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忍不住喃喃低语,道:“这些个贼匪,难道竟无法可想了吗?”
不远处,刚回得来的卫承彦听了个没头有尾,虽不知在谈些什么,却插嘴道:“什么贼匪?哪里有贼匪,赶紧喊京兆府的巡卫队去剿啊!”
他眼睛都亮了:“剿匪算是中等功,虽比不上杀狄贼功劳大,可胜在不用费力,切菜瓜似的,那些家伙天天都嚷着寻不到盗匪。”
赵明枝忍不住问道:“京兆府剿匪的巡卫队,能不能也把邓州、均州的盗贼一同剿了?”
卫承彦脸上笑容顿收,道:“别人的地盘,哪里轮到京兆府去管了?”
又道:“朝廷正等着抓小辫子,一旦越界,怕是京兆府前脚刚把匪徒剿了,后脚就要被蔡州发诏,说姓裴的是乱臣,人人得而诛之了!”
回想起朝中那些个大臣对裴雍的态度,对上这番荒谬推论时,赵明枝竟是全然无法反驳。
她此番本就是来探查裴雍意图,再看有无可能劝说京兆府出兵,难得此刻卫承彦主动提及,自然不会放过,便试探问道:“我虽不知朝廷什么意思,可如今狄人南下,朝中除却西北,再无兵可调,如若当真下诏要京兆府剿匪,再抽兵北上,也不知会不会管用,有无人听从。”
卫承彦冷嗤一声,道:“都说皇帝不差饿兵,从前挨过那许多回打,而今又想再来打,当人是傻子吗?京兆府虽姓裴,却也不愿时时倒贴,往那无底洞里把命也赔了罢?”
又冷笑道:“前头那一个坐龙椅时,还说打算嫁一个侄女去京兆府做拉拢,后来果然反悔,而今蔡州不是京城,赵家也今非昔比,真有诚意,听闻当今倒有个姐姐,不若发嫁了……”
他还未说完,一旁本来安坐的李训却遽然色变,喝道:“承彦!”
第34章 茶盏
卫承彦犹有不服,兀自嘴硬道:“二哥,我难道哪里说错了?”
李训道:“你骂夏州那个我甚时拦着了?怎的还去坏不相干女子名声,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卫承彦这才省出不对来,只面皮稍黑,看不出脸红,道:“我一时嘴快……”
李训道:“我晓得你不过无心,只于你是嘴快,于旁人全不相同。”
他顿一顿,道:“那郡主本就无辜,当日要她下京兆的是先皇,后来翻脸的也是先皇,同她有什么干系?眼下世道不容易,你我身有武艺,能战能走,自然无惧,可那等弱小又能如何?”
再道:“至于当今,才登位几时?说话又有几分用?他姐妹家人同此事又有何干?这样的话旁人图个发泄,不过说说,可自你口中出来,若是被人当了真,惹出事来,谁人收拾?谨言慎行不过四字,学了这几年,还是不会?”
卫承彦听到此处,面上越发惭愧。
他本要认真认错,话到嘴边,见得一旁赵明枝,像是顾忌什么,却不再仔细分辨自家,只干脆道:“二哥说的是,今次是我的不对!”
而赵明枝见得兄弟两个一番对谈,着实如芒在背,偏偏此事因她而起,欲要走开,又显突兀,可留在当地,更觉尴尬。
最后,她只得装个哑巴聋子,低头把那一口硬炊饼嚼到天荒地老。
因有这一桩插曲,李训最终还是没有回答赵明枝问话。
三人草草吃过午饭,稍作休息,便再度启程。
虽说李训熟悉道路,毕竟天寒地冻,沿途多有阻碍,再一人二马,那马跑到后头,速度早跟不上从前,直到月上中天,才终于到得所谓田家河。
眼见远处几间房舍坐落路旁,外头酒旗被狂风吹得上下翻飞,而空中簌簌声不停。
赵明枝仰头去看,明明已经天黑,地面还有薄薄白光,又自天上砸下细碎冰粒子——竟然下雪了。
那雪越下越大,不过百步距离,已在人肩膀上积了白白一层。
赵明枝正要低头拂落,忽见自家马儿前蹄下方开始,至于前方一丈远的地方,先是零星,后来颗颗累积成山堆状,下头黑黢黢的,上面为白雪覆盖,全是一拳拳球状物,俱在地面,看着有些眼熟。
还未等她仔细去想,那马儿已然并不犹豫直接踩上,一蹄到底,轻松压实到地面上。
不多时,酒旗就在眼前。
此时早过了宿头,那客栈门窗俱关,并无半点光亮。
卫承彦先行上前敲门,赵明枝便跟着翻身下马,还未站稳,就闻得一股烘烘臭味,仔细去探来源,竟是从那马儿前后蹄上发出。
——原来先前踩中的球状物是几堆马粪。
她生性喜洁,嗅觉也灵敏,忍不住挪开几步,叫那马儿自臭自的。
而见得她走动,一旁李训也看了过来,见得马蹄上沾着软趴趴黑黢黢膏状物,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吱呀”一声,那门已经开了。
一个跑堂模样人托着油灯探出头来,先照见外头卫承彦,又见后面站着二人,本要张口,复又迟疑,最后见得那六匹马儿,才终于问道:“三位这是?”
卫承彦道:“住店的。”
又道:“还有吃的么?若无旁的菜色可选,酒先上来一坛,有那卤肉、煮肉也切几斤来。”
那跑堂犹豫一下,才让出身,将那门大开,又回头喊:“老三,有客人来,快来牵马!”
随着他一声叫喊,后堂帘子一掀,出来一个胖高个。
那人也不说话,先拿眼睛自下而上扫了三人一遍,立时撇开赵明枝,特地去瞄那李训同卫承彦几眼,才自行出门把马往后院牵去。
赵明枝虽只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已是觉得此人眼神直勾勾的,令人十分不舒服,心念微动,不由得回头看他一眼。
大半夜的,那胖高个居然足下着一双长靴,靴子上泥点斑斑,行走时踩在地上,印出一串痕迹,虽不太清晰,却能看出当是水湿。
赵明枝只觉奇怪,也不多话,拎着行囊跟那李训进门,寻张桌子坐下。
等了好一会,那小二才端着几个炊饼并一壶酒出来,放在桌上,弓腰道:“今日实在不巧,厨子家中有事,不在此处,只剩下这点子我们自家吃的。”
卫承彦凑头去看,不免皱眉问道:“只这两样?”
小二陪笑道:“哪有生意不做的,当真只有这一点了。”
卫承彦无奈,自袖中抓出一把铜钱来放在桌上,道:“菜没有就罢了,这酒太少,且搬一坛来罢。”
那小二忙应了,正要回头,就被李训叫住,道:“厨房里头有无茶水?打一壶来。”
对方一口答应,走到对面柜台上,当即提了一只瓷壶过来,噔在桌上,自回厨房不提。
李训将那瓷壶提起,翻正桌上茶盏,拿水浇洗两下,先给赵明枝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
屋中寒沁沁的,无一点暖意,可水流自瓷壶壶嘴里倒得出来,竟是还有些许白汽。
赵明枝伸手去摸那茶盏,杯身温热,果然还带着温度。
转头见放在屋子角落漏刻,趁着月光辨认,早已过了子时。
她心中疑惑,见那柜台上还摆着几只瓷壶,便起身走了过去,拿手一一去探,果然壶身俱是温热,怕是才灌满不到半个时辰。
除此之外,自上朝里看去,那柜台当中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抽屉大开,几本账册摊得大大的,一旁摆着把算盘,另有笔墨仍在。
砚台未盖,墨汁早干了,一杆笔被随意仍在桌面上,用手一捏,其中吸满墨汁,已经冻得干硬。
赵明枝再定睛去看,那账册誊得十分仔细,字迹整洁,版式干净,瞧得出是规矩人做的。
这样规矩人,怎会忘了收拾笔墨?
一点两点,虽都是细微之处,不知为何,却叫她心下甚是不安,只寻不出什么旁的东西做佐证,只得回了桌边,低声同李训道:“二哥,这客栈怎的怪怪的?”
她还要说话,却见李训摇了摇头,做个噤声手势。
第35章 点灯
没过一会,那小二就抱着坛酒从后头出来了。
他也不着急开去酒坛上的泥封,只先放在桌角,自去拿早摆在一旁酒壶,给李训同卫承彦两人倒了个满,陪笑道:“此处行路不便,不好去城中买好酒,都是乡野自酿浊酒。”
口中说着,把那两个酒碗往李、卫面前又推近了些,道:“这酒味道寻常,还发酸,两位先尝一点子,看吃不吃得惯。”
说完,就站在一边等着招呼。
李训端起酒碗,却不着急喝,而是道:“且先烧两桶热水,一会送到房中好做洗漱。”
那小二立时应下,行到门帘边,冲着里头喊了一声。
少顷,后头便另有一人应了。
赵明枝心中早有怀疑,也不敢动那吃食,趁小二去叫人的时候,轻轻捅了捅一旁卫承彦,低低叫一声“承彦兄”,欲要提醒他莫喝那酒水。
然则话音未落,就见对方冲着自己眨了眨眼,拿起面前两只酒碗,并不往嘴里送,却是靠到墙边,从等身墙面慢慢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