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虽然也烦也恨家人把她卖了,但想着再也瞧不见爹娘弟妹,她还是忍不住伤心,鼻子都哭红了。
  一直到暮光透近帐房,方才哭累了,盘腿坐在榻上,呆呆地盯着地上那一丝消散的红光。
  同帐房的另外三个丫鬟也都差不多,也是一脸泪痕。
  芨芨草编织的门帘一挑,带教侍女提着一盏灯走进来,环顾了一圈几个小徒弟。
  “行了,今个儿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明天好好当差,别在主子面前拉张脸。”她提醒道,“主子是好性,还有嬷嬷们留意着呢,规矩摆在这,到时候犯了忌讳,别怪我打你们手板。”
  英子立刻挺直了腰,与其他几人齐声道“是”。
  借着烛火的光,英子分明瞧见带教侍女的眼皮也有点肿。
  “知道就行,出来吧,今个儿有羊汤喝。”
  满满一大缸羊汤,架在篝火上,咕噜咕噜响,汤色偏清,星星点点羊油,草原的羊膻味轻,鼻子嗅见的都是香气。汤面上浮动着些碧绿。
  “难为你们弄了些青菜来。”赵妈妈盛了一碗汤,递给对面的云起。
  在得到公主赏识前,云起原是种青菜的菜户之一。
  云起道了一声谢,接过羊汤,道:“哪里有青菜呢,不过是我们到边上一点的地方扯了些野沙葱,权当个意思,这地方的水土不大适合种植,人家游牧自然是有人家的道理。”
  “也是,”赵妈妈瞧她神色如常,打趣道,“怎么,你们都没哭?”
  “我这个年纪,见惯了乱七八糟的世间事。再说哭也是需要力气的,秋娘在那里看管着呢,都还稳着。”云起倒是关心起来,“公主还好吗?”
  赵妈妈点头:“公主瞧着没有特别伤心。这会儿跟额驸一起用膳呢。”
  “我等下去求见方不方便?”
  “这也说不好。”赵妈妈道。
  今日说不清额驸要留在公主帐中歇息,娘家人都走了,做夫婿的不得陪着安心?可是如果额驸在,公主一般是不会听人禀要事的。
  她与伍嬷嬷整日陪伴公主的时间长,也能觉出些公主的态度。伍嬷嬷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人,或许推己及人,觉得公主与额驸相处得很好。但赵妈妈却以为,公主一直对额驸有些防备之意。
  对一个远嫁的女孩子而言,这倒也不是坏事。她更喜欢在这样的公主手下当差,若是真对这一个全心全意、心里眼里都是额驸的公主,想想都有些头皮发麻。毕竟男子的怜爱,谁也说不好会有多长。
  赵妈妈笑了笑,问:“怎么,有事?”
  “商人的事。”
  跟随公主队伍而来的旅蒙商清点好了货物,预备开市。这草原上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市场可言,他们索性在公主大帐后头清理出了一片小小区域,就算当作买卖的市场了。
  看了黄历,选了后日开市。商人们写了一张贴子,期期艾艾的,希望公主能出席,预备着明日由范家送帖子。
  云起便想着提前与公主禀告一下。
  她看得出,公主对于这些商人很是看重,这群人确实有些用处,值得引为己用。草原上许多东西难以造出,只能倚靠商人运输,且如今驿路未通,想要传递消息,这些来来往往做生意的商人一定能派的上用场。
  等到月亮升起来,一个侍女过来禀报赵妈妈,说公主已经用完膳,
  春鈤
  额驸回帐。
  赵妈妈起身:“那么咱们过去,趁着公主还没休息前,能禀一会儿事。”
  她们快步往公主大帐方向走,正是换防时候,一班护卫与另一班交接,在大帐前一排长戟下站定。
  云起暗自点了点头。这些护卫们的架势还是有的,即使贝勒爷们走了,态度也没有立刻松懈。
  夜里防卫的领头人佟守禄见了她们,颔首示意了一下。
  赵妈妈也微笑着点头,领着云起往大帐走。
  大帐门口有两个太监值守,见赵妈妈领人来,一人进去通传,得了令,方才请她们进去。
  大帐里灯火通明,燃着许多宫灯蜡烛,公主在夜里习惯多点些灯,看着亮堂堂的。
  伍嬷嬷侍立在旁,公主坐着,手上翻过一页《心经》。
  这倒是稀罕事,赵妈妈瞥一眼书桌,瞧见一摞黄皮子经书。
  “行了,就在前边待客厅旁边,设一个小佛堂。要人一进来就能瞧见那种。”
  暮雪吩咐完伍嬷嬷,将经书合上,看向赵妈妈与云起,“可是有什么事?”
  云起将商人们欲开市的消息说了个大概。暮雪答应下来:“我会去看看的。”
  她想了想,补充道:“干脆,弄一个剪彩仪式。”
  “剪彩仪式?”
  这词云起倒是第一次听。
  暮雪解释道:“弄两根柱子当作门,中间拿一个大红彩带系着,到时候让商人们请我用剪子剪开,讨一个好彩头。”
  云起道:“回头我就去布置,弄得热热闹闹的。这草原上的人瞧见了,一定愿意来凑热闹。”
  “是这个意思。”
  见帐中无外人,云起拱了拱手,道:“其实奴才有一个想法。”
  “你说。”
  “公主若想好好引导这些商人,不如设立一个行会,”云起道,“从前在京中,好歹还有内务府管着这些商人,可是如今漠北并无官员派驻,您若有心,不妨受累牵头,让他们好歹有个归属,做事也有章程。奴才私底下也打探过,这些商人们,也乐意有这样的行会。万一起了纷争,也有人可以出面调和。”
  这几乎是很直白的同她说,趁着朝廷命官还没管到这一片,咱们先管起来。
  暮雪把指尖在书桌上敲了敲,沉吟道:“确实可行。”
  如今漠北初次有正儿八经的商人来行商,一切规则都是空白的,刚好占个先机,将他们笼络起来。
  她想的更多一些,光有个名义上的牵头,也许有些商人未必全然信服。于是暗示云起:“听说朝廷对于漠北商人的资质管的颇为严格,每年得拿到票号方才可在这草原上行商。可是朝廷也不能未卜先知,万一有奸商混在里头作乱,激起群愤,那免不得要将这家的票号取消,你说是不是?”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太费功夫。
  “公主所言甚是,”云起一听就明白了,“万一有奸商行事,必定得将害群之马报至官府,除名!”
  先礼后兵,懂事的,建立这个商会能帮着维护你的利益;不太懂事的,你可能就是奸商,要被取消票号。至于你问这个草原上谁来评判是不是奸商,答案不言而喻。
  从公主大帐出来,云起踏着夜色,大步流星往外走。出幕城,穿越一座又一座毡房,瞧见一些旧旧的小帐子,那便是商人们的驻地。这些人有些从前在漠南跑商,所携带的帐子也是历经过风沙的,因此显得旧。又因为害怕沙匪抢劫,也没几个商人愿意弄些豪华装饰,看上去都灰沉沉的。
  范家的帐子也是半新不旧,财不外露。有一个家丁受着,瞧见云起,立刻迎笑脸相迎。
  “云姑姑这么晚还过来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邹云起一个陪房,不好好研究种菜,反倒有闲心这边瞧瞧、那边看看。就连公主身边的嬷嬷对着她也有个笑脸。那肯定就不是泛泛之辈。
  范毓奇听见动静,立刻出来招呼。他的夫人见是女客,出来奉茶,而后很安静地缩在帐子角落里。
  云起道了声谢:“范夫人看着今日气色好些。”
  跑商苦,漠北这样的偏远之地就更苦。这些商人里几乎全是男的,就范毓奇带了一个夫人。云起因此对范夫人有些印象,这是个非常贤惠的女子。
  范夫人很腼腆地笑了笑:“是。”
  “她前几天难受得厉害,如今安定下来了,稍稍好些。”范毓奇微笑道,“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倒真是有两件好事。”邹云起道,“公主愿意出席开市典礼。另外,或许您肩上要担一担重任,该有个商会。”
  范毓奇听了大喜,连忙过细问了情形,保证自己一定为公主马首是瞻。
  送客远去,范毓奇瞧见范夫人,皱了皱眉:“之后在公主面前,你不要再是这样小家子气。”
  他把范夫人接来,原本就指望她能够帮着在公主面前说些话。结果走了多久,范夫人就难受憔悴了多久,一副病容完全不可能在公主面前出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