身侧一人蓦地开口:“那又如何?”
卫承彦一下笑得嘴都咧了,拍桌道:“那我想的哪里不对了?明明就是两厢情愿,你情我愿,勾勾兑兑的嘛!眼下正好早点把将来事情定了。”
又道:“二哥又没个长辈,我虽嘴上无毛,办事倒也挺牢靠,不来帮忙盯着,难道坐视你们两个拖拖拉拉——那要甚时才有喜酒吃?甚时才有嫂子叫?”
他正兴起,还要再说,小腿忽然被撞了一下,忙低头去看,却是被一旁裴雍踢了一脚。
裴雍拿脚踢完,随手再将地面酒坛拎起,道:“明明未婚未嫁的,也不曾走礼,你还总在此处说些混账话,要是叫外头人听了去四处瞎传……”
卫承彦贼兮兮看一眼赵明枝,见她面上微红,却没有生气,更不显尴尬,心里顿时活动起来,忙举了双手道:“我哪是那样不懂事的,只在自家人面前才说自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