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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赵明枝“嗯”了一声,却是再问道:“那为何今日在殿中不见参政出列陈言?”
  殿里的门窗都没有关上,明明被冷风吹得身上都有些发僵,吕贤章的脸却是一下子就发红起来,只得狼狈回道:“军国大事,关乎社稷,今日事发突然,微臣来不及细思,自然不敢随意臧否。”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内心十分清楚:自己白天没有站出来说话,并不是因为旁的理由,纯粹是不愿意做那个出头鸟而已。
  此时朝中形势何等复杂,新皇虽然登基,毕竟年龄太幼,全然不能驾驭朝堂。
  而太上皇即便远在北方,依旧身占大义、国、家三重,高高在上,更要小心对待。
  狄人南下速度不减,要是按照这般趋势,用不了多久就能攻破安丰军。
  大晋屡战屡败,说不得就要被赶尽杀绝,这个逃亡朝廷也未必有多久可活,如此一想,好似不如降了,还能少死些百姓。
  可死国是一回事,降又是另一回事。
  要是赵弘再降,君臣、百姓真的就要成为亡国之奴,倡议者也会变成千古罪人。
  可要是不降,要是因此生灵涂炭,又是谁人去领这个罪名?
  说降失了名声,说战又得罪正在掌权的主和一派,更有无数首尾,但凡懂得明哲保身的,都不会此时出头。
  ——先前那些个因为一力要战,被贬被罚乃至被杀的,难道不是前车之鉴吗?
  赵明枝闻言却道:“那……依参政之见,北边来的书信,是不用做理会的意思了?”
  对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吕贤章心中少有防备。
  他得官晚,乱时以功晋升,官场经历较少,比不得那些官油子,见对面人素服之下,腰肢不盈一握,抱着暖炉的柔夷纤细修长,白得同雪一般,不禁想到其父嘉王过世已经两年有余,仅一姐一弟,被迫于这乱世之中惶惶而行,免不得又生怜悯之心。
  吕贤章当即也顾不上什么明哲保身,回道:“如此要紧之事,朝中自然得要细细商议,哪里能一时有什么结果的?”
  又暗示道:“况且两国相交,自要互遣使者磋商,北人所图,我朝岂能一口答应……”
  这就是要漫天开价,落地还钱的意思了。
  他唯恐三公主听不懂自己话中之意,还补了一句,道:“北面正处战时,使者往来实为不易,不知商定之后,又是什么年岁了。”
  话一出口,吕贤章就后悔了。
  他又怕三公主听懂了,又怕她没有听懂。
  明明白白提醒使一个“拖”字诀,让太上皇死在北人手中,这般谋划,实在不该出自臣下之口。
  即便众臣心里都是这样想,也不能这样说。
  赵明枝却是不置可否,沉吟片刻,道:“当日我与参政会于祥符县,你一心报国,对敌之时不惜自身,而今大晋正值危急存亡之际,还盼参政一以贯之才好——若是你也三缄其口,朝中岂非万马齐喑?”
  吕贤章的面皮本来只是微红,此刻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他原本还担心三公主不听不出自己的隐晦之意,却不想对方聪慧至此,不但听出来了,还在此处暗暗提点。
  被异性当面点破自己的小心思,尤其吕贤章本心是要做青史留名的士大夫,内心深处对对方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当真是羞且窘迫,一时局促站于原地,不知如何回话。
  赵明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陛下虽然年幼,却非贪生怕死之辈,所谓玉碎瓦全,以参政之见,陛下是为玉,还是瓦?”
  吕贤章一怔。
  君玉非瓦,何须质疑。
  只是想到天子平日里在朝中的表现,吕贤章不免又犹豫了起来。
  虽然三公主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可今日幼帝一听到要北上请罪,就吓得涕泪横流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叫他怎么分辨真假?
  赵明枝没有跟吕贤章说太多,见他意有松动,便请送客了。
  ——自己说再多都没有用,还得最重要的那一个人开口。
  她转身回了后屋。
  几名伺候的宫女一见赵明枝回来,便像得了主心骨一样围了上来。
  “三公主!”
  “三公主!陛下又惊梦了……”
  赵明枝急忙走进屋内。
  屋中门窗关得紧紧的,四角都放了暖炉烧炭。
  她方才被寒风吹了一路,此时一进屋子,不但觉得闷热,还被香熏得头重,四下一扫,果然见到床边的木柜上放着一只香炉,正袅袅升起白烟。
  等到撩开遮得严严实实的帐幔,那甜香味更重,叫人甚至有点喘不上气来。
  床榻上,幼帝赵弘面色潮红,俨然正在梦魇之中,挥着手胡乱蹬腿,发出低低的呜咽。
  赵明枝面色一变,问道:“怎么不把陛下叫醒?”
  第6章 铜钥匙
  随侍一旁的宫女连忙站起身来,道:“奴婢才伺候着陛下换了小衣,又请服了药,因快到子时才睡着,实在不敢擅自叫醒。”
  那女子低眉顺眼的,说话的时候垂手躬身,看着十分循规蹈矩。
  赵明枝一眼掠过,只觉得有些不对,便站定了仔细看此人相貌。
  鹅蛋脸,五官清秀,一双丹凤眼,约莫二十。
  似乎有一点眼熟。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她问道。
  那宫女连忙低声回道:“奴婢春绿,本是李太妃身边伺候的,太妃看婢子手脚勤快,做事仔细,便叫夜里跟着过来伺候陛下。”
  赵明枝点了点头,再问道:“李太妃在何处?”
  春绿急急回道:“太妃去煎药了。”
  既然才服了药,又煎什么药?
  赵明枝眉心一拧,不但没有点破,还点了点头道:“太妃辛苦。”
  她扫了一眼角落的漏刻,道:“都这个时辰了,怎好叫娘娘亲自煎药。”
  说完,又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玉霜。
  玉霜道:“奴婢这就去替娘娘回来歇息。”
  床榻之侧的春绿登时站了出来,忙道:“天冷风大,怎么好叫殿下操心,奴婢自去接替娘娘便好。”
  她也不待赵明枝回复,匆匆行了一礼就往外走去。
  玉霜则是对着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对方悄悄跟了上去。
  赵明枝不再理会此事,而是指挥宫人将帐幔拉了起来,又打开一扇小窗通风,复才问道:“哪里来的香?”
  有宫女回道:“李太妃送来的安神香,说是能定神助眠……”
  寒风贯入,屋子里的甜香一下子被冲散,空气虽然冷冽,也叫人的呼吸都通畅了许多。
  眼见赵弘眉头稍微舒展了些,赵明枝转而看向了那只香炉。
  炉内白烟袅袅不停,一走近,香味浓甜,带着烘烘暖意。
  她年幼时也曾热衷过熏香之道,虽很快撂开手去,自觉也有几分浅薄了解,然而凑近细嗅,怎么都分辨不出炉中熏香的来历同品种,心中一时疑窦丛生。
  此处宫女杂乱,赵明枝不想大肆声张,指了指仍余有一小角的香料,对着玉霜低声道:“悄悄收拾了,一会请刘大夫过来帮忙看看。”
  玉霜会意,找由头将一屋的宫女们支使得团团转,趁人不备,寻了个玉盒将那剩余的香料收起来,还特意装出了不少香灰。
  明明只有几步路,然而直到丑时正,李太妃才匆匆带着两个小丫头过来。
  她眼中的惺忪未消,衣角凌乱,腰带都系歪了,头发也只简单梳了个单云髻,跟往日里精心打扮的模样大相径庭。
  “陛下又惊梦了吗?”一进门,李太妃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早知如此,奴身便不去伺候那点子药汁了!日日吃,天天喂,也不见什么奏效,还劳烦三公主又亲自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迈着小步向赵弘探身去看。
  见人靠近,赵明枝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她嗅觉甚是灵敏,立刻就辨识出了对方身上的杂香。
  是龙涎混着沉香的味道,另有淡淡的榅桲、宫中常用的浴后香脂味,却没有半点药味或是木烟味。
  这李太妃,多半是直接回去休息了。
  明明对赵弘的身体毫不在意,为什么要做出那么殷勤小意的样子?
  南逃路上,弟弟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太医全然找不出什么具体原因。
  而自己竟然没有怀疑过负责照料的李太妃。
  一想到这里,赵明枝就悔得心口疼。
  歧路而已,走得再辛苦、再远,又有什么用?
  她从前只想着收买人心,给弟弟积攒助力,为两人在乱世苟活增添一丝可能。
  可攒来攒去,城破之时,那群攒出来的所谓“良材”能有多少得用的?
  莫说雪中送炭,只要不落井下石,她都能对其高看一眼。
  太上皇自己都那副德行,朝臣们吃了他的饭,养成一样的种,倒也不奇怪。况且生死存亡之时,自然是自家性命同富贵荣华更为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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