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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谁也没说过那个帝王一定要姓赵。
  官渡之战时,魏军营中都有那么多摇摆不定的臣僚,曹孟德什么枭雄,自己同弟弟又是什么狗熊,凭什么要求别人舍生忘死呢?
  赵明枝并不是那等妄自尊大的人。
  曾经做不到的事情,重来一回,难道就能做到了?
  当然未必。
  只是总要试一试。
  都说近朱者赤。
  朝中只要有一二脊骨在,带动文官不惜身,武官不惜命,哪怕最后落得同样的结局,也总归无愧于心了。
  跟弟弟的健康,和其他迫在眉睫的事情比起来,赵明枝暂时还没有功夫去探究李太妃所图为何,但她知道最省时省力的做法,就是直接将人隔开。
  她伸出手,拦在了对方面前,低声道:“陛下歇息了,无甚大碍,太妃也回去休息吧。”
  李太妃勉强笑道:“陛下这般模样,奴家哪里放得下心,还是在这里守着罢——公主每日事情杂多,还是早些回去睡了才好。”
  赵明枝摇头道:“无妨,明日再劳烦太妃来看顾。”
  李太妃仍有话说,却是不敢违背赵明枝的意思,听得她说明日还要用自己,也拿不准究竟有没有出问题,只得不住看向床头,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屋中烛光昏暗,映得帐中影影绰绰的。
  方才一干人等进进出出,再有李太妃同那春绿说话,以赵弘往日浅眠的习惯,早该惊醒了,此刻却依旧沉在梦中,只是两道眉毛微微皱起,胸口起起伏伏甚是疾快,显然睡得不甚舒服。
  赵明枝左右权衡,一时也不敢把人叫醒,再等片刻,玉霜已是领着一名短须中年人进了屋,口中低声道:“殿下,刘大夫来了。”
  “三公主……”对方低头就要行礼。
  她连忙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道:“不必多礼,给陛下诊脉要紧。”
  那人果然不再啰嗦,探脉之后,又观赵弘面色,最后为难地看了赵明枝一眼,道:“殿下……不如借一步说话?”
  两人出了里间。
  刘大夫不肯落座,却是道:“不敢私瞒公主,陛下好似是阳虚体弱,因受了惊吓邪风入体,憋在心肺之处,只能徐徐调理……”
  说完,又犹豫地道:“小的拿不太准,不如请随侍的几位医官会诊之后再做定夺?”
  赵明枝道:“园中人多口杂,医官们又怕陛下年幼,总不敢定医案,拖来拖去,反而不好,只刘大夫,你自小看着我们姐弟二人长大,这一回也烦请再多劳神,至于酬谢,此时不敢说将来事,但看我爹娘从前行事,便知我姐弟如何了。”
  语毕,起身行了一礼。
  那刘大夫哪里敢受,唬了一跳不说,躲之不及,只好匆忙跪在地上。
  赵明枝道:“这些日子,还要多劳你了。”
  语毕,只把玉霜留下,自家回了里间。
  那玉霜却捧出方才留的玉盒,同刘大夫低语一阵。
  刘大夫接了玉盒,原还一脸苦色,等把东西收拢进袖子里后,却是慢慢想转过来,暗道:也罢,得嘉王同王妃泽被这十数年,今日当要偿还了。
  再一想方才赵明枝所行所言,更多几分安定。
  这位公主自小就承父母德志,对人只有庇护,从无毁害,就算谋不到富贵,在她手下也不至于赔进去一条老命。
  只尽心竭力便是了。
  再踏出屋时,他面上却已经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把那玉盒遮得更严。
  ***
  再说赵明枝回了卧房,听得里面一片安静,宫女们各安值守,心下稍安,便走到床边,掀起一角帐子想看看里头情况。
  然则那低垂帐幔当中,烛光昏黄之下,弟弟赵弘却并未入睡,而是睁大了一双通红眼睛,侧躺着,咬着牙大滴大滴落泪。
  赵明枝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赵弘见到是她,只伸手把眼泪一擦,问道:“阿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语毕,又将左手一个攥紧的拳头伸了出来,慢慢打开。
  赵明枝低头一看,只见那拳头中赫然躺着一枚小小的铜钥匙。
  赵弘哭得已是有些哽咽,却不忘把钥匙往她怀里塞,又哭道:“阿姐……我……我要死了,你不要管我了,自家逃吧……”
  又含含糊糊不知哭了什么。
  赵明枝急得不行,忙把人托着按背顺气,却见薄被之下,一个小小的铜箱被赵弘护在身侧。
  那箱子开着,里头有几粒大明珠,一小抓金瓜子,另有几幅虫鱼小画卷,却是在藩地时自己把着弟弟的手所做,本是准备给母亲贺寿之用,自画好之后便被他宝贝似的藏了起来。
  父母故去之后,她再没见过。
  赵明枝一时心头大恸,再一抬头,赵弘泪水未停,却把那箱子盖好,锁也锁上,又将钥匙重新按了过来,低低道:“阿姐。”
  也不知在求些什么。
  第7章 如何
  “我不中用啦,又不听话,以前说过的……算不了数。”赵弘手心手背胡乱擦着脸上的泪,那泪水却越擦越多,“阿姐等不到我长大啦,我自己去夏州,你不要跟着……”
  赵明枝心中又甜又苦,低声道:“别瞎说。”
  赵弘仰着脸道:“我刚刚看到刘大夫了,他也治不好我是不是?别人都说我是个养不大的病秧子,活不长的……”
  这样一句回话,叫赵明枝面色遽变,但怕吓到弟弟,只得勉力挤出一个笑容,问道:“你听谁在胡说八道?”
  赵弘闭口不言。
  赵明枝心中难受。
  一个刚登基的八岁小儿,又是逃亡朝廷,莫说王公大臣,便是寻常宫人随侍都不把他当回事。
  然而这小孩又着实忠厚懂事,这种关头,也不肯供认出人名来。
  赵明枝不想逼他,便把伤心压下,做一副轻松模样,笑道:“没有治不好,只刘大夫觉得自己医术比不上其他几位医官,不敢轻易开药……”
  赵弘将信将疑。
  赵明枝复又笑道:“阿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一回,半晌之后,赵弘终于将握着钥匙的手慢慢缩了回去。
  他用半边腿悄悄把木盒挡住,又悄悄扯过被褥遮了遮,仿佛方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过了一会,才把头贴在她胳膊上,用仍带着一丝奶音的童声道:“阿姐,那我能不喝药了吗?”
  赵明枝只做不知他动作,听得他问,便道:“不是说头疼得睡不着,喝了药才舒服些。”
  赵弘嘟起嘴:“可现在时时要喝药,喝了之后一整天都难受得很,只想吐,肚子里好难受,一点东西都不想吃了,头也不见多舒服。”
  这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赵明枝白日间找了几个经常跟着弟弟的人来细问,才知道他这阵子食欲委顿,一天能连半碗粥水都喝不进去。
  七八岁的小孩正在长身体,像这样拿药当饭吃,怎么能行呢?
  许是见赵明枝良久没有回应,赵弘有些着急起来,察言观色之后,复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老实喝药的话,阿姐,吃了药,能回回给我吃个桃子吗?”
  赵明枝失笑:“天寒地冻的,哪里来的桃子……”
  赵弘失望极了,嘟哝道:“可马上就是爹爹过寿了,往年这个时候,家里都有桃子吃的。”
  比他两个手掌并在一起都还要大好多的桃子,桃尖尖上粉红粉红的,不用怎么凑近闻,就香得不行,刚拿到的时候脆甜,但放久会变软,吃进去都不用牙齿咬,抿一抿满口的甜滋滋汁水。
  大夫说他脾胃不好,随从又得了娘的叮嘱,不肯叫他随便吃东西,莺桃李子杏子桃子,平日里都只能看着阿姐吃,惟有爹爹生日,他才能暂时解禁。
  吃一次,能够他惦记一年。
  然而想到从前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场景,又想到当日信使来报,家中得知父亲被狄人害了性命后,人人哭做一团,母亲在床上一日委顿过一日的模样,赵弘只觉得那桃子一下子再没了滋味,再一抬头,见得姐姐赵明枝怔然出神,顿时后悔起来,忙道:“阿姐,我不想吃桃了,我只是说说罢了,也不会不喝药的,你别担心……”
  又道:“我不说爹爹的事了,阿姐,你别伤心了。”
  赵明枝不想叫弟弟一说起父母,就觉得这是个要避开的伤口,更不愿意至亲之人同“伤心”二字联系在一起。
  她柔声道:“蔡州同我们家中不一样,气候四时不同,此时没有桃子,但马上是爹爹生辰了,阿姐找点旁的,咱们一起给他过寿好不好?”
  再道:“爹爹可疼你了,知道你对那桃子念念不忘,每年就算忙得不行也要叫人回来问食单,只怕少了你一口吃的。”
  赵弘破涕为笑,却又立刻道:“胡说,爹爹最疼的明明是阿姐,阿姐那有爹爹亲手做的纸鸢、走马灯,还有瓷瓶,我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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