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语毕,复又指着一旁那吏员道:“再叫人给刘家也传个话去,就说傅大事发了,原来那李训同谢珉早有勾结,怕要借着这事拿我两家开刀,叫刘老头自作准备,动作慢了,儿子难保不说,他那多年积攒,或许都要吐得出来,自己也未必能抖落干净。”
听得这话,那杂役不敢再做耽搁,拿着扫帚前后随意巴拉几下,当即转头而去。
他本就对衙门地形极熟,三转两绕,就从偏门溜了出去,冒雪一路跑到赵家,敲门进得宅子,也不用仆妇引路,匆忙去推东厢的门,隔门喊“二叔”。
那房门自内关得甚紧,里头听的声音,骂道:“一大早的,什么事。”
那杂役不敢吵嚷,忙道:“衙门有急事,押司喊我来给二叔传话!”
不多时,一人裹着外袍,一手挽着头发,衣衫凌乱来应门。
那杂役只觉面前扑来一阵香风,抬头去看,认出这是自家二叔才从楼子里纳的小妾,虽不敢多看,还是不免被对方外袍下半敞胸脯给勾了神,过了几息才回神。
那小妾把人放得进去,忙去隔间穿衣服,剩得那二叔赵攀敞着肥大肚子,半搭靠在床上,不满道:“什么事情?”
杂役才将赵押司话一学,赵攀脸色就变了。
他当即翻身起来,在床上摸出一张毛氅披了,趿着鞋走出来,急忙问道:“怎的回事,早间还好好的!”
一面说,一面催里头小妾出来给自己换衣裳。
那小妾被吼得心慌,顾不得旁的,自家光着两条腿,匆匆给赵攀寻了衣服换好,因房门大开,冻得两腿瑟瑟,也能等人走了,才匆匆掩门,含泪打个喷嚏,自进房中。
而赵攀出得门,先派人去刘家报信,又急忙派人去衙门打探,自家却是不用马匹,也不带那杂役,只靠两条腿,悄悄直奔那同德路而去。
他手中自有钥匙,到得地方,本要开锁,却发现那锁眼不对,半日捅不进去,只好拍门。
门后一人低声叫道:“是谁?!”
赵攀报了名号,那门才自内而开,让了一条小缝,把他放了进去。
应门的人将门一锁,还不甚高兴,道:“大白天的,你来这作甚?”
赵攀皱眉道:“啰嗦什么!文寨主在何处?我寻他有急事。”
第76章 爱女
赵攀话才出口,就见那应门人死盯着自己,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十分吓人。
他立即就有些后悔。
这处院子他跟着自家大哥来过两回,当然知道里头住的人什么身份。
俗话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群人手上不知断送过多少性命,本是阴沟里的臭虫老鼠,半点见不得光的,自己一身产业,妻子俱全,把事情办妥了便是,何苦争这个闲气。
幸好那人只盯着看了一会,却没有再做什么反应,很快把赵攀领进了一间厢房。
文寨主就在屋中坐着。
他一身短打,搭了个短披风,脚下的羊皮靴子外还仔细捆裹了一层草套。
这样打扮,大冬天的,又是在屋子里,实在颇有些不伦不类。
赵攀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那文寨主抬头瞟了一眼,便把脚一伸,指着那草套道:“没见过这个?你们整日在城中,遇得雪天不是躲着,就是坐马车,路上也早把厚雪铲干净了,却不晓得这种时候,那靴子不套草便会打滑。”
赵攀勉强一笑。
文寨主道:“你们打个滑,不过跌一跤,我若打个滑,运道不好,说不得就要跌条命了。”
语毕,一指身旁空位,道:“赵押司那出了什么事,叫你大白天的就来寻我。”
他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一柄短刀,伸手即得。
那刀显然已经开过刃,不知是不是日日在磨,刀口不仅极薄,还发着亮,而刀身却是呈半圆弧形,刀背上斑斑点点,不知什么陈年旧痕。
看着刀口,赵攀多站了几息,才强逼着自己上前坐下,急忙把自家大哥交代说了。
文寨主不悦地道:“你家押司口气倒是大,还‘这一二日’,又要把收尾收拾妥当,城中处处都是兵丁巡卫,我杀人简单,杀了之后怎么脱身?”
等听得说要动的那人唤作李训,是为李氏镖局中二当家的,他更是不满。
“你当我作甚要来这均州城中?若非这一家太过扎手,折损我太多兄弟,何苦要来此先做查看?你还叫我去对付他一门二当家?”
他冷哼一声:“平日里我百十来号兄弟,今次跟来的只一二十人,怕不要撞得头都烂了?赵押司要是看我姓文的不顺眼,不想给这宅子与我住,那便直说,无须这般!”
赵攀连忙解释道:“不是一桩事!”
他把傅大同李训相争缘由说了,方才道:“这几年当中,城中李氏镖局管事的一向是姓傅的,那李训三年两载不回,手照旧还长。”
“今次是那傅大起了主意,因不满自家只干活,却无权,想要争个位置……”
“镖局的自家窝里斗,难道于我不是好事?”文寨主道,“叫我出手,就是叫贼帮着官府自家打自家,我难道看着是个傻的?”
然则他很快反应过来,问道:“不会是你们押司收了那姓傅的好处,眼下被那李氏镖局二当家的发现,报了官,因怕牵扯自己,才要把那李二当家灭口罢?”
他话一说完,见得赵攀脸色发青,便晓得自己猜对了,复又冷笑一声,道:“这些年赵押司虽帮我不少,但我也不是没出过力气的,两边论及交情,倒是有,但要我这里白出力,便是我肯,我手下兄弟,竟不要吃饭么……”
赵攀来前便晓得这一回不好说话,但他早得了兄长提点,于是黑着脸道:“文寨主,你我两家本是一条船上——若非我大哥这一向帮着上下打点,前几次州中四下剿匪时,早把你那寨子给平了!我大哥出了事,你以为自家那大风寨,能活得了几时?!”
他说到此处,声音变冷:“更何况你眼下就在城中,大哥那一处若是不妥,大不了鱼死网破,把你攀扯出来,终究大家一起死!”
那文寨主听得此话,面色骤变,伸手就去捉案上短刃。
赵攀见势不妙,连忙往后一退,却是忙又补道:“只我家大哥做人一向厚道,既是令我上得门来,自然不会叫你们白干!”
又道:“你在寨中这许多年,每到县镇、城池,都要躲躲藏藏,难道竟不想有个身份?”
文寨主那手本已碰到刀柄,此刻却只慢慢拿住,抬头去看赵攀,问道:“难道押司竟有法子?”
赵攀道:“我大哥有没有法子,文寨主难道不知么?一寨人或许无法,但三五个,却不干事——只要大哥仍在位上,寻一二个人帮着造些户籍,哪里难了?”
再道:“他今日已是同我交代,叫我同文寨主说一声,只要能把那李训两人除了,提着人头来换,一个人头,三个户籍——如何?”
“听得大风寨里,可是才办了两个小少爷的满月酒,加上从前大少爷,另有那位姑娘,寨主不为自己考量,难道竟不为子女考量了?”
听得“户籍”二字,文寨主眼中已是迸出贪婪之色来,沉默几息,忽然道:“只给一二日,事情不好办——最好在城外做了,只不晓得好不好哄出去。”
又道:“我一干兄弟全不识得那李二当家,如何好动手?你既说李氏镖局中有个姓傅的收买了你家押司,那他难道只出银钱,不能出个力?”
“我只拿户籍,我兄弟难道白干了?喊那姓傅的帮着打听人下落,把人哄出城去,再出点血,给我兄弟买点酒肉吃——不过分罢?”
“自然理所应当。”赵攀当即大喜,起身拱手道,“我先去寻人出来帮着相认,再去寻傅大说个条件,一旦探明,后头事情,便要全数仰仗文寨主了!”
文寨主把手中短刃重重拍在桌上,道:“我在均州东南混了这许多年,连襄阳城都去抢过,死在这口短刃下的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至于那些兄弟,一十八个,全数是特特选出,一样个个得力,只放心等我提两人头来见罢!”
***
几条街外的赵明枝,还不知这一处小小的宅院里发生了什么。
她当先一步,刚出州衙大门,就得见几个面熟的镖师在外头守候。
众人或站或蹲,有人手中还牵着马,个个都引颈而看,面露焦虑,候得赵明枝出来,一股脑都围了上去。
有人主动去接她手上袍子,上上下下打量她,明明见得全须全尾,还要问道:“赵姑娘无事罢?”
有人紧张问道:“怎的耗了这样久?是不是衙门里头做了什么为难?”
另有人问道:“寻到那李二当家的下落未曾?”
又有人道:“若是寻不到也不打紧,我们几个兄弟私下商量了,同明镖头说一声,自脱镖局几个月,先把你送往那京兆府去,至于银钱,你看着给便是——总归比再出一笔大钱往镖局里雇人俭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