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然而她的父亲,只是科尔沁镇国公,大抵是没有这个能耐,做不到的。
  她蜷缩着睡在那里,一时冷一时热,脸上的不知道是汗是泪,喃喃地喊“额吉”。
  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将她抱住,额头上多了一方毛巾,温柔妥帖的敷着。
  是来侍疾的董鄂妃。她把她搂在怀里,用不太熟练的蒙语道:“没事的,娜木钟,会好的。”
  然后董鄂妃像哄孩子睡觉一样唱起来南方的小调,她听不懂什么意思,但那曲调的悠长却渐渐让她安定下来。
  据说在此之前,董鄂妃还长跪求顺治皇帝不要废后,娜木钟因病着没瞧见。
  一连五天,董鄂妃都衣不解带的为她侍疾。清醒一点时,董鄂妃会讲些小故事给她听、权当解闷。娜木钟拉着她的胳膊,开始喊她姐姐,不合规矩,但乐意。
  等到病好了,她就真像在宫里多了一个姐姐一样。
  也有宫女偷偷告诉她,说董鄂妃是在故意收买人心,在您面前装作这样,要您放松警惕。如果阖宫上下谁不称赞她贤,没有皇后之名倒有皇后之实。
  娜木钟没回答,静了好久才说:“她若能真一直装下去,那和真的有什么差别。”
  在这宫里,真真假假,谁清楚?至少在病中所感知的那一份温度,是真的
  只是这样好的女子,偏偏红颜薄命。
  娜木钟氏亲眼瞧着董鄂妃在两年之内,迅速枯萎的。她先是怀胎十月生了皇四子,生产时吃了一番苦头,好不容易同皇帝一起为新生皇子高兴了一阵,第三个月时,皇四子就夭折了。
  再往后,短短的时间里,董鄂妃的阿玛、哥哥,也接连去世。
  董鄂妃一病不起。
  娜木钟去瞧她,她苍白着一张脸,还是坚持请安。弄得娜木钟都有些生气,不过看着她憔悴的模样,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们就这样静静坐了一会儿,董鄂妃卧在塌上,娜木钟坐在塌边。好一会儿,董鄂妃忽然说:“我的时日怕是不多了。”
  娜木钟抿着唇:“你不怕吗?”
  “有一点,”董鄂妃微笑了一下,“但想着很快就能见到我额娘、阿玛、哥哥和我的孩子,就不怕了。”
  她的目光温柔的看着娜木钟:“皇后娘娘,请好好保重,您的福气还长着呢,不要再同万岁爷和太后有冲突了,对你不好。”
  在董鄂妃的葬礼上,娜木钟哭得格外伤心。后来顺治皇帝亡故,都没有伤心到那个程度。
  再往后,她越发从容,学着董鄂妃、学着孝庄太后的行事,处理宫务,越发得心应手。
  而后又过了许多年,发生了许多事。在皇帝生母佟氏和孝庄文皇太后去世后,她乃是后宫中最尊贵之人。
  没有人再喊她娜木钟了,都是恭恭敬敬的称太后。
  “太后,科尔沁献寿礼白马一匹。”
  仁宪太后微微睁开眼,从往事里回神。“白马么?我小时候也有一匹白马呢。”
  那时年纪小,无拘无束,她最爱骑着白马漫无目的的跃过草原,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就是瞎跑。
  她对这一件寿礼微微有些兴趣,等待所有贺礼进献完毕后,命人将马牵过来瞧瞧。
  外命妇已经按规矩退下,能随着仁宪太后回到宁寿宫小聚的,都是些亲近的妃嫔、皇子福晋公主。
  大家言笑晏晏陪着,都希望讨她欢喜。
  等了一会儿,白马牵来了。通体雪白,鬃毛在日光下泛着光。
  仁宪太后瞧了一会儿,试图将其与记忆中的白马对比,却已经忘了白马的样子。
  从前的白马早就死了几十年了,骑白马的少女鬓边早生白发,红颜不在。
  她上前,轻轻抚摸白马的鬃毛。
  “是一匹好马,可惜我现在不大能骑了。”
  仁宪太后的目光扫过一旁的公主们,唤道:“四公主。”
  暮雪正隐在人群中,忽然听见太后喊她,有些讶然地上前。
  仁宪太后道:“你现在马术好些了吗?”
  “应该有些长进。”
  “试试。”
  暮雪一愣,还是依言翻身上马,动作很利落。
  仁宪太后笑起来,这个孙女如今真有点样子了。“听说你的公主府要建成了。”
  “是,内务府来报,快建好了。”
  “那么,你之后可以骑着这匹马儿慢慢回去,就当是给你的贺礼。”
  暮雪一愣,下马后谢恩。
  仁宪太后轻声对她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你是如今公主中,嫁的最远的一个,正巧赶上了,没办法。但我很高兴,你没有继续消沉下去。你的福气还很长。”
  第91章 惊闻 寿宴的热闹持续到夜里,快到宫门……
  寿宴的热闹持续到夜里, 快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众人方散了。
  月薄云浓的深秋夜,暮雪坐在翠盖车上, 裹着绣毯,穿过长长的宫门出来, 已经听得吩咐的太监把马儿赶着跟在行驾后头,马蹄缓缓踩在砖石上, 踢踏踢踏响。
  暮雪想了一阵,猜测着太后的意思。
  大概有些宽慰的成分在?毕竟刚巧赶上了五公主的婚礼, 一个远嫁,一个守在亲人身边, 担心她多想多思,甚至妒恨五公主也是常理。
  不过——暮雪把绣毯往身上搂了搂, 她已经不需要了。
  若是换做更早的时候,能得到祖母这样的照顾会更感动些。只是人和人之间相处的情分, 也看契机,过了那个点,可能全然是两样的效果。这点她认清楚了。这份祖孙情总之是比不上太后与五公主之间的醇厚, 能够彼此客客气气的,偶尔有牵挂,就很好了。
  交际逢迎那么久, 实在累人。暮雪一觉睡了许久, 次日醒来时,早已天明。
  阴天,屋子里暗淡淡的,荣儿张罗着小丫鬟把能拉起来的帘子全都挂起来,还是有些暗。
  “就这样吧, ”暮雪道,“本来就是深秋了,那个门口的厚帘子还真拿不下来,不然风灌进来可冷了。”
  “公主说的是,”荣儿过来扶着她在铺了绣毡的炕上坐定,“这天见着一天比一天凉,咱们是在京中过年吗?”
  暮雪思量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回归化去,公主府已经建好了,新宅子过新年,也是好事。”
  荣儿笑了笑:“还有呢,公主不是命额驸到归化公主府过年?”
  “你这小妮子,如今还和我取笑了。”暮雪也笑了。
  荣儿笑着从旁边侍女手中的托盘里取下几样点心,摆在黄花梨小炕桌上。她就是知道公主的性子,方才敢的。虽是寿宴热闹繁华,公主又得了赏,可瞧着面色并不很开心。她于是故意拿额驸说事,果真有效。
  抛开其他不谈,但额驸这个人,能让公主展颜,也是不错的。
  荣儿笑吟吟道:“奴才知错,那么我就同嬷嬷们说,要准备起来。”
  暮雪随手拿了一枚枣泥山楂饼吃,点头:“行,该整理的东西都整理好。”
  伺候完公主用膳,见外头的管事如云起等来回事,荣儿吩咐其余侍女好生在外头照看着,自己走向府后一排廊庑。
  伍嬷嬷正与赵妈妈对着炭火温茶吃,她们陪着公主进宫,不知道磕了多少头,蒙公主怜惜,放两日假,正好歇息会儿。此刻见着荣儿,问:“怎么过来了,公主那边谁伺候呢?”
  “春燕守着呢,刚刚云姑姑来回话,没得一时半会不会叫人伺候。”荣儿道,“公主说不日便返归化,今年还是在新落成的公主府过年。我特意与两位说一声。”
  赵妈妈算了算时间:“那确实要赶快准备起来了。再晚一些,落了大雪,路就难走了。”
  “还好啦,幸亏是归化,好歹大半道都是官道,便是落了雪也能走。”伍嬷嬷道,“要是跑到库伦去,那个沙漠和戈壁,我是真的阿弥陀佛。”
  她追问道:“可说了什么时候回去?”
  “未曾,总要过两日。”荣儿答。
  赵妈妈笑着向伍嬷嬷道:“我还以为你不舍得走呢。”
  当时初次跟着公主远行,伍嬷嬷虽嘴上不说,但眼睛
  也哭肿了两天。
  “呵,此一时彼一时,”伍嬷嬷道,“我家人还都在归化那边呢。正好回去过年。”
  嬷嬷爹在那里帮着盯梢,防止建府有什么疏漏。
  荣儿在小凳上坐下来:“那边公主府,咱们住的地方是怎么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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